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誤會?那八十軍杖可是因為‘誤會’?若不是大小姐趕到,說不定公爺還能讓大公子在雨地里跪上幾個時辰!”賀蘭峻怒視上官辰。
“你這一年多都不在臨確城,可知那拓跋雷如何囂張跋扈?可知公爺還在向北線不斷派人?哦對了,你是上官家的大公子,如今又跟拓跋家的二小姐訂了親,想來屁股早已經坐進了燕京城吧!”
“你……”上官辰被他噎的也是滿臉怒容。
“誤會?應該說是忌憚吧!”賀蘭峻打斷了上官辰,“拿了大公子的兵權,怕早已是公爺心中所想了!大公子,”說著轉向南江風,雙拳緊握,“越是這般,這兵權越不能交!您怎還能主動請辭?您交出的哪里是兵權,您這是把命一并交了出去!”
“住口!”南江風厲聲斥斷了賀蘭峻,“我讓你們此番陪同公爺巡視西部,竟是連一點長進都沒有,越發(fā)的不知所謂!”
“公爺何嘗把北線的武官放在眼里,只是任那陸洵作威作福!”賀蘭峻咬了咬牙,既而昂首說道,“大公子您今天罵我也好,罰我也好,有些話末將不吐不快!”
“您常年浴血沙場,用血和命換來的赫赫武勛,換來的將士赤誠。末將跟在您身邊多年,知您胸有經緯,襟抱山河,卻從不肯染指政事,甘愿偏于邊關,真心實意,伏地稱臣,至忠至信,孝義雙全,何以反而越發(fā)遭嫉,何以公爺寧愿聽由身邊小人挑唆,也不肯信任他的手足兄弟?何以會讓那些志大才疏、曲意媚上的奸佞當?shù)馈?p> “跪下!”南江風的臉色已變得極為難看,他眉峰蹙起,低喝一聲,渾身上下散發(fā)出的威勢便如萬仞重山般直迫而來。
賀蘭峻微微抽搐了一下,衣擺一掀雙膝跪倒,低著頭,也不敢再多話,只是那股惡氣卻依然在胸中滾滾翻騰。
“江風,若是公爺想要你性命,你……可也給?”夏之嵐抿著嘴唇,壓抑著滿心的情緒看著南江風。
“你如何有此一問?”南江風抬眸,聲音跟眼神一樣凜冽。
夏之嵐不語。
“云兒為北地殫精竭慮,日日不曾懈怠,這兩年政治清明,百姓安泰,有目共睹,你們是瞎了還是聾了?他身為北地宗主,靖北元帥,一手掌控軍政大權,既是應當也為必須,你們告訴我,何以有這多般成見,這多般阻擾?”
“末將等不敢?!毕闹畭沟皖^道,“只是大公子鎮(zhèn)守北線,公爺怎就掌控不了軍政大權了?兄弟如此相疑,大小姐在時,怎會這般。”說著竟不自禁地輕嘆了一聲。
“大公子,此事您連我們幾個都說服不了,又如何說服北線那二十萬將士?您請辭卸職,可有想過他們?可有想過邊關會掀起怎樣的風雨?”上官辰沉聲道,“即便公爺準您所請,大小姐她……”
“莫要拉上大小姐!”南江風當即打斷了上官辰,“你們還嫌她不夠為難嗎?!”
