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后,南江風率風豹自清江大營出發(fā),快馬馳返北線。
又過了兩日,南江云啟程。
南江雪將南江云送出轅門,微笑道,“忙你的吧,不用擔心?!?p> “還是讓姐姐這般操勞,云兒心中不安。只是我也知道,這件事,姐姐定是要親自解決的?!蹦辖戚p聲道,“姐姐保重身子,若朝廷當真刀戈相向,云兒必傾北地之力,跟他們算個總賬?!?p> 拍了拍弟弟的手臂,南江雪又轉(zhuǎn)向他身后的鷹衛(wèi)統(tǒng)領(lǐng)漆麟、大護衛(wèi)玄玉和貼身侍從陸洵,“好好照顧公爺?!?p> “是!”幾人躬身應(yīng)道。
接下來的幾日里,南江雪于清江大營召見了南部的幾位太守和守備軍統(tǒng)領(lǐng),連同堇翼和赤雷兩大軍團,做出了系列軍政布署,各方要員也沒半句廢話,盡皆恭聲領(lǐng)命。
盡管南江雪已不再是北地宗主,也盡管她已有近三年不問軍政,但這女子的影響力卻根深蒂固,敬畏和服從似已成為了他們的習(xí)慣。
關(guān)陽對峙雖然讓人們感到緊張,但既有大小姐坐鎮(zhèn),倒也沒什么可太擔憂的,更令北地的門閥官員不安的是,國公爺南江云和北線總指揮南江風之間出現(xiàn)的裂痕。
無論當事人是否愿意,這樣的裂痕都正在滋生出軍政兩種力量的矛盾和對立,力挺南江云的力量期盼著大小姐能讓國公爺真正握住兵權(quán),以免以南江風為首的武人勢大,壓制正統(tǒng),興風作浪,也為自己在新的格局中拼得一份前程。
而支持南江風的力量,特別是北線軍,則希望大小姐能主持公道,阻止國公爺對大公子的無端猜忌和對軍方的刻意彈壓。
與此同時,還有些人心下尤為惶恐,他們或曾在背地里圖謀算計,或是在明面上推波助瀾。
南江雪目光如炬,翻臉無情,他們即便不曾親身經(jīng)歷,卻也早有耳聞,關(guān)陽城外那一呼百應(yīng)的恐怖聲威,也全然不下當年。
眼下那女子的精力還在關(guān)陽要塞,可一旦她騰出手來,不知會否將他們一個個干脆地掀翻在地。
不過,南江雪看上去既沒把關(guān)陽要塞太放在心上,也沒有立即處理北地內(nèi)部的矛盾,而是真的帶著雪狼“散心”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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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guān)陽要塞雖未徹底關(guān)閉,但往來的盤查卻變得極為嚴苛,官道與商路近乎封阻,天元一品將軍許印一直不曾離開,糧草軍械自南陸續(xù)運往城中,這是百余年都未出現(xiàn)過的局面。
此后,小的摩擦開始產(chǎn)生,比如關(guān)陽軍過關(guān)練兵——雖然人數(shù)不多,或是與靖北軍巡邏的隊伍因一些小事引發(fā)口角爭斗。
尊南江雪“若有挑釁,能忍則忍”的原則,靖北軍很是克制,但堇翼和赤雷卻各自分出了一支前鋒,分別由堇翼副將南江雨和赤雷副將狄戈帶領(lǐng),自清江大營向南推進了三百里。
盡管如此,關(guān)陽軍仍舊沒有要收斂的意思,傷兵日漸增多。
對于這種“內(nèi)斗”的發(fā)生,天元的朝堂自是不會視若無睹,中樞省一紙公文稱皇帝震怒,斥責雙方將領(lǐng)御下無方,以致隊伍軍紀渙散,軍士行為不端。
措辭嚴厲,實是將關(guān)陽軍和靖北軍各打了五十大板。
一品將軍許印、關(guān)陽守將秦昭衡,以及靖北赤雷軍統(tǒng)領(lǐng)上官辰、堇翼統(tǒng)領(lǐng)闊爾罕,包括南家三公子南江雨都恭領(lǐng)了朝廷的申飭,但此后雙方的關(guān)系并未改善,矛盾反而升級。
這樣的局面實在有些滑稽,就好像老大說“你們要和睦相處,不準再打架斗毆”,兩個手下一邊點頭稱是,一邊對對方說“老子瞧你怎么瞧怎么不順眼”、“那來呀老子還怕你不成”、“來就來打不服你老子就不姓關(guān)陽”、“來就來打不服你老子就不姓靖北”……
快馬將軍報呈至正在新賓沁“散心”的南江雪面前,南大小姐勾了勾嘴角,“許老將軍和秦昭衡都不是這么胡鬧的人,看來祇都的昭陽殿肝火有些旺,卻又不愿就此撕破臉皮。兩位統(tǒng)領(lǐng)是什么意見?”
