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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妝千歲

第七十三章 疑問

紅妝千歲 枕冰娘 2083 2022-02-12 15:05:50

  幾人都沒有異議,于是當(dāng)天入夜,大惠營的將士押著路行善,金明微同東臨,兩行人走進(jìn)了金桂縣的郊區(qū)樹林。

  已是子時,月明當(dāng)空,黑黢黢的林子仿佛是通往地獄的大門,蟋蟀的叫聲和腳底板樹葉的摩擦聲,格外敏感的刺激著人類的耳膜。

  大惠營的將士舉著火折子,映亮方圓半丈,金明微兩人也提著燈籠,看著光圈里人的剪影奇形怪狀,就像是地獄里爬上來的鬼影。

  兩行人到達(dá)山溝邊,一邊是林子,一邊是懸崖峭壁,燈籠往下一照深不見底,隱約有被吵醒的野獸的嘶吼。

  “人交給你了,我們在附近放哨,你弄完了叫我們,我們只要最后確認(rèn)是本人被拋尸山谷就行了?!睂⑹窟x好地點(diǎn),將路行善交給金明微,就招呼同伴去旁邊打牌了。

  不一會兒,那廂就想起了杠上花五魁首的喝彩,原地兩盞燈籠橘光搖曳,映出帶著枷鎖的路行善,滿臉的燒傷看上去無比猙獰。

  哪里還是記憶里活生生燒死四十三個孩子,卻嫌棄飛灰臟了自己靴子的官老爺。

  “金大姑娘,總算到這一天了?!甭沸猩铺撊醯膿伍_眼皮,坦然的看向金明微。

  “私刑?”金明微瞥了眼他渾身的傷痕,挑了挑眉梢,她并不是同情路行善,只是單純的想嘲諷吳國的刑罰系統(tǒng)。

  路行善苦笑著脫了鞋,讓金明微看自己的腳板,腳板已經(jīng)生膿,黑紅的腐肉,像是被逼走過烙鐵路,而留下的開始敗壞的傷痕。

  更別說這種傷在腳底,每天走路都是在走刀尖的折磨。

  “官場中人但凡落馬,有得是公報(bào)私仇,落井下石。”

  路行善意味深長道:“呵,所以當(dāng)官的越是手握權(quán)勢,就越是恐懼失去權(quán)勢。就像一群人在爬懸崖,如果你哪一步運(yùn)氣不好,踩到了危石,就算你自己沒掉下去,你身邊的人也會出手把你推下去,因?yàn)橹挥心阆氯ィ愕氖澄锖退?,才能被他們瓜分?!?p>  金明微心念閃動,感覺這句話,是路行善又在教她了。

  并且在未來的某一天,成為她扳倒另一位官吏的利器,都是后話了。

  “想來我入獄期間,你教了我些官場的道理……你故意的。”金明微目光灼灼的盯著路行善,“為什么?”

  “我曾經(jīng)是教書育人的先生。”路行善忍受不了腳板的劇痛,干脆在林地上躺了下來,仰頭看向中天朦朧的月亮,語調(diào)泅上了惘然。

  “你?”金明微上揚(yáng)語調(diào),諷刺意濃。

  路行善笑笑:“是,我是村里唯一的秀才,中了鄉(xiāng)試后就在村里開了私塾,教點(diǎn)街坊鄰居的孩子補(bǔ)貼家用。開始還收了二十幾個,后來人越來越少,就算孩子們自己想讀,都被家長拿著藤條打回去了,因?yàn)榧议L說我不會教書,教什么經(jīng)史子集,忠君報(bào)國?要教就該教如何敬酒,如何吃席,如何給科舉的考官送禮,如何以更便宜的價(jià)格捐官,說誰誰學(xué)了這些的,都被某位大人收作義子了,我的學(xué)生還在學(xué)把字寫好?!?p>  金明微沉默,聽了下去。

  “再后來,私塾就剩了一個學(xué)生,還是一個乞兒。我不想收他的束脩,他卻堅(jiān)持要給我,那都是他行乞攢下來的。”路行善的笑意變得溫柔,“記得他每次進(jìn)學(xué)堂前,都會先去附近水溝,把渾身洗得干干凈凈,買不起筆墨紙硯,就用樹枝沾了水在黃泥上寫,衣服比誰都破,膝蓋卻比誰都硬?!?p>  “后來呢?”旁邊的東臨插話進(jìn)來,好像很感興趣。

