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柳回到家,兩娃已經(jīng)入睡,王高朗在沙發(fā)上刷手機。
一見楊柳回來,嘴里念念叨叨的,“孩子們太鬧了,到點睡覺壓根不聽,吵吵鬧鬧的,寧寧時不時就出來看電視,文文雖然聽話,但跟著小的一起作祟。唉,這兩孩子……”
楊柳脫鞋,整理沙發(fā)、地上的一片狼藉。
“今晚同學會,你才帶兩三個小時就受不了,我可是天天帶,你見我吵了嗎?”
王高朗作罷,嘴里嘀咕:“我是說,這倆孩子要好好教育,不能容忍她們這么霸道,一點不聽大人的話?!?p> “她們沒跟我吵鬧,跟你?只不過是知道你不會發(fā)火罷了。孩子們精得很,這點你心里要清楚?!?p> 王高朗閉嘴,無力反駁。
楊柳整理完家里,已經(jīng)過去一個小時了,走到客廳,王高朗躺在沙發(fā)上睡著了。她嘆了一口氣,從臥室里拿出一條被子蓋在他身上。
王高朗睡眠很淺,稍有動靜,就醒了。他給楊柳按摩肩膀,“辛苦了,還要回家忙來忙去。”
楊柳:“你知道我辛苦,怎么不幫忙?”
王高朗不言。
楊柳心里清楚,王高朗雖然懂得尊重,但終究認為家事只是女人的事,男人不必插手太多。她不想為這小事計較,或許她骨子里認為,這也是女人的事,即便嘴上是不承認的。
王高朗從廚房里端出兩杯紅酒,一人一杯。
這是他們夫妻倆的晚間小情趣,楊柳抿了一口,思緒混亂,想起過去種種,心有感嘆、感傷。
遙想自己短暫的歲月,從小開始,父母家教嚴格,成績永遠要求拔尖。有那么幾回,高中語文太難,跌落至全班第五,她以為只是成績下滑那么簡單,卻不知后面洶涌澎湃的暗涌。
馮翠蘭同志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周六日不是問她發(fā)生什么,就是私自看她的日記和作業(yè)。想立馬找到蛛絲馬跡。那時候周一到五上課,周六日回家,她覺得回家是煎熬,上課才讓她休息一會。
馮翠蘭怕的東西可不少,怕她成績不好,連自己都不如,怕她成績不好,連向琳和杜秋都不如,怕她讓自己顏面掃地,在眾人面前抬不起頭。
甚至明確告知楊柳,如果成績不好,那這一輩子就完了。難不成你想成為那個成天在家干家務事的女人?那種女人是最沒出息的!
楊柳不過是正常的起伏,這在馮翠蘭的眼里,就成了天大的事情。所幸楊柳自小脾氣要強,這不過是個小波動,成績很快就上去。馮翠蘭松了一口氣,不再多言,直夸她不需要父母操心,是個好孩子。
畢業(yè)之后,她去了一家知名紅圈所,作為一名實習律師,由于她吃苦耐勞,很快經(jīng)過一年實習期,而后受到重用。
緊接著王高朗在澳洲留學歸國,兩人的愛情長跑結(jié)束,順理成章結(jié)婚。一開始兩人說好,婚后起碼四五年是不懷孕的,給予彼此的事業(yè)有個空間,兩人同意,誰知道孩子就懷上了。
這對楊柳而言,簡直是晴天霹靂,紅圈所是忙得驚人,在關鍵時刻的懷孕,如同給她的職業(yè)升職畫上句號。兩人思慮再三,終究點頭把這個不及時的孩子生下。
同時楊柳想要面面俱到,既不耽誤工作,又不耽誤生娃,她認為許多人能做到,自己肯定也行。誰曾想,生活從來不按牌理出牌。孩子在這個時候出事。
在三維的時候,孩子查出左腎積水1CM,楊柳不知這代表什么,但醫(yī)生告知,這代表你的孩子很有可能有先天性的問題,不知是輸尿管狹窄等一系列問題還是小孩憋尿。如果是憋尿,問題不大,很快就會沒了,如果是先天性的問題,可能出生之后要手術。
這可把一心一意維護家庭和職場雙全的楊柳嚇壞,兩人商量,認為是過度工作導致的,楊柳無暇關心其他,匆匆辭職,安心在家養(yǎng)胎,一切以孩子為重。
楊柳酒量不好,喝了一杯臉蛋紅紅,她問王高朗,“你說,如果當時我沒辭職,現(xiàn)在在做什么?無休止的加班?還是出走自己開律所成為合伙人?又或者是個小領導?”
楊柳喜歡舊事重提,王高朗揉了揉眉心,不敢表達太多,諸如此類“你想太多了”“女人就是該顧家的”“去過的事情就過去了,活好當下才是最重要的”,他只能心里想想罷了。他摸了摸楊柳的腦袋,“當時那種情況,你這種選擇是最對的,你要相信自己。”
楊柳不言。孩子出生時,確診患有先天性輸尿管狹窄,她只能安心在家?guī)?,原以為孩子一歲之后可以請保姆,卻沒想到接踵而來的是意外懷上二胎。
她和王高朗都是獨生子女,二胎無疑是錦上添花的。再者婆婆終究是傳統(tǒng)的,期望有個男孩。她的父母雖然一心讓她獨立,可在傳統(tǒng)面前,終究是低下頭。
所有的機緣巧合之下,生下二胎。
之后的日子……兩個孩子成為她的主心骨,每天不是帶娃就是帶娃。有時候喂完夜奶,她看著漆黑的深夜發(fā)呆,她問自己,我是誰?我還是我嗎?我的人生價值就僅此而已嗎?
