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形顯(求收藏求推薦)
兩人在驚懼中一夜未眠,好容易挨到天亮才敢小憩一會,卻又被悠悠晨鐘聲驚醒。
不多時,老僧的敲門聲便在門外響起。
“兩位居士歇息的如何,還請盥漱用齋。”
顧軒心想晨時陽氣天然壓制邪祟,這虎妖既然又披上了人皮,暫時應(yīng)該不會暴起食人。
這才撕下窗上符紙,打開門上扃鍵朝他施了一禮。
“多謝大僧奉齋,歇息的尚可?!?p> 二人一妖心照不宣的笑了笑,顧謹修接過粥食再三致謝,老僧這才打了個佛號,施施然離去了。
顧謹修瞧著他從容得意的背影啐了一口,轉(zhuǎn)身苦笑一聲,道:
“這賊禿子儼然已將你我視作掌中物,盤中餐了,也不知你那計策好不好使?!?p> 顧軒接過他遞來的粥食,仔細瞧過一番這才坐在榻上吃了起來,含糊不清道:
“總之先下手為強,給你準備的東西會用了沒?”
顧謹修餓了一夜,稀溜溜一碗粥食三兩口灌進了五臟廟中,仍是意猶未盡瞧向顧軒手中的齋碟。
“放心,保管炸它個外焦里嫩,你這粥食能不能再分我點?”
……………
兩人食過齋飯后與那老僧坐在禪房中烹茶,顧軒見方壺中清水業(yè)已見底,起身告罪了一聲,道:
“先前盥漱時用盡了清水,小道且去伙房再汲一壺,煩請大僧稍候片刻?!?p> 顧謹修像是被茶水嗆到,猛烈咳嗽一陣后忙擺手讓他快去快回。
老僧瞧著兩人反常的舉動雖心有疑惑,但礙于這身皮囊白日間不好化形,只得將心中升起的暴虐生生壓下。
轉(zhuǎn)念一想在這長林豐草的燕支山中,誰又逃的過自己這個山獸之君?
這才笑盈盈看向禪房中的顧謹修,道:
“顧居士到底是讀書人,生的細皮嫩肉的?!?p> 正在煮茶的顧謹修打了個冷顫,寒意直直從股底竄上發(fā)梢。
“大僧這是何意?”
“我是說居士生的面如冠玉,有那狀元之相?!?p> 這話要是擱別人嘴里說出,顧謹修非得跟那人勾肩搭背稱兄論弟不可。
奈何此刻面對的是個披著人皮,隨時都有可能暴起噬人的虎妖,他也只得苦著臉硬擠出幾分笑意。
正與那老僧虛與委蛇,忽聽得門外傳來一聲慘叫。
顧謹修總算是尋到了由頭,起身飛奔向寺中伙房。
片刻后,一陣凄厲的干嚎聲傳入禪房中。
“顧兄,顧兄!”
“和尚快來,顧兄落井了?!?p> 畢竟是自己的道場,老僧不疑有他,聞聲踱步跑至伙房。
“怎的了?”
顧謹修悲痛不已,哭喪著臉指向咕咕冒泡的井面。
“可憐我那顧兄還未娶妻,為了給你這和尚汲水,跌進井里去了!”
老僧也被嚇了一跳,它是成精修行的妖獸,不知在這燕支山中生吞了多少往來游子,打心底就覺得這些凡人莫不是那狡詐貪婪之輩。
可眼下這個道人汲壺水而已,居然都能失足跌到井里去,這得是有多蠢才能做到?
他到底吃了沒汲過水的虧,剛俯身看向井沿,卻在一汪清水中瞧見個緋袍道人手持符紙從房梁上一躍而下。
電光火石間,身旁的顧謹修突然猛的跳起,雙手撕住僧袍,攔腰將他死死按在了井沿上。
說時遲那時快,只聽的啪啪幾聲,老僧锃亮的額頭上多了幾張符紙。
隨著喘息聲飄上落下,活像個plus加寬版的黃紙冕旒。
顧軒見顧謹修杵在一旁憋笑,沒好氣罵了一聲,道:
“我這束邪縛妖符撐不了多久,還不快將這賊禿子推到井里去!”
