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兒女心思

　　南江雨把南江風(fēng)和南江云一起拉走了，美其名曰“姐姐和瑤姐姐一定有許多體己話要說”，實則是不敢再面對姐姐那張人畜無害的笑臉，以及那口過于閃亮的白牙，覺得再待下去自己一定會大禍臨頭。

　　庭院里于是只剩下了南江雪和上官瑤。

　　讓婢女將幾個包裹取來，上官瑤道，“也不知你什么時候回北線，今日便帶過來了，都是我親手縫制的?！?p>　　“是給上官將軍的？”南江雪打開一個包裹，見里面是一件厚實的外袍，繡工非常精致。

　　“有你這么個心靈手巧的妹妹，上官將軍真是好福氣。”她一臉艷羨，“只是相比之下，我大哥顯得很慘的樣子?！?p>　　“這個是……給大公子做的?！鄙瞎佻帉⒘硪恢话蚯巴屏送疲p聲道。

　　“還有哥哥的！”南江雪高興道。

　　打開包裹，展開在眼前的是一套輕衫，顏色是比初晨的天空更淺的藍色，也沒有繁復(fù)的圖案，僅用銀線在袖邊和衫底繡上了羅葉和云紋，陽光下微微閃光。

　　“真是太好看了，謝謝瑤姐姐！”南江雪的眼睛也亮了亮，“就是這樣的衣服，也不知道哥哥有沒有機會穿呢?！?p>　　“只是家常的衣服罷了，這次去祇都或許用得上……也不知合不合身?！鄙瞎佻幍溃p頰微微做燒。

　　“定是合身的?！蹦辖c頭，既而又噘著嘴看向上官瑤，“兩個哥哥都有，怎么竟沒有我這個妹妹的嗎？”

　　“你總不回來，這般長個子的年齡，誰又知道你的尺寸了！”

　　上官瑤用手指戳開女伴湊過去的臉，見南江雪撇嘴，又笑道，“這是你的。你來信說不是想要護膝嗎？替你做了幾副，另外北線冬歲漫長，還給你準備了個手爐?！?p>　　“我就知道瑤姐姐對我最好?！蹦辖┪恍Γ贿呅蕾p著自己的禮物一邊道，“你都不知道我大伯父有多厲害，我剛?cè)氡本€軍就被罰跪，膝蓋都跪紫了，當(dāng)時便惦記著你做的護膝了。哥哥的那一副我又用不了。如今好了，日后我再犯事兒，也就有恃無恐了，哈哈哈！”

　　“那副護膝，大公子……可還合用？”

　　“那副護膝看上去還是嶄新的呢。應(yīng)該是合用的，想是太過精致，大哥舍不得用?！?p>　　翻了翻眼睛，南江雪又道，“難道是因為我繡的那個‘風(fēng)’字太難看了？”說著嘻嘻一笑，“瑤姐姐你這般能干，日后誰娶了你，估計全家都會去拜謝菩薩?！?p>　　“胡說什么？”瞪了南江雪一眼，上官瑤嗔道。

　　“怎是胡說？”南江雪笑道，“姐姐花容月貌，又是出了名的北地才女，估計上門提親的如今都排出了燕京城吧？唉，可憐我的北線同袍們，這山高路遠的，也沒法跟近水樓臺的爭上一爭?！?p>　　“你還說！”

　　“其實我的同袍們都很好??！”南江雪笑道，“比如夏之嵐將軍，哦不對，他有夫人了。比如沙加將軍，縱橫極北，攪的北戎終日不得安寧。賀蘭峻將軍，年輕有為，連我大伯父對他都很是器重。還有蘢甲的韓烈將軍，蒼焰的蕭啟翰將軍，還有我的雪狼統(tǒng)領(lǐng)黎落，也是又英俊又能干……”

　　南江雪一邊躲著上官瑤一邊如數(shù)家珍，突然又一拍大腿，“對??！還有我大哥！我大哥最好，人品、樣貌、功夫、見識……無論哪一樣可都是頂尖的！”

　　“你……你在軍中呆了幾個月，怎地這般口沒遮攔！”上官瑤氣道，已是滿臉緋紅。

　　“這就叫口沒遮攔了？”南江雪呲牙一笑，“我在軍中可還學(xué)了一些葷段子呢，阿瑤要不要聽？”

