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毀在齊桓公相助之下復(fù)國,稱衛(wèi)文公。因環(huán)顧舉國兵力,才有戰(zhàn)車三十乘;宮宇草創(chuàng)未就,只得暫時寄居民間土房,光景甚是荒涼。
文公不以為憂,乃布衣帛冠,蔬食菜羹,早起夜息,撫安百姓,兢兢業(yè)業(yè),勵精圖治,國人甚稱其賢。又親自下田力耕,扶犁勞作,更與五千子民同甘共苦,務(wù)材訓(xùn)農(nóng)、通商惠工、敬教勸學(xué)、授方任能。于是百姓無不擁戴,短短一年之內(nèi),衛(wèi)國實力復(fù)舉,兵車復(fù)逾三百乘。國人愛戴其君文公,乃作詩贊道:
定之方中,作于楚宮。揆之以日,作于楚室。樹之榛栗,椅桐梓漆,爰伐琴桑。
升彼虛矣,以望楚矣。望楚與堂,景山與京。降觀于桑,卜云其吉,終然允臧。
靈雨既零,命彼倌人,星言夙駕,說于桑田。匪直也人,秉心塞淵,騋牝三千。
齊桓公對衛(wèi)文公滿意非常,遂將齊地楚丘割讓給衛(wèi)國,并率諸侯在此修建大城,作為衛(wèi)國新都。
衛(wèi)文公遷都楚丘之后,齊桓公命公子無虧撤回齊國,留給衛(wèi)國戰(zhàn)車三百乘,甲士三千,協(xié)戍漕邑,以防狄患。此時許穆夫人已經(jīng)歸還許國,聞此感動無以復(fù)加,乃寫《木瓜》詩,寄與齊桓公,以感其對衛(wèi)國存亡續(xù)絕大恩。齊桓公觀其詩云:
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匪報也,永以為好也!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匪報也,永以為好也!投我以木李,報之以瓊玖。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齊桓公見此詩重重疊疊,纏綿悱惻,讀來不禁肉麻鼻酸,浮想聯(lián)翩。
數(shù)年之內(nèi),齊桓公為諸侯盟主,遍布仁德,天下無不稱善。因立僖公以存魯,城夷儀以存邢,城楚邱以存衛(wèi),是謂“存三亡國”之功。
有此三大功勞,齊桓公所以終成霸業(yè),是為春秋五霸之首。
便在此時,秦成公在位四年逝世,弟任好即位,是為穆公。
秦穆公非常重視人才,其任內(nèi)獲得百里奚、蹇叔、由余、丕豹、公孫支等賢臣輔佐,漸為西方諸侯之伯,稱霸西戎。
此時在東海瀛州諸島,傳說中天照大神后裔神武天皇開始建國,國依族名,號稱大和。神武由此成為史上首代天皇,亦被視為日本開國之祖。
公元前660年,晉獻公圖謀稱霸諸侯,遂派公子申生為將,引軍討伐東山。
大夫里克進諫:太子乃國之儲君,國君出行之時留守;若有人代為留守,就應(yīng)隨從。至若率師出征,有專主征伐之將,非太子份內(nèi)之事。
晉獻公:卻是為何?
里克:軍隊天職,在于服從將軍命令。若太子秉從君命,則失威嚴(yán);如獨持軍令,又對君王不孝,故嗣子不能統(tǒng)軍。太子統(tǒng)軍,失其份內(nèi),又無威信,豈能勝敵?
晉獻公:我有數(shù)子,尚未定繼嗣太子,卿休以太子以稱申生。
里克默然而退,見太子申生,以獻公之語告之。
申生驚問:如此說來,我將被廢耶?
里克勸慰:殿下努力侍君可也!國有二軍,主公以下軍專委殿下,只恐不能勝任其職,何憂被廢?惟恐不孝,何憂不能嗣位?嚴(yán)以律己,不委過于人,必能免于危難耳。
于是申生點兵出征,平滅東山國以歸。
晉獻公十九年,將欲南下伐虢,以占據(jù)崤函戰(zhàn)略要地。因征虢國需要穿越虞國境內(nèi),晉獻公便派大夫荀息為使,往虞國請求假道伐虢。
荀息奏道:臣聞虞、虢乃為姻親之國,向為唇齒相依,守望相助。但虞侯貪財好利,臣請以垂棘之璧與屈產(chǎn)之乘以賂之,而求假道,必可得也。
獻公聞言不舍,說道:垂棘之璧,是吾先君之寶;屈產(chǎn)之乘,寡人親乘之駿。若虞侯受吾寶璧良馬,而不肯假道于我,則將奈何?