“回大小姐,上官將軍和闊爾罕將軍,包括三公子的意見都是一致的,您說過,‘陪著走走也是應(yīng)當’,不過他們也會記得,無令,兵不過關(guān)陽?!眻笫掠戟{回道。
“嗯,那便回去吧?!蹦辖c點頭,既而轉(zhuǎn)向墨碣,“派人將這邊的情況報給國公府?!?p> “是?!蹦賾?yīng)道。
※
五寨是關(guān)陽東北百里外的一座小城,舊時是北地的一座軍事要塞,東靠隴山,清江支流繞城而過,形成了天然的護城河。
北地歸于天元后,隨著時間的推移,這座要塞也漸漸失去了其原有功能,城中的防御式布局并不適合老百姓居住,更多地成為一處戰(zhàn)爭舊址,一些往來的行人、客商常在此歇腳。
如今行人客商大都避開了關(guān)陽一線,五寨幾乎變成了一座空城。
幾日前,關(guān)陽軍又打著練兵的旗號出了北城門,足足萬人的隊伍,由關(guān)陽守將秦昭衡親率,帶著糧草輜重,大刺刺地進駐五寨,沿途先后與兩批靖北巡邏兵發(fā)生沖突。
說是沖突有些勉強,幾百人的靖北巡邏兵對上豪橫的萬人關(guān)陽軍,基本屬于羊入虎口。
好在靖北軍跑的快,但仍因雙方都是血氣方剛的毛頭小子,一時急了眼,結(jié)果大半人馬當場斃命——這是自雙方對峙以來,靖北軍從未有過的折損。
當渾身是血的巡邏兵奔入前鋒大營時,整座營盤都炸了窩。
軍士們磨刀霍霍,將領(lǐng)們臉色鐵青,“那些王八蛋都拉開褲子把尿撒在了咱們頭上,若不砍了他們的鳥串起來,咱們這靖北的兵也沒臉當了!”
由赤雷副將狄戈坐鎮(zhèn)前鋒營盯住關(guān)陽,并快馬回報清江大營兩位統(tǒng)領(lǐng)將軍,堇翼副將、南家三公子南江雨同時率三千雨獅、兩千堇翼和一千赤雷重甲,直撲五寨,準備“陪秦昭衡走走”。
月掛中天,五寨城內(nèi)和清江北岸的靖北軍營都安靜下來,白天的躁動似被沉沉的呼吸聲所代替,雖然仍有稍許不安在空氣中流蕩,不過那也僅是兩軍對壘時的正常反應(yīng)。
關(guān)陽軍的軍士還是頗有信心的。
其一,他們有城可據(jù),甲兵過萬,而靖北軍的數(shù)量只有他們的一半。
再者,都說靖北軍是虎狼之師,可他們?nèi)缃駞s盡皆聽命于一個僅有著高貴出身的十八歲小子。
這小子便是南江雨。
也不怪關(guān)陽軍看不上他,一則他們并沒打過交道,二則,他倒是風一樣卷到了五寨城下,可一落腳就下令靖北的軍士到處撿木頭,找繩子,除了他的親衛(wèi)隊雨獅團,連赤雷的重甲騎兵都卸去了盔甲,跟著堇翼的步兵一起做攻城器械。
而這些東西,他們不是在出發(fā)的時候就該帶在身邊嗎?
是這位南三公子擔心長長的云梯和笨重的投石車會減慢軍隊的推進速度,還是他以為所有的士兵都能像壁虎那樣粘在筆直的城墻上,進而爬進這座曾為軍事要塞的五寨城?
