第十章 面壁

　　“余的請爾等喝酒咯！”顧隋安聳了聳肩，仿佛這點錢，根本沒放在心上。

　　衙役們面露喜色，皆千恩萬謝，顧隋安理所當(dāng)然的倚在窗楹，受了他們禮，顯然以他的身份，已經(jīng)司空見慣。

　　金明微蹙眉旁觀，雖然顧家是大儒之家，錢也是花自己的，但這幕她總覺得不順眼，連帶著對顧隋安，都評價下調(diào)了一分。

　　有人為了稅，食不果腹衣衫襤褸，在生死線掙扎。

　　也有人為了稅，隨手扔的一枚墜子，余的還夠請人喝酒。

　　“顧少爺好！您這是打哪兒回來？”圍觀的眾人湊過來，向顧隋安打招呼。

　　“時值早春，殘雪難得，我與伯竹賞雪論詩去了。”仿佛提到得意處，顧隋安一笑，“我得了一句好詩呢！”

　　二十出頭的郎君的眉眼，突然就鮮活起來，恰到好處的輕狂與盛氣，眸底如碎了星子的湖，星光隨漣漪蕩開來。

　　尤其他的折扇也故意沒拿穩(wěn)，在指尖要掉不掉的，更為他添了一分世家貴胄的貴氣，和穿多好吃多好無關(guān)，是一種想要的都被滿足后的貴氣。

　　金明微就更不順眼了。

　　因為顧隋安向她看來了，溫聲道：“誒，是金大娘子！我知道你識字，也念過書，我新得的詩，你幫我瞧瞧？雪……”

　　“聽不懂?！苯鹈魑⒋驍啵D(zhuǎn)身回宅。

　　顧隋安愣在原地，他就念了一個雪字，哪來的聽不懂？

　　砰，大門在身后關(guān)上，金明微低頭看向自己腳底混了麻草的薄鞋，有一瞬復(fù)雜的沉默，她知道顧隋安沒惹自己，但有條鴻溝，就橫在他們中間。

　　在兩不管時，人人都在掙扎著活，頭頂壓的是惡劣的環(huán)境，和追殺的官兵。

　　來了汴都，還是人人都在掙扎著活，只不過，頭頂壓的是風(fēng)花雪月，金縷玉衣。

　　當(dāng)晚，金鳴打水回來后，知曉稅金一事，也知曉金明微做主，拿了他錢匣里的一吊錢，大怒。

　　“還會偷家里的錢了？！要再給你時日，是不是就會越過你父母，代你父母做主了？！誰準(zhǔn)你動錢匣的，今兒是為了稅，明兒又天知道你能為了什么？養(yǎng)你的小駢頭？還是買好吃的好看的，學(xué)了不三不四的壞毛??！”金鳴氣得滿臉通紅，罵得賣力。

　　金明微倔強的抿著嘴，也不爭辯。

　　察察爾在旁邊抹眼淚，拉金鳴道：“是我做主的！是我把鑰匙給阿團，讓她取的！官府收稅金，你又不在，滿滿能有什么法子？你要罵就罵我，干不到滿滿！”

　　金鳴厲聲呵斥：“荒唐！你也跟著糊涂了？！她但凡養(yǎng)成了偷錢的習(xí)慣，以后天知道能做出什么來！她慣會耍小聰明，都說同胞相近，她卻半個腳指頭都比不上明承，明承就絕對不會……”

　　“好，兄長不會，我們家就我……”金明微齒關(guān)咬得發(fā)狠，直視金鳴，一字一頓，“一無是處！！”