　　“你這丫頭！”上官瑤起身便打，南江雪則到處亂跑。

　　衣袂飛舞，笑語聲聲，似是又回到了那一年春圍的年少時光，看的一旁的婢女也都忍俊不已。

　　※

　　南江雪說的不錯，自上官瑤及笄之后，上門提親的人便絡(luò)繹不絕。

　　府中沒有女主人，上官長鶴便只能與女兒商量。只是女兒說，自己無意這么早談婚論嫁，想多陪爹爹幾年，話說的雖然委婉，但態(tài)度卻很堅決。

　　轉(zhuǎn)眼間三年多過去了，女兒的心意依然沒有改變。

　　雖然希望女兒能嫁得良人，但這良人總要女兒自己滿意才好，也便任由提親的人踏破門檻，卻始終不見點頭。

　　有人背地里說上官瑤仗著“北地才女”之名，眼高于頂，過于挑揀，說不定最終反倒把自己挑成了“北地老女”。

　　這樣的話也不免傳到了上官瑤耳中，她只是微微一笑，看上去并不在意，只是眼眸深處，卻隱隱藏著一抹黯然。

　　在她心里，無論是享譽盛名的風(fēng)流才俊，還是地位顯赫的門閥公子，都及不上那位遠在邊關(guān)的北線將軍。

　　也不知從什么時候起，她會在她的“江風(fēng)哥哥”面前耳紅心跳，會用“大公子”這個稱呼著意掩蓋自己內(nèi)心的羞赧，然而，她卻一天一天，一步一步地淪陷下去，盡管他極少回來，卻始終無法停止對他的愛慕和思念。

　　指下的琴聲有些混亂，她卻似毫無察覺。

　　她突然很羨慕自己的女伴。

　　南江雪，他的妹妹，曾經(jīng)與他合奏一曲動人心魄的《踏馬邊關(guān)》，如今又能與他肩并著肩，馳騁在邊關(guān)的沙場之上。

　　那里才是他的天地吧？而她，要如何才能走進那個天地？

　　昨天晚上，南江雪拉著她留在國公府用了晚膳，晚膳后，國公夫人還讓他送她回府。

　　她坐在馬車里，他騎著馬走在她的馬車邊。她沒有勇氣掀開車簾，于是一路無話，唯有車邊的噠噠蹄聲，一聲聲撞在她的心頭。

　　她這般等下去可會有什么結(jié)果？他可會開口向她求親？那副她精心縫制的護膝，他是舍不得用，還是……不愿用？

　　不遠處，林樺靜靜而立，注視著亭間撫琴的美麗女子。輕風(fēng)浮動著她的烏發(fā)羅裙，便如空谷幽蘭，清雅卻又落寞。

　　這一曲《踏馬邊關(guān)》，她彈的竟是如此心事重重，錯漏了一些音符都不自知。

　　林樺扯了扯嘴角，漠然走了開去。

　　此時的靖國公府，南懷瑾和托婭正走在花園間。

　　“那件事，你可問了風(fēng)兒的意思？”

　　“問了。但風(fēng)兒并無此意?！蓖袐I輕輕搖了搖頭，又想起早晨跟南江風(fēng)說話的場景。

　　“母親，上官小姐才貌雙全，兒子確很欣賞，但卻從沒有存了其它心思。若是父母有命，兒子不敢不從，只是兒子常年戎馬，此生之志便是戍衛(wèi)邊境，也實恐誤了女兒家的終身，望母親、父親體察。”

　　南江風(fēng)雙膝跪倒于托婭面前，很鄭重，話說的也很平靜，但那種平靜之下，卻似是有一種沉沉之感。

　　“快起來！”托婭忙扶起大兒子，“母親是看你待瑤兒與眾不同些，所以問問，哪里來的什么父母之命？只不過你也到了成婚的年齡，卻一直待在軍中，如何才能遇到自己的心愛之人？你自己不操心，難道我這個做娘的，也能像你這般粗枝大葉？”說著瞪了兒子一眼。

　　“兒子錯了，娘莫要生氣?！蹦辖L(fēng)一邊賠笑一邊去替托婭捏肩。

　　“行了行了，都做了將軍的人了，還跟娘耍小心眼！”托婭笑斥道，“不過日后你若是看中了哪家姑娘，可要記得跟娘說啊。娘可想著抱孫子呢?！?p>　　“娘這般年輕，哪里就急著抱孫子了。”南江風(fēng)笑道。

　　“這個臭小子！”聽完托婭的敘述，南懷瑾罵道，“人家上官小姐哪里不好？他還沒心思，我看就算咱們上門提親，瑤兒還未必樂意呢。

　　“還什么父母有命不敢不從，咱們什么時候讓他做他不愿做的事兒了？那昆凌的事，他和大哥都有責(zé)任，寧肯忍著都不出聲，我說什么了嗎？此生之志便是戍衛(wèi)邊境？那就讓他在北線當(dāng)一輩子兵好了！”

　　“好好的又罵風(fēng)兒！”托婭給了丈夫一個白眼，“其實昆凌的事你之前心里就有數(shù)，欲擒故縱，還讓女兒沖在前面?！?p>　　“不然怎么知道咱們的女兒這般殺伐果斷呢？”南懷瑾笑道，說著又哼了一聲，“比風(fēng)兒那小子強多了！那個臭小子，看見他我就生氣！”