盡管他們還算努力,但據(jù)斥候探報,那些臨時做出的東西實在是不成體統(tǒng)。
不過秦昭衡卻沒有軍士們那樣的好心情。
他曾經(jīng)研究過這位南三公子,此番又聽許印敘說了他在極北之戰(zhàn)時的表現(xiàn),他知道,那絕不是一個“僅有著高貴出身”的繡花枕頭。
熟悉兵法,帶的動人心,兼具狡黠和悍勇——這是許印給南三公子的評價,而大長公主沈心諾,也曾對這個少年贊賞有加,特別是他那“天馬行空,出其不意”的腦子。
想到這里,秦昭衡不由煩躁起來。
首先,無論是他還是許印,都很不喜歡這段時間的處境。
他們是“南妃出走”的知情者,皇帝的火氣他們能夠理解,皇帝的顧慮他們心里也清楚,可身為武將,這樣“猶抱琵琶”、“欲語還羞”的模樣實在難受。
再則,自己一個掌兵十多年的主將,怎會被那么個不到二十歲的小子攪的輾轉(zhuǎn)反側(cè)!
他不是他的兄長,也不是他的姐姐,極北之戰(zhàn)時,他才不過十三歲而已,這樣的年紀上戰(zhàn)場的確了不起,但人們看待他的目光卻會因此寬容很多,所謂的“狡黠悍勇”,所謂的“天馬行空,出其不意”,多半也就是年輕人的那點初生牛犢和小聰明罷了!
他派出的斥候兵不是已經(jīng)告訴他,靖北軍營被他折騰的亂糟糟的,一些軍士,特別是赤雷的軍士,甚至因此抱怨連天了嗎?
“將軍!”就在這時,親衛(wèi)的敲門聲響起,“馬誠將軍有軍情稟報!”
幾乎是下意識的,秦昭衡一咕嚕從榻上爬起來,三步兩步來至門口。
“怎么了?”打開門,他盯著自己的副將問道。
“將軍?!瘪R誠對秦昭衡行了一禮,并對上司這種急火火的樣子感到詫異?!皢⒎A將軍,靖北軍正延清江河向城西調(diào)動?!?p> “全部軍隊嗎?”秦昭衡問。
“不是。對方動的是一部分步兵和輕重騎兵,帶有今天臨時制造的那些攻城器械。他們熄滅了火把,可能是打算趁夜發(fā)動突襲?!瘪R誠回答道,“末將已下令西城守軍嚴陣以待,特來向?qū)④娬埩睿 ?p> “嗯,這南三公子還算有些想法?!甭犃诉@個消息,秦昭衡反而感到一陣安心,“不過看上去還是有點幼稚啊。”他自顧自地嘟囔道。
說話間,他已快速穿上了鎧甲,轉(zhuǎn)向馬誠,“走!我跟你一起去看看!”一邊說著一邊接過親衛(wèi)遞過來的大氅,與馬誠一前一后走了出去。
五寨西城的墻體較面北部分為弱,與繞城而下的清江距離最近,河面也最為狹窄,從這一點上說,靖北軍選擇從西面進攻確實是個明智的舉措。
雖然城上并沒有點起大量火把,但守城的軍士一個個顯然已經(jīng)進入了戰(zhàn)備狀態(tài)。
對馬誠贊許地點了點頭,讓火光暴露己方已得悉靖北軍的動向確實沒什么必要,等對方得意洋洋的發(fā)動所謂的“奇襲”時給他們當頭棒喝才是件有趣的事情。
不多一會兒,一陣綿長的響動從河岸的另一邊響起,從聲音的節(jié)奏上能感覺到制造響聲的人是多么的小心翼翼。
不過要想讓重甲騎兵無聲無息地移動自己的身體,那簡直是天方夜譚。
想到這里,秦昭衡不由挑出了一抹戲謔的笑容,“這個聲音足以把死人給吵醒了,是不是?”他側(cè)過頭對身邊的馬誠說。
“是啊,將軍!”馬誠也笑了起來,并很高興上司這么快就恢復(fù)了正常。
“讓我們看看靖國公府的三公子到底有多大本事吧!”秦昭衡道,然后轉(zhuǎn)向身邊的親衛(wèi),“把靖北軍的動向通知所有武官,另外,讓李懷志、楊澤也過來看看熱鬧!”
