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一諾千金
“駕?。 ?p> 一隊黑衣騎士的駿馬飛馳，獵獵飛動的黑色大纛旗上大書一個白色的“秦”字。
“統(tǒng)領(lǐng)，前面來了一隊秦國輕騎，”運糧隊的斥候探馬回報。
苦獲一揮手：“停！”
幾百輛馬車停了下來，苦獲看著不遠處那飛揚的塵土，等著秦國騎兵的到來。
到了櫟陽附近，糧隊不再走山間的小路，走的都是官路，如果秦國這都發(fā)現(xiàn)不了，就太遲鈍了。
“吁～”秦獻公一拉韁繩，馬匹停在了糧隊前面。
秦國國君出行，并沒有乘坐軺車，而是如同普通士兵一樣騎在馬背上。
為了強軍強民，秦獻公下達了政令，戰(zhàn)馬、耕牛，都不能用來拉車，他是秦國國君，自然要以身作則。
所以櫟陽城內(nèi)，無論是王公大夫，出行都無車可乘，城中能見到的馬匹，都是軍中的戰(zhàn)馬。
馬匹停穩(wěn)后，秦獻公立刻跳了下來，對著苦獲拱了拱手。
“先生可是墨家的義士？”
苦獲點了點頭：“老夫墨家非攻院統(tǒng)領(lǐng)苦獲，奉鉅子的命令，賣糧給秦國?！?p> 秦獻公的瞳孔一縮，為何墨家的人說要把糧食賣給秦國而不是捐給秦國？
要知道一個捐，一個賣，這兩者有著截然不同的含義。
墨家素來仁義，救濟災民的例子數(shù)不勝數(shù)，這幾年光是秦國就已經(jīng)受到墨家許多恩惠了，銀錢珠寶這些銅臭之物墨家向來都視如糞土，他們躲過了魏國的封鎖，千里迢迢的把糧食運到了秦國，難道也是為了牟利嗎？
墨家一開始就將自己的立場明確的表達出來，恐怕所圖不小吧。
“先生要錢財還是要珠寶，只要我秦國有的東西，我絕不推辭?！?p> 苦獲微微一笑：“秦公此言當真？”
秦獻公心里咯噔一下，聽這位墨家統(tǒng)領(lǐng)的語氣，像是要獅子大張口了。
可眼下只有這批糧食能解秦國的燃眉之急，就算是打掉了牙，他嬴師隰也要帶著血往肚子里咽。
這幾百車糧食，能夠讓受災的三十萬老秦人，安然的渡過嚴冬，無論付出什么代價，他都要拿到這些糧食。
“當真，先生開價吧！”
苦獲看著故作硬氣的秦獻公微微頷首。
一個國家的君主，出行都沒有軺車，可見秦國已經(jīng)窮到了一定地步，比起宋、衛(wèi)這些小國都有所不如。
但是即便窮到這種地步，秦國公族還能為百姓考慮，也實屬少見。
“墨家不要錢財和珠寶?！?p> “那先生想要土地和爵位？”秦獻公臉色凝重的問道。
苦獲搖頭一笑：“我墨家游俠，要土地爵位有什么用？”
秦獻公有些摸不清頭腦，墨家既不要錢財，又不要土地，那他們想要什么？
“墨家到底想要什么，請先生明示?！?p> “我家鉅子想要秦公的一個承諾?！?p> “什么承諾？”
“五年之內(nèi)，不主動發(fā)動對魏國的戰(zhàn)爭?！?p> 秦獻公臉色露出了掙扎的神色。
八年前，秦惠公率領(lǐng)五十萬大軍進攻河西，在秦國的咽喉之地陰晉與魏國軍隊決一死戰(zhàn)。
雖然秦軍在人數(shù)上數(shù)倍于魏國的軍隊，并且又是在主場作戰(zhàn)，占據(jù)一切有力的因素，然而魏國的軍隊還是士氣高漲，因為當時領(lǐng)兵的是兵家名士吳起。
吳起在魏國出任上將軍時，想出了一系列的鼓勵士兵英勇作戰(zhàn)的策略，并且很快就在軍中推廣起來。
具體措施是在戰(zhàn)爭中取得了卓越戰(zhàn)功的人，可以享受到更好的待遇，軍功大的人可以優(yōu)先的選擇使用金子制作的餐具，各種各樣的食物可以優(yōu)先選擇，還能坐在前排用餐。
立下次一級軍功的人可以使用銀質(zhì)餐具，可以坐在中間的位置用餐，而沒有功勞的人則沒有這種待遇，只能使用普通的餐具，并且坐在用餐席位的最后一排。
不僅如此，還會犒勞那些功勞很大的士兵家屬，給予他們豐厚的物資。
對于在戰(zhàn)場上獻出生命的士兵，魏國每年都會派人前去慰問其家屬，保證家屬的生活得到保障，并且還表達出了國家會一直記住那些上戰(zhàn)場奮勇殺敵的勇士們。
因為這種完善的獎勵制度，短短幾年時間，讓他手下帶領(lǐng)的魏武卒成為了天下一流的強軍，成為了長勝之軍。
在聽到秦軍大舉來攻的消息之后，很多的魏國士兵甚至不待命令就穿上鎧甲準備戰(zhàn)斗。
吳起親自率領(lǐng)五萬名從未立下軍功的士兵們前往迎戰(zhàn)，并且還加派了戰(zhàn)車百輛，奇兵數(shù)千人前來策應。
就這樣，吳起帶領(lǐng)著士氣高漲，渴望建功立業(yè)的魏國軍士們紛紛趕赴前線。
在戰(zhàn)斗打響的前一天，吳起在戰(zhàn)前動員大會上，又一次發(fā)揮了自己的聰明才智。
