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白圭

　　安邑城外，麥苗早已經(jīng)郁郁蔥蔥了，松柏蒼翠，山花初現(xiàn)。

　　一個身披紅絲斗篷的少女，在山野初綠中分外鮮亮奪目。

　　少女手中腰間掛著一支極為精致的細劍，身材頎長秀美，一頭長發(fā)盤成一個高高的發(fā)髻，中間橫插一支碧綠的玉簪，恍若士子頭上剛剛加冠，透出一種高雅的書卷氣息。

　　山間有一處莊園，十多個護衛(wèi)在屋旁倚著墻角曬太陽。

　　看見她進來，他們抬起了頭：“見過公子?！?p>　　少女微微一笑：“父親在嗎？”

　　護衛(wèi)回答道：“主君在書房中?！?p>　　少女點點頭，徑自進去了。

　　書房中，一個臉色蒼白中年男人認真的讀著一卷竹簡，他的眼睛很細很長，嘴唇很厚，嘴角隱入兩腮極深，厚重中透出剛毅英健與從容鎮(zhèn)靜。

　　聽到了腳步聲，白圭抬起頭，病態(tài)的臉色露出了笑意：“雪兒，你來了?！?p>　　白雪跪坐到矮榻上：“父親，我剛剛從洞香春回來，靈丘戰(zhàn)事有了結(jié)果。”

　　“可是齊國勝了？”

　　“您怎么知道！”

　　白圭哈哈一笑：“自年前墨家大肆收購生鐵，老夫就知道齊國敗不了?！?p>　　“四國會盟，吞滅諸侯，瓜分齊國，此舉不合于禮，亦不合于道，齊國只需要聯(lián)合若干中小諸侯，組成一支數(shù)十萬大軍抗衡四國兵馬，則危難可解?！?p>　　白雪煮好了水，斟了一杯茶，推到了白圭面前。

　　“虧我知道了消息后第一時間來告訴您，原來您早就知道結(jié)果了?！?p>　　白圭舉杯笑道：“不叫你白跑一趟，白氏與秦國有一筆大生意要做?！?p>　　秦國？白雪眼中閃過了一絲疑惑。

　　秦國的貧瘠天下皆知，白氏與秦國能做什么生意？難道是馬匹？

　　“還請父親言明?！?p>　　白圭起身從柜子里拿出了三個麻布袋，打開一看，里面有三種不同粗細的麥粉。

　　“麥粉居然能如此精細，也不知道口感如何？”

　　白雪驚呼了一聲，捋起一點麥粉在手中，手指慢慢搓磨，只覺得細如河沙。

　　白圭笑了笑，吩咐莊子里的廚婦分別用三種不同的麥粉做出了膳食。

　　白面餅和棕黑色的全麥“饅頭”，白雪拿著箸筷，嘗了一口，只覺得入口筋道柔韌。

　　“雪兒，若是將此麥粉交由你來販賣，可行否？”

　　聽白圭一說，白雪頓時眼前一亮。

　　“可！父親，雖然各地都有用麥子舂成的麥核屑，但能如這般精細者，卻絕無僅有！此物若是能賣進市上，必然有價而無市！”

　　說完，她又沉吟了下來：“只是不知道，此物價值幾許？”

　　白雪已經(jīng)在心里默默籌算開了。

　　在魏國白氏的莊園里，麥十斗出出麥核屑九又二半斗！

　　魏國的一石，也就是后世的六十斤，十斗為一石，一斗約合六斤。

　　而根據(jù)出粉率的不同，價格也不同，越精細的麥粉，就越貴重難得。

　　白圭輕輕搖了搖頭：“價值幾何老夫也不知，就由你作為對秦國的總執(zhí)事，和秦國來人商談吧?！?p>　　白雪明亮如秋水般的眼睛充滿了驚喜，父親竟然讓自己參與白氏的生意了。

　　“好，我這就去準備。”

　　白圭看著白雪離去的窈窕身影，眼中流露出了不舍和擔憂。

　　“咳咳咳……”

　　一陣咳嗽聲從書房中傳出，白圭手中的白色麻布上出現(xiàn)了幾道醒目的血絲，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在他心中唯一放不下的就是自己的女兒。