“是!”親衛(wèi)應(yīng)喝一聲,領(lǐng)命而去。
“將軍……”馬誠的臉上隱現(xiàn)不滿之色,卻也是欲言又止。
“別這么小氣,我不會讓他們搶了你的功勞的?!鼻卣押馄沉烁睂⒁谎?,“再說,若不再調(diào)來一些精銳部隊,怎么對得起靖北軍今天晚上所表現(xiàn)出的智慧和勇敢呢?”
我總覺得事情未必這么簡單——這是秦昭衡沒有說出的下半句話。
又過了一段時間,靖北軍的隊伍已經(jīng)在城西現(xiàn)出了身形。
一些人忙著鋪架浮橋,一些人把幾個高高的東西支了起來,其余軍士則安靜而迅速地列出了戰(zhàn)陣。
“雖然看不大清楚,不過我還是覺得他們的手藝著實差勁。那投石車看上去擰巴的很?!?p> “那是投石車嗎?李將軍的想象力是不是豐富了些?”
“雖然他們的主將白癡,但從這結(jié)陣的動作來看,靖北軍還不算辱沒了自己的名聲。”
……
五寨西城樓,被秦昭衡叫來的幾名武官相互說笑著,他們下轄的一部分隊伍已經(jīng)加入了守城軍的隊列。
“弓箭手準備!夜靜更深,就由我們先打個招呼吧!”隨著秦昭衡這一聲令下,關(guān)陽軍的弓箭手整齊地彎弓搭箭,一支支羽箭齊齊地指向半空。
“唰”地一聲,秦昭衡揚起的手臂直落下來,伴隨著“嗖嗖嗖嗖”的破空聲響,無數(shù)箭矢在天上劃出了優(yōu)美的弧線,隨后,第二排弓箭手跨過他們的同伴,重復(fù)了同樣的動作,一波波箭雨幾乎沒有間斷地射向了靖北軍的軍陣。
“準備戰(zhàn)斗!”靖北軍中,武官洪亮的聲音也在黑夜中響起,火把頃刻間燃起,堇翼的輕步兵與刀盾手組合隊伍延浮橋向?qū)Π墩R地移動,赤雷重甲騎兵的軍陣中,高高揚起了南江雨的“雨”字戰(zhàn)旗。
幾塊不怎么大的重物被歪歪斜斜的投石器勉強送過了水面,在距離城墻若干米的地方就“吧嗒”落在了地上。
“天哪!這是什么東西啊!”
“寬容一點,楊澤,靖北軍一天內(nèi)能搞出這樣的東西已經(jīng)很不容易了!”
“說的也是,而且你看那浮橋還是挺結(jié)實的?!?p> “希望它們能禁得住重甲騎兵的份量,哈哈哈!”
……
盡管城樓上不斷傳來關(guān)陽軍的哄笑之聲,但靖北軍卻沒有氣餒。
步兵雖然為了避免箭矢的攻擊推進緩慢,但仍在堅定地前行,“投石器”也繼續(xù)朝五寨的西城墻扔著那些毫無殺傷力的東西。
“我看咱們干脆出城吧,將軍!別浪費箭矢了,咱們帶過來也不容易!”
“正是,他們的重甲騎兵根本過不來,我看幾個小隊就能解決掉那些渡河的家伙了!”
“他們?nèi)舆^來的是什么?好像有東西流出來了!”一名武官的話引起了秦昭衡的注意,就在他準備看個清楚的時候,靖北軍的弓箭手揚起了一排排點燃的箭矢,緊接著,他們的眼前便竄起了大片火光和濃煙。
“他們?nèi)舆^來的東西里裝了油!”
“許是擔心咱們出城阻擊,故意制造干擾吧!”
……
武官們大聲議論著,并把視線轉(zhuǎn)向他們的主將秦昭衡。
“嚴守城池,盯住靖北軍任何動作,暫不出城進攻!”秦昭衡道。
對方這樣的打法是破不了城的,但若出城進攻,卻說不定會中那南江雨的什么圈套,畢竟,他們的剩余部隊不知道正在干些什么,甚至因為眼前的火勢,他們連對岸的人在干什么都看不大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