一陣風過,樹葉沙沙作響。
阿斯蘭張了張嘴,本想說些什么,但終于忍住了沒開口,夜硯和龍羽則垂頭不語。
“之所以跟你們和盤托出,之所以不拿軍令壓你們,是以為你們識大局,明事理,明白我的心思,看來這么多年,你們真是白跟了我!這般禍亂軍心,你們這統(tǒng)領干脆都不用做了!”南江風話音不高,但口氣卻極為嚴厲。
“大公子如若請辭,這蘢甲的統(tǒng)領,末將不做便不做了!”跪在地上的賀蘭峻忍不住嘟囔了一句。
“啪”地一聲,南江風一把掀翻了面前的案幾,盤盞鋃鐺滿地,酒水潑了賀蘭峻一頭一臉。
南江風素來從容沉斂,身為統(tǒng)兵大將,雖然威勢甚重,但即便發(fā)怒也很少有這般激烈的舉動,顯是已怒不可遏。
但見他雙眉凝立,臉色蒼白,一雙黑眸中射出的深邃冷光,即便是血海尸山里拼出來的百戰(zhàn)之將,也會瞬間冷汗涔涔。
夏之嵐幾人全身一顫,齊齊彈起,垂眸肅立。
“末將該死!大公子息怒!”賀蘭峻則一個頭重重砸在了地上。
“好。甚好?!蹦辖L一邊悶咳一邊冷笑道,“公爺所慮果是半點不錯,若我再留在北線,這軍隊哪里還是靖北的軍隊!我這條命,便是給了云兒,也難贖罪孽!”
“大公子……”幾人聽罷盡皆跪了下去,賀蘭峻更是不敢說話,唯有把頭低低地壓在地面上。
南江風的這句話如電光火石,讓他們意識到,他們越是這樣忠誠回護,越是把南江風推向風口浪尖,而公爺對他們如今的放任不管,也越會積壓怨憤,甚至可能令南江風的處境更加危險。若是南江云當真想要他性命,他們的大公子又怎會不給?
想到此處,幾個人的背上都是一片寒涼。
只是,終還是到了這般境地了嗎?
“大公子,末將等錯了。”半晌之后,夏之嵐艱難地開口道,“大公子但有吩咐,末將等莫敢不從?!?p> “都起來吧?!蹦税肷危辖L的聲音靜靜傳來。
厲芒斂去,月光照在他的身上,一襲青衫,幾分寥落。
幾人站起身來,挺直背脊,恭敬低垂眼簾。
護衛(wèi)龍羽走過去扶起案幾,為南江風換上新的茶盞,一言不發(fā)地收拾起滿地狼藉。
“我請辭后,北線軍,特別是沙加、霍亞那幾個家伙,想是會惹些是非。夏之嵐,替我看好他們,莫要丟了靖北北線軍的臉。若實在胡鬧,便讓他們過來見我。”
“是?!毕闹畭箲?。
“程嵩將軍現(xiàn)在北線掌黑旗,我會舉薦他領總指揮官一職。程老將軍經驗豐富,在執(zhí)掌燕京近衛(wèi)旅之前也曾在北線戍守,處事公正且人情練達,雖不容易,料也能安頓好北線。也望你能像助我那般,好生輔佐老將軍?!?p> “是。”夏之嵐再應一句。
“上官辰,赤雷近年幾地換防,別讓我知道他們在其他地方胡說八道,否則我斷不相容。”南江風轉向上官辰。
“末將領命。”上官辰沉聲應道,臉色依然很是難看。
“賀蘭峻,”喝了口龍羽遞上的茶,南江風平了平氣息,看著賀蘭峻,酒水在他的頭上和臉上滴滴??,他也不曾抬手抹上一下。
微微嘆了口氣,南江風緩聲道,“我15歲獨自掌兵時,你便是我?guī)は虑颁h,在黑旗隨我一路征戰(zhàn)。與極北聯(lián)軍的那場大戰(zhàn),蘢甲重創(chuàng),你臨危受命,凝聚軍心,重振軍威,一點沒讓我失望。希望日后,你也不要讓我失望。”
“大公子……”簡單的幾句話,將青年將領又帶到了那些并肩浴血,鷹擊長空的歲月,“末將……謹遵大公子吩咐?!彼皖^躬身,一雙眼睛已是通紅。
“阿斯蘭,”南江風頓了頓,深邃的眸光已藏不住那抹傷感,“風豹之中,愿意繼續(xù)在軍中效力的,安排他們想去的去處,我還是可以做到的,若有人想回家娶妻生子,奉養(yǎng)老人,我也……”
“大公子!”風豹統(tǒng)領阿斯蘭未待南江風把話說完便沖口叫出了聲,棱角分明的臉上盡是錯愕,“您……您可是要遣散風豹?”