　　白圭嘆了一口氣：“真不知道不傳授你商賈之術(shù)是對是錯?！?p>　　白氏祖?zhèn)鞯慕?jīng)營傳統(tǒng)，是盡量少干預所開店鋪、作坊、酒肆的日常生意。白氏遍及列國的商賈字號，都有一個總執(zhí)事，呼之為“總事”，日常交易一概由總事掌管。

　　白氏主人只是在月底年終查賬決事，或大的時令節(jié)日來聽聽看看而已。

　　這種奇特的松散的經(jīng)營方略，卻竟使白氏的商賈規(guī)模在三代人的時間里迅速擴大，且沒有一例背叛主人或中飽私囊的壞事出現(xiàn)。

　　白圭以商入相，魏擊問其商道秘術(shù)，白圭回答：“商道與治國之術(shù)同，放權(quán)任事，智勇仁強。”

　　魏擊問其治國方略，白圭答曰：“與商賈之道同，人棄我取，人取我與?！?p>　　正是在白圭掌事的三十多年中，白氏成為與趙國卓氏、宋國田氏、楚國猗氏、齊國刀氏、韓國卜氏齊名的六大巨商。

　　白圭的經(jīng)商天賦獨步天下，他曾經(jīng)驕傲地說：“吾治生產(chǎn)商賈，猶伊尹、呂尚之謀，孫吳用兵，李悝行法是也?！?p>　　多少商賈許以重金請求他傳授秘術(shù)，白圭以蔑視天下的口吻宣示：“為商之人，其智不足以通權(quán)變，勇不足以任決斷，仁不足以明取予，強不足以有所守，雖欲學我術(shù)，終不告之也?！?p>　　但是，對他唯一的一個女兒，白圭卻從來不傳授商賈之道。

　　白雪曾經(jīng)幽幽地問：“女兒不通商賈，父親的生財秘術(shù)就失傳了，悔不悔也？”

　　白圭大笑：“日有升沉，月有盈虧。天生我女，不予我子，乃上天懼我白圭斂盡天下財富也，何悔之有？女兒冰雪聰慧，讀書游歷足矣，何須經(jīng)商自污？”

　　正是白圭這種超凡脫俗的開朗秉性，滋潤生長了白雪輕財貨重名節(jié)的名士襟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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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櫟陽城中的石屋里，玄機看著手中的竹簡，臉上掛滿了笑意。

　　秦國的第一批冬麥即將成熟，鉅子也在靈丘擊退了聯(lián)軍，一切都按照計劃順利的進行。

　　突然，空中電閃雷鳴。

　　四月的天氣，說變就變，明明剛才是晴空萬里，現(xiàn)在卻是一片陰沉，黑壓壓的云層籠罩在櫟陽的上空，仿佛有巨大的驟風暴雨將要降臨。

　　玄機望著烏云密布的天空，眼中滿是擔憂。

　　要在暴風雨降臨前搶收麥子，若是遲了，整個櫟陽百姓這小半年的辛苦就將白費，他急匆匆的趕往了政事堂。

　　城外，無數(shù)鄉(xiāng)邑中都傳出了“哐哐哐”的金鼓聲！

　　鄉(xiāng)邑中所有民眾，都在里胥族長們的組織下，齊齊出動，他們要搶收，要與老天掙口飯吃。

　　銅鐮在這個時代是極為金貴的物品，多數(shù)人手中的，依然是石鐮刀。

　　這種長條形弧刃的收割農(nóng)具已經(jīng)有數(shù)千年歷史，形制和后世的鐵鐮已經(jīng)相差無幾。

　　可鋒利程度不夠，砍在麥稈上，還得來回切割幾下。所以盡管眾人都很賣力，累得滿頭大汗，但效率并不高，甚至還不如下手去拔。

　　“這樣下去，恐怕來不及了！”

　　一個老族長眼中含淚的看著結(jié)穗飽滿的麥苗，不甘的怒吼了一聲。

　　“賊老天，真的不叫人過上一點兒好日子！！”

　　眼瞅著今年的好收成即將毀于一旦，他的心里在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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