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沉默不語，外面的風吹得黃布簾子嘩啦啦亂響。
懷恩素來冷靜，但此刻卻心亂如麻，不知道說什么好。
“你信不過朕，朕自己也明白！朕不怪你，是朕自己無能，連自己的兒子都保護不了，還得依靠你一個內臣?！被实巯乳_口說道。
懷恩見皇帝面帶悲傷，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說道：“奴婢并非信不過皇上，只是有悼恭太子在前，奴婢覺得這件事不能再有差池，因此誰都沒說。”
皇帝點點頭，無奈地說道：“你不說也好，免得朕掛念。朕就把這件事托付給你了。要是真的萬不得已，朕就認下他來，放在太后宮里養(yǎng)著?！?p> 懷恩點點頭道：“只是怕如今萬貴妃和汪直已經知道此事了。若孩子大些，放在太后宮里或許安全，但是皇子出世才幾天，太容易被下手了?！?p> 皇帝沒理會懷恩后半句，直接疑惑的問道：“他們怎么會知道？這才幾天？”
懷恩答道：“萬貴妃那日派汪直去內藏庫瞧過了，汪直是個細致人，恐怕早就讓他發(fā)現(xiàn)了痕跡?！?p> 皇帝疑惑地問：“那日你不是以張敏的名義把孩子提前給抱出來了？我看汪直好像也沒查出來什么?！?p> 這些日子，懷恩是暗中派人守護在內藏庫外，那日汪直去內藏府庫事發(fā)突然，他知道后立即吩咐下去，見機行事，務必要確?；首影踩?，但不是他把孩子抱走的，顯然也不是皇上或汪直干的。那這又是誰干的呢？
懷恩一時想不明白，但如今汪直、皇上，加上一個暗藏在隱秘之處并未露面的神秘人物都盯著內藏庫，這讓懷恩的頭上仿佛籠罩著一團烏云，無形無狀，但隨時可能電閃雷鳴，風雨交加。
皇帝怕懷恩多想，繼續(xù)解釋了一句：“前些日子，朕一直派人守護在內藏府庫，后來見還是你安排地牢靠，便讓他們撤了，專門盯著御馬監(jiān)，見御馬監(jiān)這陣子沒什么異常，萬貴妃也沒跟朕提起過這件事，還以為他們并不知道?！?p> 懷恩也不多說，道：“還是皇上考慮地周詳。只是汪公公是個細致人，難免會有蛛絲馬跡被他們察覺?！?p> 皇帝點點頭，道：“朕前些日子訓誡過汪直，讓他把御馬監(jiān)的事情辦好，不要在宮里亂竄，本來罰他在御馬監(jiān)思過，可是萬姐姐那邊又不依不饒的，說身邊就這么一個聽話的人，朕也沒什么好辦法，隨她們來吧。你知道的，汪直這個人朕動不得，動了他，萬姐姐怕是不依的。”
懷恩知道，汪直對于萬貴妃，就像自己對于皇帝，割舍不得，沒到火燒眉毛的地步，皇帝不會動汪直的，現(xiàn)在讓他去建州，已然是皇帝能做的最大限度的事了。
“貴妃那邊現(xiàn)在不提，恐怕是有了安排?！皯讯髡f道。
皇帝沉思了片刻，道：“她現(xiàn)在不提也好，省的說到明處又把外廷那些大臣牽扯進來不好收場，你做好你該做的事吧，昭德宮那邊朕會留心的?！?p> 懷恩點點頭，知道皇帝在這件事上和自己是一條心，踏實了許多，道：“那老奴就去做該做的事了。”
皇帝擺了擺手，示意懷恩可以走了，但懷恩剛走兩步，他又問：“你怎么想的，真的不能和朕說說嗎？”
懷恩停住腳步，愣在原地，道：“若皇上相信奴婢，就不要問了，若皇上不相信奴婢，奴婢就告訴皇上?！?p> 皇上笑了笑，說：“我是他的親爹，怎么成了這個樣子！我信的過你就是了。這個皇帝朕當?shù)?，快和漢成帝一樣了?！?p> 漢成帝獨寵趙飛燕，宮中有個叫曹姓女官，懷上了成帝的孩子，臨產時，趙飛燕命中黃門田客拿著皇帝的詔書，毒死了曹姬，取走了嬰兒，最終不知下落。后來嬪妃許美人懷孕，漢成帝暗中派御醫(yī)去探視，又送給許美人三粒名貴的養(yǎng)身丸藥，做保胎之用。許美人生了兒子以后，趙飛燕知道了，大哭大鬧了一場，最后脅迫成帝親手掐死了自己的兒子。成帝死后無子，由侄子繼承皇位，是為哀帝，之后沒幾年，便有了王莽篡漢，西漢滅亡。所以后來唐代才子駱賓王在《為徐敬業(yè)討武曌檄》才中有“燕啄皇孫，知漢祚之將盡”的說法。
這些典故懷恩自然是知道的，聽皇帝自怨自艾的說了出來，心中不忍。
道：“皇上寬仁，成帝昏聵，豈能混為一談。陛下不要這樣想?！?p> 皇帝嘆了口氣，說：“你是朕的親人，看著朕長大的，當然會這么說。史筆如鐵，就不知道千秋萬代以后后人怎么看了?！?p> 懷恩答道：“奴婢愚鈍，但也知道治國之道在與用人。古來圣明的君主多親賢遠佞，但誰是賢誰又是佞便不是奴婢能夠替陛下區(qū)分的了。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恭順未篡時，陛下還當自強才是。如今陛下已經能牢牢掌控朝局，已然不易了。”
皇帝笑了笑，說：“外廷那些大臣朕就不說了，內廷里也就是你朕是真的信的過的，如今把這孩子交給你，朕放心。從今天開始，只要你關于這件事所有奏請，朕一律照準，你可以先斬后奏，朕給你兜底。”
想了會兒又補充道：“外廷的大臣們，你看看誰能信的過，三品以下，朕都聽你調配，但朕有一條，如果你要把這孩子送出宮去，出宮前朕要得見一見他們母子?！?p> 聽皇帝這樣說，懷恩心中升起陣陣暖意，點點頭道：“奴婢是打算把這孩子送出宮去的，到時候奴婢安排就是了。”
皇帝點點頭道：“你昨日奏請的遣散一部分宮女出宮，朕也準了。朕知道你要把他們送出宮去?！?p> 懷恩又點點頭，道：“皇上還有什么要囑托奴婢的嗎？”
皇帝沉吟片刻，擺了擺手說：“沒了，你退下吧”
懷恩剛一轉身，卻聽皇帝再身后道：“那孩子像不像朕?！?p> 懷恩回頭，只見皇帝呆呆地站在原地，期待著自己的答案。懷恩點點頭，道：“像，很像。”其實，他自己也從沒見過這個孩子。
皇帝哈哈一笑，道：“你去吧，朕拜托你了?！?p> 懷恩這才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