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兄長

　　南江云再次醒來的時候，見大哥南江風(fēng)正坐在榻邊，旁邊坐著三弟南江雨，環(huán)顧四周，房間里就只有侍從陸洵和侍女扎伊娜，并不見其他人的身影。

　　啞聲叫了一句“大哥，小雨”，他本就黯淡的眸子又不自禁地沉了幾分，便如一潭死水。

　　“你姐姐守了你一個多時辰，后來有些要緊的軍務(wù)要處理，這才離開?！彼坪蹩炊四辖频男氖拢辖L(fēng)輕聲說道。

　　南江云點點頭。

　　肩上的鞭傷已經(jīng)上了藥，他的氣息也平順了不少，但這卻并沒有讓他感到好過。

　　“讓大哥和姐姐操心了?！彼纳ひ粢廊坏蛦。溟g也透著一種令人擔(dān)憂的頹廢。

　　“云兒，”沉默片刻，南江風(fēng)道，“娘的意外不是你的錯，若是你一直為此耿耿于懷，灰心喪氣，娘的在天之靈又如何安心？我、小雨，還有你姐姐，又該有多心疼？”

　　“特別是你姐姐。她覺得是她把你們留在了燕京，她是個不孝的女兒，刻薄的姐姐，如果你始終打不開心結(jié)，又讓她如何自處？”

　　南江云看向南江風(fēng)，掙扎著坐起身急切道，“不，不，姐姐怎能這樣想？姐姐和大哥，包括小雨都在前方浴血殺敵，我和娘自當(dāng)穩(wěn)住燕京。只是我做的不好，不能阻止三叔結(jié)黨算計，糧草、軍械都很難運往北線，我……”

　　“可是你忍辱負(fù)重，不曾與三叔沖突，力保境內(nèi)安穩(wěn)，政務(wù)通順，這才是你姐姐最需要的。”南江風(fēng)道。

　　“云兒，你和小雨都已經(jīng)是男子漢了，要更加堅強(qiáng)，更加豁達(dá)，像爹和娘那樣愛護(hù)她，不要讓她孤單無助，不要讓她傷心自責(zé)。她背負(fù)了那么多東西，擔(dān)著北地的未來，我們這些至親的人，要一直站在她身邊才是，否則爹娘在天有知，定是會責(zé)怪我們的。”

　　“我知道了，大哥?！蹦辖频难壑惺幤鹆艘淮宀ǎ慌缘哪辖暌颤c點頭，臉上盡是鄭重，南江風(fēng)的嘴邊則彎起了一個欣慰的弧度。

　　“大哥，”只聽南江云續(xù)道，“在昆凌，闊爾罕雖滯留了我，卻也不曾慢怠。他也算是難得的將才，只是受人蒙騙，一時糊涂，而且此番又能孤身來到臨確城，現(xiàn)下當(dāng)已悔過，大哥尋機(jī)跟姐姐說說，便饒過他吧。”

　　“好。”南江風(fēng)含笑道。

　　“大小姐！”門外傳來了軍士的致禮聲，房門一開，一身軍常服的南江雪走了進(jìn)來。

　　看到南江云靠坐在床上，臉色雖然不好，但一雙眼睛卻恢復(fù)了生氣，一顆懸著的心這才放了下來。

　　“藥快煎好了，去端過來吧?！睂﹃戜f了一句，南江雪走過去，在南江雨搬過的凳子上坐了下來。

　　“看上去好些了。”唇邊帶起一抹笑意，南江雪輕輕道。

　　“姐姐別為我擔(dān)心。云兒都想明白了，姐姐你也不要胡思亂想。”南江云道。

　　南江雪略略一怔，目光落向南江風(fēng)，既而微微笑了起來。

　　“好?！彼溃澳敲茨愦蚱鹁?，養(yǎng)好身體，跟姐姐一道，平息內(nèi)亂。另外，燕京城的很多事，還要你講給我聽。”

　　“是。”南江云也微微笑著。

　　“珉表哥希望留在軍中，我已決定讓他去黑旗，姑母那邊我會派人照應(yīng)。云虎既到了臨確城，今后便讓蒙仡跟阿斯蘭、黎落和羅宗昊一起參與軍議會。”