顧謹修這才反應(yīng)過來,兩人趁著老僧被符紙所攝不能動彈的機會各自撈起他兩只大腿,像是倒吊死魚一樣提起他朝著井沿猛摜而下。
怎知那老僧體大形魁,雖被兩人倒吊在井中,仍以四肢強撐著井壁不肯下去。
顧謹修瞧著溫文爾雅,下起手來當(dāng)真是黑狠中帶著焉壞。
暗罵一聲后抄起立在井沿旁汲水的扁擔(dān),就對準老僧襠部捅了下去,喝道:
“下去罷你!”
“嗷嗚…”
伴著一道痛徹心扉的虎嘯聲,疼到渾身痙攣的老僧終是失了力道,噗通一聲跌入井中。
顧軒忙摸出一沓張黃底朱字的符紙貼一張張在井沿周圍,掐了指訣念道:
“心神丹元,令我通真,此方天地,見之不曉,聽之不聞,敕令……”
他撓了撓頭有些尷尬,剩下的幾句是啥來著?
“不管了,反正咋也不是那持璽受箓的天師,符好使就行。”
啪的一聲脆響,顧軒將最后一張符紙拍在井沿之上。
絲絲看不見的靈光以此為中心,逐漸蔓延出一個無形光幕,直至將整座井沿都給囊括其間。
俄頃。
伴著一陣咕嘟咕嘟的水泡泛起,老僧甕聲甕氣的聲音自井中傳來。
“兩位居士,此番卻是意欲何為?”
顧謹修抄起扁擔(dān)小心翼翼瞧向井沿,只見一個光禿禿的腦袋貼著幾張浸透的符紙冒出水面,憤慨難當(dāng)瞧著兩人。
“呸,天殺的老禿驢,想謀你顧爺爺這一身血肉,你這畜生還愣了點!”
老僧眼見形跡暴露也不再偽裝,抬手朝臉上抹了一把。
也不見他軀體有甚么奇異的變化,驀然便成了個碧目鑿赤,面容猙獰的虎首人身模樣。
顧謹修被他銅鈴似的眼珠撇了一眼,只覺得渾身寒意凜冽,連握著扁擔(dān)的五指都好似失了大半氣力。
那虎妖瞧見他目光躲閃更顯陰狠,鋸齒般的大嘴裂到耳后,獰笑一聲,道:
“覺察了又做何?”
“本君這身皮囊是用佛門大能的金身遺蛻制成,你這道人又有多少法力,困得了我一時,還能困的了我一世不成?”
果然,符陣結(jié)成后沒多久顧軒就變得面如土色。
那虎妖說的沒錯,堪堪維持這座由符紙結(jié)成的束靈陣已是他的極限。
想要破開它的皮囊金身,還得指望一旁咋咋呼呼的顧謹修。
“給你準備的東西了,還不拿過來?!?p> “早就備著了,把燧石遞給我”,顧謹修說著從鼓囊囊的袍子下抽出根足有半人高的三眼火銃。
“點燃火繩就行了是吧?”
顧軒翻了個白眼,摸出幾粒黑乎乎的丹丸塞進嘴里,面上這才恢復(fù)了幾分血色,凝神道:
“把銃子對住它腦門握緊了,小心脫手。”
虎妖被困在井中兀自打轉(zhuǎn),聽到這番對話后一股不安感油然而生。
在它看來道人大多狡詐,總歸有些奇奇怪怪的手段來對付妖鬼。
眼前這個家伙雖說法力羸弱,可沒準會想出什么幺蛾子辦法來淋自己一頭屎尿。
虎妖心中雖然驚疑,面上兇殘猙獰的模樣卻絲毫不減,依舊張開大嘴惡聲惡氣道:
“兀那道人,等本君出來定要將你扒皮抽筋,魂魄練成倀鬼叫你永生永世不得……”
超生兩字還未出口,就看見有個三根管子合鑄成的鐵棍探入了井沿口,末端還掛著一根即將燃盡的棉線。
虎妖的謾罵聲為之一頓,帶著疑惑看向鐵棍。
“這勞什子物件是……”
轟的一聲巨響,火光四濺照亮了整個伙房。
沒等虎妖反應(yīng)過來,激射飛散的鉛丸和鐵砂盡數(shù)嵌進了周身每一寸皮膚。
它這身皮囊雖是可以抵御術(shù)法的金身遺蛻,卻依舊被炸的四散開裂,哪還有半點先前高僧大德的出塵模樣。
“牛鼻子,本君要活吞了你們倆!”