馮翠蘭一語成讖,她成了那個整天干家務的女人。
她不理解作為一個目前要為孩子付出的時間和精力,甚至天真到覺得婚姻、小孩,都不會成為束縛她的工具。她該是自由的,可以活出自己的色彩?,F(xiàn)實打了她一巴掌,當你成為一個母親之后,你就沒有自我可言,你的夢想微不足道,要顧全大局,為孩子、為老公、甚至為公婆著想,其次才是自己。
如今大寶文文、小寶寧寧在上幼兒園,她總算感覺松了一口氣。
她不經(jīng)意地問:“你看向琳家混得那么好,老公有前途。杜秋雖然平平淡淡,但人家都在做自己想要的事情,唯獨我,整天不知道在干什么。”
“你也有你的事情,你在好好教育孩子們?!?p> 王高朗碰了一下楊柳的酒杯,“人生不止于追求自我,也要顧及他人,不是嗎?你已經(jīng)做得很好的,不需要想太多。你最大的優(yōu)點是盡善盡美,想得很齊全,你最大的缺點同樣是,過于想得多,導致自己時常處于焦慮。沒事的,一切都會越來越好的。我們家比起他們也不差,我們穩(wěn)扎穩(wěn)打。沒有向琳家那么有闖勁,卻安安穩(wěn)穩(wěn)。至于追求夢想之類的,我認為是社會給予年輕人的壓力和導向,也有可能是公司給予年輕人的一個精神振奮劑,楊柳同志,你作為社會清醒人,怎么可能會被這些東西所誘惑呢?你該做的是你自己,一個優(yōu)秀而又成功的媽媽?!?p> 楊柳不為所動。這個世界上有定義了成功的媽媽,怎么沒定義成功的爸爸呢?她懶得跟王高朗多說,道理,他們倆誰都有,只是各不相容罷了。
她羨慕又嫉妒向琳和杜秋,懷念自己的過去。
向琳自打搬到楊柳的樓上,時不時就到楊柳家串門,說好聽些是來維系姐妹情感,實則看看楊柳有什么,看看是否要為自己家中添置。向琳和楊柳一直都在杭市長大,兩家串門諸多,向琳從小就跟在楊柳的身后,楊柳做什么,她就學著做什么。
孩子們?nèi)ド蠈W,楊柳待在陽臺里看書,向琳翹班來了,有樣學樣拿起書看,但眼睛時不時就在楊柳身上來回。
楊柳抿了一口茶,“怎么?注意力不集中了?”
向琳放下書,坐到楊柳的身邊,拿起手機,翻出一款名牌包,“姐,你說經(jīng)典款好看,還是新款好看?我怕我拿經(jīng)典款被人說是窮,但新款不保值,你幫我參謀參謀?”
楊柳瞥了一眼。
向琳從小到大衣食無憂,被父母牢牢捧在手心,她打小就知道自己這個不行,那個不行,從不想在自己身上耗費心力,等到時機成熟,嫁給一個有能力的老公即可。在她的不懈努力之下,嫁給農(nóng)村出身的伍振,伍振在娶了向琳之后得到資助,迅速在本地崛起,如今已是一個小零食集團的老總,在業(yè)績成績斐然。她樂得在一家進出口公司當財務,每天時不時就翹班,沒人發(fā)現(xiàn)得了她。
楊柳對向琳這種生活樂趣不敢茍同,人生是需要一點成就感的,平淡不一定是最好的,懶惰更是不可取的。
“都行。我覺得沒必要糾結(jié)這些,不過是個包。”
“姐,你不懂了吧?上班、飯局、逛街都需要一個好包,這好包就人的門面。人家不知道你究竟有多少底子,可以憑借包包知道你到底是哪路貨色?!?p> “如果我都淪落到要用包證明自己的實力,豈不是太沒用了?”說完之后,又驚覺是欠妥當,剛想改口,向琳不甘心,接上一句,“也是,姐,你成天帶倆娃,確實是不需要用包證明自己什么。我的辛苦你不知道,每次出個門都要想穿什么衣服,不給伍振丟人,要替他撐起這個門面。”
本來楊柳家各方面都比向琳家好,但現(xiàn)在不是,隨著伍振生意越做越大,他們家眼見著已經(jīng)比自己家好,向琳是整天換著名牌包,自己渾身上下樸素,連妝都不敢化,生怕孩子們看見,上來摸一把。
作為一個母親,她得以自己孩子為先,至于自己美不美,背什么包,已經(jīng)是無所謂的。向琳那話,已經(jīng)是在精神上打擊楊柳了,不過就是嘲弄楊柳將孩子當做事業(yè)沒意思,人生一點滋味都沒。
楊柳當了全職太太之后,心中敏感不少,自是不悅的。但沒說什么。
向琳在物質(zhì)上打擊楊柳,又在精神上碾壓,這讓楊柳第一次正視這個問題,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妹妹,在某一天,已經(jīng)比自己還要“厲害”。
現(xiàn)如今的她,三句不離孩子,別說和其他人斷層,就是和向琳這種“咸魚”都脫節(jié)了。
陽光照在向琳的臉上,她在臉上涂涂畫畫,晚上又要去參加聚會。
以前她看不上向琳的“咸魚”,現(xiàn)在都有羨慕之意。反正混來混去,都比自己好。自己成天除了家里、幼兒園,哪來的聚會。感覺社會上的一切都與自己關系不大,自己也懶得去操心。
向琳轉(zhuǎn)念一想,抱住楊柳,“我的好姐姐,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讓你理解我的難處。你會理解的吧?會理解的哦?作為一個胸無大志的人,如何胸無大志到讓人刮目相看。”
楊柳笑,“好了好了,你已經(jīng)夠好了?!?p> 姐妹倆雖然有斗嘴,但也有溫情。楊柳對向琳、杜秋的包容度,遠高于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