　　“是。”南江云再應(yīng)一聲。

　　“大哥告訴我，爹爹在臨確城跟他說，人總有一死，那么多兒郎都失去了父兄親族，你怎就不能。如今爹娘不在了，但我們四個都還在，一定不會讓爹娘失望的?！?p>　　南江雪盈盈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兄長和弟弟，伸出手，于是，四只手緊緊地交握在了一起。

　　端著湯藥的陸洵走進(jìn)來時，看到的正是這樣一幕，他微微垂首，眼中滑過了一抹亮光。

　　※

　　幾人在南江云的房間里用了晚膳，之后南江風(fēng)送南江雪回返自己的住所，南江雨則留下來陪伴二哥。

　　無意識地將手放進(jìn)南江風(fēng)的手掌，南江雪感覺哥哥的手緊了又緊。

　　兩人便這樣牽著手，一路默默行去，誰也沒說話，但又似乎深知彼此的心意。

　　龍羽和墨碣靜靜跟在他們身后，看著兄妹握在一起的手，眼中都有什么在微微閃亮。

　　就這樣來至南江雪的居所，值崗軍士上前報告說，子淵先生正在房中等候。

　　“過來，讓我看看?！弊訙Y二話不說，徑直抓過南江雪的胳膊，伸手為她切脈。

　　“我沒事。”南江雪有些疲憊地說道。

　　“吐血了還沒事？”子淵剜了南江雪一眼，診的很仔細(xì)，過了一時方才丟開她的手，見房間里的眾人都緊張地看著他，于是哼道，“算她底子好，不過這幾個月也著實被折騰的夠嗆。”

　　“我也學(xué)過醫(yī)術(shù)，而且還是跟師叔您學(xué)的，折騰不壞的。”

　　“就你那點三腳貓的功夫？”子淵撇撇嘴，“讓你好好學(xué)，偏就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p>　　說著起身走到桌案邊唰唰地寫了張單子，對墨碣道，“按這個單子備藥，盯著她每天服用。接下來還要折騰，你們也不好好照顧，是要看著她把自己折騰死嗎？你們的主子是鐵打的嗎？”

　　頂著子淵飛射的眼球，墨碣急忙接過單子。

　　“師叔，云兒他……”南江雪道。

　　“他的身體不用你管，管好你自己就行了！”子淵不耐煩地?fù)]了揮手，“另外，直到你們?nèi)胙嗑┏牵叶紩?，都給我小心點！誰要是惹我生氣，我就毒死他！”說著惡狠狠地盯著南江雪。

　　南江雪卻綻開一個微笑?！爸x謝師叔?！?p>　　“哼。”子淵從鼻子里發(fā)出一個聲音，“你要真想謝我，回到雪歸山后就從你師父那多偷些好東西給我。”

　　南江雪含笑問，“師父還好嗎？”

　　“我怎么知道！”子淵道，“我在東海上飄蕩了一年多，回來竟然出了這么多事。想著你這丫頭是不是已經(jīng)被極北人弄死了，準(zhǔn)備到臨確城給你收尸，結(jié)果你沒死，你弟弟差點死了。一個個的都不省心！”

　　“兄長累了吧？不如小弟送兄長去歇息吧。”一旁的南江風(fēng)道。

　　“怎么？見我罵你妹妹，心疼了？”子淵斜睨了南江風(fēng)一眼，“行，我不在這討人嫌！”

　　轉(zhuǎn)而對著婢女佑晴和藹一笑，“佑晴姑娘，明日再給我做些羊髓餅吧，你做的最是好吃。”言罷又沖墨碣怒道，“你怎么還杵在這兒？不是讓你去備藥嗎？”

　　“哦好的好的！”

　　“是是！”

　　佑晴和墨碣趕緊點頭應(yīng)道。

　　“呃，師叔！”南江雪喊住轉(zhuǎn)身要走的子淵，“我羽林團(tuán)的統(tǒng)領(lǐng)云朗，失了半條手臂，師叔看能不能想些法子……”