  金明微異樣的看他一眼,這話問得,他認(rèn)識這個學(xué)生不成。

  “參加科舉去了?!甭沸猩频难凵褡兊明龅?,“……從此,杳無音信。我記得那天,我借了鄰居家最好的衣服,站在村口送他,祝他金榜題名,前程似錦。那時我亦是期盼和驕傲的吧,唯一的學(xué)生如果出頭了,我作為先生,也此生無憾了?!?p>  頓了頓,路行善自嘲的扯扯嘴角:“再遇到他,是馬喜忠娶妻……咳,對食的喜宴,我去馬宅送禮,無意看見他從馬喜忠的寢居里出來,滿是青紫痕跡的手里攥著一張菜方,依稀辨得是八和齏。他當(dāng)時只顧著匆忙逃離,臉都不敢抬,故沒看見我,但我卻認(rèn)出他了……再后來,他就成了官場里的新秀?!?p>  “八和齏?是金齏玉鲙吧?!睎|臨莫名其妙的嗤笑了聲。

  金明微以為東臨這是在為自己解惑,并沒多想。

  金齏玉鲙極其名貴,普通百姓和官吏估計(jì)見都沒見過,但上輩子的她嫁給霍如淵后,身為羽林衛(wèi)指揮使夫人,倒也吃過。

  路行善的語調(diào)漸漸嘶啞,臉上浮現(xiàn)出悲涼的釋然:“那時候啊,我終于明白了,村里的家長說得對,是我,不會教書?!?p>  馬喜忠?

  金明微覺得名字耳熟,好像是閹人,許器處斬當(dāng)天,聽牢里說就是他作為監(jiān)斬官,被上面派到汴都來的。

  “所以,回到我最初的問題:為什么要教我官場的道理。”金明微不為所動,取出了帶來的小刀,殺機(jī)醞釀。

  或許曾經(jīng)的路行善,是好人,但罪就是罪,四十三條命,誰都是娘生爹養(yǎng)的,誰又該死?

  路行善深深的盯著金明微,顫抖的笑起來,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慢慢紅了眼眶——

  “這輩子,我是一個失敗的先生,但是最后,我為吳國的官場,教出了一個最合格的對手。”

  金明微蹙眉,想起秀秀說過差不多的話,表情愈發(fā)冷漠:“怎的,難道就因?yàn)槲覛⒘四?,就指望我做斬妖除魔的俠女,去治國平天下?”

  她沒有那么大能耐。

  有多大碗,吃多少飯,有些事她撞見了,管一管,不代表誰就可以強(qiáng)加給她某種“責(zé)任”,她必須做什么,不做,就是對不起什么。

  路行善搖搖頭,腦海里突然劃過燈火依稀的畫面,一幀幀的,如同上元節(jié)的花燈,燈面的小人兒在燭光里晃,吵吵鬧鬧的。

  是個少年,是當(dāng)年的他。

  ……

  他走下科舉場那天,看到角落里給考官塞“孝敬”的考生,將手中的墨盒扔了過去,砰,墨汁灑出來,濺了那人滿臉黑。

  “臟了一身白,何談為父母官!”他高傲的拂了拂自己的白衣,是未入官場的學(xué)子穿的,被他每天洗得干凈。

  如同他堅(jiān)守的初心。

  后來,他中舉,開學(xué)塾,成了先生,他看著座下同樣一身白的稚嫩臉龐們,教他們從如何拿筆開始,到學(xué)會寫自己的名字,問天下的道理。

  他準(zhǔn)備課案到深夜,親自為每個學(xué)生寫注疏,哪怕后來學(xué)生越來越少,家長罵他盡教沒用東西。

  他也會每天洗凈白衣,面對最后剩下的一個學(xué)生,聲音溫柔又堅(jiān)定:“談家國太遠(yuǎn),擔(dān)民生太重,先生只愿爾,白衣不染?!?p>  再后來,為了給阿進(jìn)討公道,他發(fā)了瘋般的步入官場。

  ……

  從此,再也沒有回來。

  那個白衣的少年,那個教書育人的先生。

  ……

  路行善荒忽一笑:“金大姑娘,誰不是懷著治國平天下的理想,走入官場的?我希望的,只是你永遠(yuǎn)把這個疑問藏在心底?!?p>  金明微突然覺得煩躁,不想聽下去了,她拿出準(zhǔn)備好的布條,塞住了路行善的嘴,同時匕首出鞘,雪亮的殺機(jī)在她眸底點(diǎn)亮。

  “四十三刀,今日還了?!?p>  ……

枕冰娘

疑問來了:誰不是懷著治國平天下的理想,走入官場的?金明微的終生之問,也是本書的靈魂之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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