荀息笑道:彼若不肯假道,則必不敢受我重禮。若肯假我道,便以伐虢得勝之軍凱旋時順手滅虞,有何不可?則寶璧良馬,是猶取之內(nèi)府而藏之外府,替我保管數(shù)歲而已。
獻公大悟,于是欣然許之。荀息乃出使虞國,以屈產(chǎn)之乘為庭實,加以垂棘之璧,請求假道伐虢。虞公喜其重賄,將欲許之,大夫?qū)m之奇識破荀息之計,出班苦諫。
宮之奇:主公不可許其假道!虞之與虢,若車之有輔,相依之勢是也。先人有言,唇竭而齒寒。夫虢之不亡恃虞,虞之不亡亦恃虢也。若假之道,則虢朝亡,而虞夕從之矣。奈何允其假道,以伐我唇齒也?
虞公貪利不聽,最終允許晉國假道伐虢。
荀息還報,晉獻公大喜,便發(fā)大軍,使里克、荀息為將,借路虞國伐虢。虞公不但踐約讓行,并且派出軍隊,主動甘為晉軍向?qū)А?p> 晉軍在虞軍積極配合下,進展順利,很快攻占虢國下陽,一舉控制虢、虞之間戰(zhàn)略要地,留軍駐扎,主力班師。
荀息已徹底摸清虢、虞兩國虛實,因此回報獻公,為下步行動創(chuàng)造條件,充分預(yù)備。
是年犬戎攻虢,虢公敗于桑田,國力更弱;且因虞公背盟反目,其勢更孤。
時隔三年,晉國糧秣充足,兵強馬壯。獻公知道滅國時機已至,再次派荀息為使,向虞國提出借道伐虢要求。虞公復(fù)又欣然從之,大夫?qū)m之奇再次進諫。
宮之奇:晉不可啟,寇不可玩;虢虞輔車相依,唇亡齒寒。臣恐此番晉軍還師之時,便是滅我虞國之時也!
虞公怒道:你只道虞虢輔車相依,卻不知虞與晉乃為同姓宗親?寡人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信也;晉國借道伐虢,必有以報我,義也。卿其勿言!
宮之奇見主公昏庸至此,便知虞國滅亡近在旦夕,于是嘆息而出,還至家中,當(dāng)夜便收拾車馬行李,趁次晨城門初開之時,率領(lǐng)族人逃離虞國。
荀息還國,稟報虞公不聽宮之奇勸諫,答應(yīng)借道之事。晉獻公大喜,乃親自統(tǒng)軍伐虢,兵臨虢都上陽。虢國弱小無援,上陽城數(shù)月后即為晉軍所破。
虢公丑率家眷突圍,出奔京師洛陽,就此滅國。
晉軍凱旋回師,行經(jīng)虞地駐扎,聲言暫住休整。虞公任其自為,不加絲毫防備。
晉獻公:未料世間竟有如此利令智昏之徒!此所謂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即命連夜起營,對虞國發(fā)動突然襲擊,生俘虞公。荀息直入后宮,牽良馬捧玉璧以出,歸還獻公。晉獻公接過玉璧,翻身上馬,揚鞭大笑。
晉獻公:璧則猶是物歸原主,只是寡人寶馬,年齒薄長矣哉!
假途滅虢,遂成典故,亦為中國古代兵法經(jīng)典。
晉侯班師還都,驪姬迎入內(nèi)宮,見獻公面現(xiàn)蒼老之色,勾起心事,便思后計。因見申生太子之位漸固,且手握重兵,便暗中使情夫優(yōu)施等人誹謗太子,欲使己子奚齊奪嗣。
如此月余,自冬至春,獻公并無廢立之意。這一日,后花園中百花盛開,獻公命擺酒東閣,與驪姬飲酒賞春。夫妻二人坐于高閣之上,宮女內(nèi)侍環(huán)立伺候,放眼下望,正好縱覽花園全景,見滿園春色,不由心懷大暢。
驪姬見花木間蜂蝶亂舞,忽生一計,乃借口如廁,將席間半瓶蜜漿涂在發(fā)髻之上,又暗遣侍女前往東宮,便說獻公欲要游春,請?zhí)由晟交▓@伺候陪同,并問國事。將侍女打發(fā)去后,自己復(fù)回至席間,與獻公談笑風(fēng)生。
酒至半酣,驪姬估計太子將至,起身嫣然一笑,對獻公說道:妾見下面園中百花盛開,心中喜愛,請主公允妾下樓至園,摘幾枝花束上來,以裝點席間春色,未知可否?