　　“不管！”子淵回身瞪了一眼南江雪，“我是軍醫(yī)嗎？我是神仙嗎？”

　　“您是我?guī)熓濉！蹦辖澠鹈佳邸?p>　　“我不是！”氣鼓鼓地丟下一句，子淵悻悻地拽著南江風(fēng)走了出去。

　　雪在傍晚時分便已經(jīng)停了，一彎月亮掛在北方的天空上，星光照著這座邊關(guān)大要塞，讓地上的白雪隱隱閃亮。

　　巡邏的隊伍安靜行走，值崗的軍士筆直肅立，戰(zhàn)甲映著星光和白雪，越發(fā)帶給人一種堅冷沉毅之感。

　　“小雪的狀態(tài)整體還可以，這次吐血是一時悲怒交集，氣血上涌，雖尚需調(diào)理幾日，但你也不用過于擔(dān)心?！睌咳シ讲诺逆倚εR，子淵道，“當(dāng)時看見她揮鞭子的樣子，我確也嚇了一跳，怕她會累日操勞，思慮過重，心神受損，這會兒看，她自己倒還調(diào)整的不錯。這丫頭還真是長大了。”

　　“經(jīng)歷了那么多生死，背著那么多人的寄望，自是長大了。”南江風(fēng)幽幽道。

　　“你怎樣？”子淵看向南江風(fēng)。

　　“我沒事?！?p>　　夜光里，青年戰(zhàn)將的臉色略顯蒼白，一雙眸子越發(fā)深沉，穿過清涼的黑夜，靜靜投向遠(yuǎn)方。

　　“你們這幾個，性子雖然不同，但這倔脾氣卻真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子淵說著，竟輕輕嘆了口氣，“對了，小丫頭說的那個什么云朗，明天讓他過來見我吧。我真是上輩子欠你們的！”

　　“好?！蹦辖L(fēng)微笑道。

　　※

　　闊爾罕依舊獨自跪在中軍議事大廳前。

　　破開的甲衣間，帶血的皮肉已被凍的麻木，但他的心里依然翻滾著南江雪的怒斥。

　　以下犯上，狂悖無狀，有眼無珠，忠奸不辯，不忠不孝，自以為是……當(dāng)著一眾戰(zhàn)將，她親自執(zhí)鞭，罵的他狗血淋頭，然后帶著昏厥的弟弟走了，再沒對他說過一句話。

　　而這樣的置之不理，卻讓他更加羞愧，甚至升起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心慌。

　　有人在他身前停下了腳步，抬起頭，闊爾罕看到了大公子南江風(fēng)。

　　“大公子。”他壓低身體。

　　審視著闊爾罕，南江風(fēng)沉默半晌后才緩緩開了口，“龍羽，帶闊爾罕將軍去軍醫(yī)處看看。”

　　“是。”盡管不大情愿，但龍羽還是立即應(yīng)道。

　　“末將不敢。”闊爾罕道，跪在地上沒有動，只感覺頭頂上的目光落在身上，形成了一種強(qiáng)烈的壓迫感。

　　“靖北的兵不想當(dāng)了？”南江風(fēng)問。

　　“不！”闊爾罕下意識地回答，既而又啞聲道，“不是?！?p>　　“既然不是，你打算怎么做呢？跪死在這里，以求大小姐能高看你半分？”南江風(fēng)道，“我記得曾經(jīng)對你說過，將軍身負(fù)要職，定當(dāng)知道什么事是最重要的，在你心里，最重要的可是你的驕傲？”

　　掃了他一眼，南江風(fēng)便即走了開去，冬夜里丟給了跪伏在地的闊爾罕一句話，“這是軍令！”

　　闊爾罕身體一震。

　　“軍令”二字似是有著一種神奇的力量，讓他血管里的血液重又流動起來。

　　“擺在你身邊一個現(xiàn)成名醫(yī)，還去什么軍醫(yī)處？你是瞧不起我嗎？”走在南江風(fēng)身邊的子淵不滿道。

　　“他若落到兄長手里，恐怕很快就死了吧?！蹦辖L(fēng)道。

　　“怎會？”子淵道，“我要讓他生不如死！讓他氣我的寶貝師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