虎妖痛苦的嘶嚎聲從井中響起,這三眼火銃里的鐵砂量何止百千。
滲入骨髓的痛意讓它再也無法保持形體,掙扎中斑斕虎紋撐破皮膚寸寸露出,直至化成了個吊晴白額,人立而起的巨形白虎。
硝煙夾著硫炭味從井口蔓延而出,顧軒神色淡定瞧向井中。
“看起來山君這身皮囊能夠抵御術(shù)法,倒無法免疫這鐵砂鉛丸的物理攻擊!”
顧軒話音剛落,慘叫猛的為之一停。
伙房中又陷入死一般的沉寂,不知過了多久,虎妖甕聲甕氣的聲音才從井口響起。
“寺中那些銀器都是往來游客所留,你們兩人盡數(shù)分了,咱們就此別過如何?”
它此時心中已經(jīng)有了幾分懼意,雖然聽不懂那道人說的物理攻擊是何意思,可失掉皮囊后后它不過就是個通了靈智的尋常妖獸。
眼下又被那些符箓結(jié)成的陣法困在這井壁之中,縱有千鈞氣力也無法施展出來。
顧軒一手掐訣維持法陣,一手給三眼火銃里裝填藥丸,打算給這虎妖來個更狠的,聽到它這種近乎討好般的語氣,冷笑道:
“你這畜生倒是狡詐,還想用財帛誘使我二人內(nèi)訌,道爺今天就是舍得一身剮也要做了你為民除害?!?p> 瞧見顧軒使了個眼色,顧謹修也不跟他廢話,直接從院外搬來幾顆巨石當(dāng)頭猛摜而下,隨即引燃三眼火銃再次探入井沿。
那虎妖才被巨石砸了個頭破血流,又瞧見那根讓它刻骨銘心的法器,頓時發(fā)出一陣凄厲的尖嘯聲。
“死道士,這是你逼我的!”
剛要舍了百年道行與那道人斗個魚死網(wǎng)破,一股無形的力量突然自體內(nèi)攥住了它的肝膽。
“撲通?!?p> 虎妖直直栽入井底發(fā)出一聲悶響,它那身平日間無往不利的血骨此刻也失了氣力,竟連掙扎著起身都無法辦到。
悶雷般的聲音再次炸響,待到井中響起一道有氣無力的嗚咽聲,顧軒這才撤去法陣,打了個稽首道:
“無量天尊,敢問山君,貧道那張化形符嚼起來滋味如何?”
他方才苦苦支撐了許久,看似是在以法陣壓制井中虎妖,實則是在等那個被它吞進去的小道僮,或者說是化形符被胃液腐蝕后釋放出其中封存的靈力。
…………
水井因為常年無人淘洗,泉眼早已被淤泥堵塞。
先前那虎妖披著身人皮時尚能將將淹過大半截身軀,這會兒井水卻打著水漩極速下降。
一只巨形斑紋白虎混著血水橫亙其間,儼然已成了有出氣無進氣的待死之物。
井底,虎妖眼中突然閃過一幕幕熟悉的畫面。
山林中,一位皓首白眉的的老僧與一只幼虎相伴隱居其間,青燈古佛,晨鐘暮鼓,山中不知歲月。
小廟里人來人往,有人佛前痛哭,有人燈下懺悔。
廟外云霞明滅,花開了又落,敗了又開。
老僧終是沒能證破生死大關(guān),在一個霧凇沆碭的冬日往生去了西方極樂。
小廟逐漸荒廢,直到有一日來了位進京趕考的讀書人。
那細溜溜的胳膊,白白凈凈的皮肉,怎么看都比那野鹿狍子要好吃千百倍。
它終是沒壓住那種刻進血脈中的東西,那一夜尊者閉目,佛堂染血。
自此它便一發(fā)不可收拾,食的人多了,竟發(fā)覺自己慢慢通了靈智,記起了那個將奄奄一息的自己抱進禪房的老和尚。
于是開膛破肚,練皮化形,它終是將自己變成了那個魁梧偉岸的身影。
眼角滾落的眼淚和血水混到一起,卷入了地底漩渦之中,它輕輕閉上銅鈴似的雙瞳。
都說妖鬼無情,可為何我最后看到的,還是你那皓首白眉,壇下講經(jīng)的模樣。
賈閑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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