　　“你看見哪個兒子不生氣？我看你眼睛里就只有女兒最寶貝，將來你的寶貝女兒嫁人了，對女婿還不更是得橫挑鼻子豎挑眼的？”托婭笑道。

　　“女婿？”南懷瑾抽了抽嘴角，顯然對這個物種沒什么好感。

　　“怎么？難道你還想把小雪一輩子留在身邊？”托婭道，“只是看樣子，小雪的親事也不太好辦呢?！?p>　　見丈夫看她，于是又笑道，“這孩子有你這個爹一味縱著，誰見了都是恭恭敬敬的，哪家公子敢在她面前造次？誰家又敢娶回這么個兒媳？世家的夫人們見了我都是一疊口地稱贊，可是到現(xiàn)在都沒一個哪怕露出點想提親的意思的?！?p>　　“咱們的女兒豈是求就能求得來的？你不必操心，日后她看上了誰便是誰就是了。至于風(fēng)兒，骨子里主意也正，大丈夫何患無妻，隨他去吧?！蹦蠎谚灰詾橐獾馈?p>　　看著丈夫一副我的兒女都是人中龍鳳的愜意表情，托婭忍不住抿嘴而笑，也便不再多說。

　　北地融合著南北文化，故而包容性更高，男女婚嫁也不拘泥。

　　女子及笄前訂婚者有之，如上官瑤這般年過二十的未嫁者也不太稀奇，男子更是如此，特別是軍中，有人愿意早早娶妻生子，也有的武將三四十歲了還在打光棍。

　　這些方面或是從家中規(guī)矩，或是由各人心意，縱是有些議論，也都無傷大雅。

　　南懷瑾和托婭本是兩情相悅結(jié)為的夫妻，自是希望兒女都能尋得自己的良人，是以也并不心急，只是做母親的，往往會更加操心一些罷了。

　　※

　　南江風(fēng)回到公府時天色已晚，在自己的房間里，他看到了正在邊吃東西邊看書的妹妹。

　　“哥哥你回來了！”見南江風(fēng)進門，南江雪抬起一張笑吟吟的臉，“跟三叔該聊的都聊完了？”

　　“嗯。”南江風(fēng)微微含笑，點點頭。

　　龍羽見南江雪在，叫了聲“大小姐”后便躬身退了出去。

　　“小雪有事？”南江風(fēng)邊問邊脫去外衫，然后接過南江雪殷勤地遞上的茶。

　　“給你送東西啊?！蹦辖┬Φ溃蜷_手邊的一只包裹，取出一套新衣。“來，快穿上讓我瞧瞧。”

　　說著走過去不由分說地幫南江風(fēng)褪去內(nèi)裳。

　　“這是瑤姐姐昨日送來的，我覺得很好看，而且這次去祇都，剛好可以穿。阿瑤真厲害，這般的繡工，我看多好的繡娘都比不上呢。嗯，尺寸也很合適?！?p>　　她一邊為哥哥換好新的內(nèi)裳和外衫一邊說著，卻沒發(fā)現(xiàn)在提到上官瑤時，南江風(fēng)的眸子沉了一沉。

　　一席晨光淺藍，銀色暗紋在燭火中如水動蕩，眼前的南江風(fēng)少了些許武將的尖銳棱角，風(fēng)雅竟似天成。南江雪笑贊道，“才情兼文武，公子世無雙。”

　　淡淡一笑，南江風(fēng)沒說話，只是重新給自己換回一件常服，新衣則隨手放到了一邊。

　　“瑤姐姐還送了我護膝和手爐呢?！蹦辖┯帜闷鸱讲艁G下的桂花糕，邊吃邊在南江風(fēng)身邊坐了下來。

　　“真是借了上官將軍的光。瑤姐姐托我?guī)Ф陆o上官將軍，順手也便宜了咱們。唉，誰讓你的妹妹不爭氣呢。”她笑道。

　　“那我的妹妹可有心改改？”南江風(fēng)戲謔道，眸光已不似之前那般暗沉。

　　吧唧吧唧嘴，南江雪道，“這個嘛……等本小姐有時間的，說不定也可以改改。”說著又去翻書。

　　南江風(fēng)一笑?！按笮〗銇碚椅疫€有別的事吧？”

　　“那個……”南江雪忽閃著大眼睛看著南江風(fēng)，隨即笑瞇瞇地倒進他的懷里，“哥你對我最好了。小雪確實還有別的事?！?p>　　“說吧。”南江風(fēng)道，情不自禁地輕輕拂去了粘在她嘴邊的糕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