他向三軍命令道，想要建功立業(yè)，一定要拼死去抵抗，任何人不得后退，并且立下了軍令：“若車不得車，騎不得騎，徒不得徒，雖破軍皆無功。”
意思是如果車兵不能繳獲到敵人的戰(zhàn)車，騎兵不能繳獲敵人的坐騎和士兵，步兵不能繳獲敵人的步兵，即使打敗敵人都不算有功！
就這樣，魏國軍隊不顧人數(shù)上的巨大差距奮起反擊。
這一次戰(zhàn)斗中，魏國士兵們個個視死如歸，奮勇殺敵，每個人都發(fā)揮出了自己的潛力，經(jīng)過慘烈的交戰(zhàn)之后，魏國軍隊擊潰了強悍的秦軍，士氣高漲，抵御住了五十萬秦軍的強悍攻擊，取得了輝煌的戰(zhàn)果。
這次戰(zhàn)斗，雖然在人數(shù)上魏國與秦國存在著不小的差距，但是吳起通過巧妙的鼓勵方法，讓整個的魏國士兵們士氣高漲，在戰(zhàn)斗力方面得到了極大的增強。
最終以少量的精兵就拿下了戰(zhàn)爭的勝利，守住了魏國河西的戰(zhàn)略要地，也是這一戰(zhàn)，徹底打破了秦國東進的野心。
六國卑秦，不與秦盟。
這是大秦國的國恥，他嬴師隰自從繼位以來，無時無刻不在想著雪恥。
老秦人們也都在擦拳磨掌，百年的國恨，滄海都難以填平，讓他不發(fā)動對魏國的戰(zhàn)爭，比要多少錢財都讓人難受。
“秦公，鉅子讓我告訴你，趁著山東六國的目標還不是秦國，正好是休養(yǎng)生息的時候，一場雪災秦人都抗不過去，與魏國交戰(zhàn)，不知道又有多少人家流離失所?！?p> 秦獻公抬起頭看著苦獲，淚眼婆娑：“我老秦人吃得了這種苦，國恥不平，如鯁在喉?！?p>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平國恥靠的不光是血性，還有實力?！?p> 秦獻公雙手攥拳，整個人都在發(fā)抖，良久過后，他幽幽的嘆了一口氣。
“先生說的是，嬴師隰太過急迫了，我答應墨家，五年之內(nèi)，不主動進攻魏國?！?p> 見秦獻公還算是一個明事理的君主，苦獲悄悄的松了一口氣。
“秦公今日這一承諾，價值千金?！?p> 說完，苦獲轉(zhuǎn)頭吩咐道：“把糧車交給秦軍騎士！”
“是！”
一眾墨家游俠大聲回應著，走到了道路一旁，靜等下音。
秦獻公臉色激動，對著苦獲深鞠一躬：“好一個一諾千金，請墨家放心，嬴師隰絕不毀諾，一旦違背今日的誓言，我甘愿死在墨家游俠的劍鋒之下?！?p> 苦獲點了點頭，轉(zhuǎn)過身震聲說道：“秦公的話你們都聽到了，如果五年之內(nèi)，秦國主動攻魏，你們可敢隨我再來櫟陽？”
“赴湯蹈火，死不旋踵！”
“赴湯蹈火，死不旋踵！”
這是流傳天下的墨家誓言，說的是墨家弟子追隨墨子，每臨危局，人人爭先赴險，死也不會轉(zhuǎn)過腳跟逃跑。
秦獻公滿嘴苦澀，看墨家這態(tài)度，秦國也只能蟄伏五年休養(yǎng)生息了。
“秦公，在下告辭！”
苦獲對著秦獻公拱了拱手，轉(zhuǎn)身就要離去。
“先生，各位兄弟，一路車馬勞頓，不如到櫟陽城中修養(yǎng)幾日再離開？”
秦獻公誠懇的邀請道。
“不必了，秦公還是專心去安排救災的事吧?！?p> 苦獲頭也不回的向遠處走去。
眾多墨家游俠齊齊對秦獻公拱手行禮，轉(zhuǎn)身跟在了苦獲的身后。
這些人穿著麻衣、草鞋，身上最值錢的不過是腰間的三尺青鋒，卻能作出千里送糧，不求滴水回報的善舉。
比起那些身穿錦衣華服，住在高宅大院不管百姓死活的貴族們一個猶如天上的明月，一個猶如地上的蛆蟲，不可同日而語。
秦獻公目送一行人遠去，久久不能回神。
“君上，上大夫到了?！?p> 秦獻公回過頭，抬眼看去，上大夫甘龍杵著拐快步的走了過來。
“君上，老臣來遲了，還請君上恕罪?！?p> 從出了櫟陽城后，秦獻公就帶著一隊輕騎策馬狂奔，甘龍等一眾儒生自然跟不上他們。
秦獻公笑著指了指停在路上的幾百輛馬車：“上大夫，救災的事情，還要麻煩你居中協(xié)調(diào)?！?p> “應該的，應該的。”
甘龍連連點頭，看到了裝滿糧食的馬車，他那張古井無波的老臉上，罕見的出現(xiàn)了激動的神色。
秦獻公深深的看了墨家游俠離開的方向一眼，翻身上馬。
墨家的這個人情，秦國記下了。
……
陽春三月，臨淄城外的官道上，走來了一小隊人馬，一輛駟馬戎車在前，旁邊還跟著三五匹備著鞍的單騎。
戎車上的弱冠君子身材高挑，服深衣廣袖，佩白玉環(huán)，腰間斜掛著一柄二尺長劍。
另一旁站著的少年黑色麻衣，懷里抱著一把厚重的黑劍，正是田午、江寒一行人。
“子義，你這龍骨水車，真的有那么厲害嗎？”
江寒笑著點了點頭：“公子見識一下就明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