南江風沒說話,卻已微微垂下了雙眸。
見南江風默認,阿斯蘭頓時急了,“風豹是您的親衛(wèi)隊??!所有風豹都曾發(fā)下重誓,此生此世,地獄天堂,必追隨大公子,違誓者死無葬身之地,永墜惡道循環(huán)!大公子,您要么留下風豹,要么就把我們全都殺了!”說到這里,統(tǒng)領跪倒在地,額上青筋爆出。
上官辰也急了,“大公子您……何苦做的這般決絕?您這是要逼死阿斯蘭嗎?!”
“大公子,我們是靖北軍將領,但有所命,不敢不從,但風豹是……”夏之嵐一咬牙,“風豹可是老公爺一心打造,親手交付,您狠心遣散,可對得起老公爺?shù)脑谔熘`?”
南江風微微一震,但卻依然不語。
沉默地對峙半晌,阿斯蘭再度開口,“主子,屬下等愿戍守西垣牧場,無召不出!但風豹之名萬望保留,倘您召喚,屬下等天涯海角,必奔赴身前。如此這般主子您若還是不準,”說著“唰”地拿起了案幾上的佩劍,雙手高舉過頂,膝行兩步,斷然道,“那便請允屬下一死!”
西垣牧場,那是北地西北一塊沒有人煙的草場,飛禽盤旋,猛獸出沒。戍守在那里,已與流放無異。
見南江風還是沉吟不答,阿斯蘭也不再多話,橫劍便向自己的脖子狠狠抹去。
“阿斯蘭!”幾人同時大叫。
南江風衣袖一揮,面前的茶盞疾飛而出,徑直砸到了阿斯蘭的手肘之上。
阿斯蘭手臂一麻,長劍歪出,但脖子上還是劃出了一道口子,鮮紅的血流淌下來,落進他的領口。
“我知道了?!蹦辖L啞聲道,聲音融進月色,讓人感到一種說不出的幽遠孤清。
一片葉子順風飛落,色澤依然碧郁,落在了他的肩頭。
又是半晌的沉默,他將目光轉向了夜硯。
“屬下會自請交出雀眼兵權?!辈坏饶辖L開口,夜硯便即躬身說道,“主子,屬下自小便是您的貼身護衛(wèi),自當隨侍在您身邊?!闭f著又對龍羽一笑,“先來后到,龍羽你得排在我之后才行。”
“自當在大哥之后。”龍羽含笑躬身,此前一直對夜硯所稱的“大人”此刻已改為了“大哥”。
聽著他們二人的玩笑,南江風轉開視線,一種酸澀不自禁地在他眼中蔓延開去。
而就在此時,一個白衣女子靜靜轉出了深濃的夜幕,一步步走進皎潔的月光,晚風中衣袂輕揚慢卷,花一般無聲綻放。
“大小姐!”幾人同時脫口喚道,南江風心頭一顫,緩緩站了起來。
南江雪也不答話。
她默默地走向南江風,銀色的光線里,她的臉色幾乎白到透明,一雙長睫投下陰影,看不清她的眼眸,只覺得似有什么在晶瑩閃亮。
“小雪……”南江風努力露出平時那般的溫煦笑容,“我……只是跟他們幾個喝杯酒,閑話幾句,你別擔心……”
“我來了很久了。”南江雪輕輕搖了搖頭,揚起臉一動不動地望向他,原本清澈的雙瞳蒙上了一層氤氳水霧,哀傷、壓抑、惱怒、歉疚、抗拒、不知所措……太多情緒在其間翻卷撞擊,令他和她的心都在一陣陣抽痛。
彼此對視了一眼,夏之嵐等人默默躬身,安靜地退了下去。
飛翔的鼴鼠
******** 夏之嵐等人:希望大小姐能勸阻大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