　　“還學(xué)會頂嘴了？！你……你給我站到巷子里面壁思過去！滾出去，我看見你就來火！！”金鳴氣得渾身發(fā)抖，指著門外道。

　　“老爺，在院里面壁就好了，哪有女兒家去外面站的！”察察爾哭著阻撓。

　　“去就去！”金明微輕輕推開察察爾，看都沒看金鳴，轉(zhuǎn)身出了金宅，來到鴻儒巷里，老遠(yuǎn)還能聽見身后金鳴的斥責(zé)。

　　時值傍晚，天色昏暗，家家戶戶飄炊煙，孩童們一身泥的，歡笑著往自家跑。

　　“金家大娘子被罰站了！”孩童們圍著金明微戲謔，見后者沒反應(yīng)，耐不過咕咕叫的肚子，又作鳥獸散。

　　咚咚咚，幾家大門闔上后，鴻儒巷歸于平靜，殘雪被踩在麻草鞋底，咯吱咯吱響。

　　金明微站在金宅旁邊的墻壁邊，攏了攏滿是破洞的棉襖，尚是早春，在降溫了，她突然想起若是兄長在，一定會摸摸她的頭，讓她跟著他進宅。

　　“跟在兄長身后就好！天塌下來，個高的頂！”金明承溫聲道，眼睛笑成彎彎的月牙。

　　“兄長高出滿滿好多呢！”金明微比了比兩人的身高，很開心，連頭頂被男子故意弄亂的頭發(fā)，都忽略不計了。

　　“滿滿也會長高的！說不定有一天，比兄長還高呢！”金明承一把將金明微抱起來，讓她坐在他肩頭，小跑著往金宅里去。

　　“飛起來咯！呼呼，飛！”金明微咯咯的笑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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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兄長，如果你還在，我和阿父的關(guān)系也不會惡化至此罷?！苯鹈魑⒂醭鲆豢诤畾猓Ьo了自己胳膊。

　　“太陽快落山了，姑娘家站在外面，不妥罷?！边@時，隨著轱轆聲，傳來一人的問話，“姑娘，你可是遇到了難處？”

　　金明微看去，一輛馬車駛近，是今天自她站出來后，數(shù)不清第幾輛問她需不需要幫忙的過客了。

　　“面壁思過?！苯鹈魑⒕退淖?，回答了很多遍。

　　大多數(shù)馬車寒暄幾句不痛不癢的，就繼續(xù)行駛，畢竟要不是金明微站的地方太打眼，金家怎樣怎樣，并沒多少人上心。

　　“面壁思過也該在自家院里，姑娘家面薄，哪有站到外面來的。不如我托大，去與你家長輩說一說？”這輛馬車停在金明微跟前，車?yán)飩鞒鰢@惜。

　　金明微看過去，趕車的馬夫跳下來，放了下車凳，將車簾打起，后提了燈籠，恭敬的垂首立在一旁。

　　金明微挑眉，連奴仆都行為有度，車?yán)锶私^對大有來頭。

　　“金家，金明微，堂兄在欽天監(jiān)司監(jiān)侯，敢問貴客是？”金明微一禮，自報家門，先禮后兵總是沒錯的。

　　“欽天監(jiān)？是金明殊金監(jiān)侯罷，沒想到是金監(jiān)侯的堂妹，鴻儒巷果然藏龍臥虎?！眱呻p腳相繼踩在下車凳上，下來一個中年男子，并一個年輕男子。

　　說話的是中年男子，借著燈籠，金明微瞧清他眉眼，跟金鳴差不多大的年紀(jì)，卻面皮白凈，顯得很年輕，身形略微清瘦，深青色的綢緞衫子衣袖寬大，在晚風(fēng)里飄動，隱約勾勒出他極細(xì)的腰肢，刀削般的肩膀。

　　蜂腰猿背，還能形容男子，金明微長見識了。

　　而他旁邊的年輕男子，站得比他后一步，儼然是晚輩，橘黃的燈火里，他二十來歲，面容清雋，每一寸皮和骨都透著上位者的端正和矜持，哪怕是對金明微施以援手，他善意的笑也淡淡的，仿佛下一刻就會散了。

　　兩人還沒來得及說話，路過的行人已經(jīng)眼睛發(fā)亮，如大路上發(fā)現(xiàn)了黃金，驚喜的爭相跑來。

　　“呀，是侯爺！還有世子！”

　　“來人啊，侯爺和世子來我們鴻儒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