獻公微笑點頭,任其下樓。驪姬下閣來至花園,果然計算精確,太子申生急步而至,與后母正在花間小徑上相遇。申生不見父親,恐引人誤會,轉(zhuǎn)身欲走。
驪姬急叫:太子休走!你看這許多蜜蜂,不知因何都飛向我頭上,想是要蜇我。此處別無他人,太子且替我轟趕一回罷。
原來那驪姬頭上遍抹蜂蜜,故此引得蜂蝶圍繞飛舞。申生雖處嫌疑之地,但恐后母被蜜蜂蜇傷,亦只得舉起衣袖,繞著后母左右拍打。驪姬卻作趨避之狀,時作尖叫。
晉獻公正在樓上獨酌,忽聞園中驚叫,便起身扶欄,往下觀望。醉眼迷離之間,卻見驪姬與太子二人一逃一追,認(rèn)為太子欲要效仿自己當(dāng)年薄行,勾搭后母,頓時大怒。
晉獻公:內(nèi)侍下樓,擒執(zhí)太子,綁到宮門之外開刀問斬!
申生被執(zhí),知道已中驪姬毒計,也不分辨,隨刀手來至宮外,引勁受刑。大夫里克在朝房值日,見狀不由大驚,急叫:刀下留人!
里克上前問明緣由,止住行刑,急至朝房,糾合正在朝班中幾個大臣,叩宮而進,來見獻公,求問因何要斬太子。
晉獻公怒氣不息:此逆子竟敢在寡人眼前公然調(diào)戲后母,豈可容留!
里克抬眼看到驪姬面呈得意之色,又見尚有十?dāng)?shù)個蜜蜂繞頸而舞,已明其中奧秘。
里克:太子大孝,舉國誰人不知?且在內(nèi)宮之中,其便有天膽,又未吃醉,何敢調(diào)戲國母?主公請看,如今正是盛春季節(jié),園中蜂蝶聚集;尚有十?dāng)?shù)只,兀自繞國母身遭飛舞。此必是國母曾以蜜水梳發(fā),引來蜜蜂;太子偶然游園遇見,因恐蜂刺傷母,以衣袖驅(qū)之。
晉獻公:驪姬,里克所言,果如是否?
驪姬此時剛奔上樓,聞聽獻公如此相問,頓時花容失色,故作喘息,不敢回答。
里克:至今驪姬頭頂,尚有數(shù)只蜜蜂繞舞,可知臣之所料不差。主公自遠(yuǎn)處觀之不清,反以孝作逆,豈不冤枉太子?
驪姬暗道:不死老賊,如此了得!怎地他不在現(xiàn)場,卻如同親見一般?
獻公尋思半晌,亦感有理,便命釋放申生,令其速回曲沃,不奉召命,不許回京。
轉(zhuǎn)眼之間,春去夏至,又夏去冬來。
驪姬又思一計,作一假詔,命情夫優(yōu)施偷出璽印蓋上,遣心腹人送往曲沃。太子申生接詔,拆視觀看,見詔書上說獻公夜來夢見己母齊姜,勾起懷思,令太子在曲沃祭祀亡母,并將祭祀胙肉送入晉都,獻給父親享食。
太子申生至孝,不知是計,于是便在曲沃設(shè)祭,以祀母親齊姜。祭祀禮畢,果遣專使將胙肉送京,獻給父親晉獻公。
使者入都進宮,因聞獻公外出打獵未回,遂將胙肉放在宮中,囑令內(nèi)侍代為奉獻。因外使進京不許停留,便即轉(zhuǎn)回曲沃復(fù)命。
申生使者走后,驪姬暗中派人在胙肉中放入毒藥,然后交付庖廚。
是夜獻公打獵回來,廚師將胙肉烹制完備,奉給國君。晉獻公聞?wù)f是太子自曲沃遺使專程送來,不由大悅,便待要吃。
驪姬當(dāng)時侍宴,忽從旁諫止:此肉自外地而來,主公慎食,應(yīng)先試之以犬。
不等獻公答應(yīng),便命牽狗以入,將胙肉飼之。那狗食后不久,倒地慘叫,瞬息便死。獻公大驚,猶然不信有毒,又命給宮中廝役嘗食,結(jié)果廝役亦死。
驪姬見狀,故作大驚,當(dāng)即哭道:此肉是太子日間遣使送來,除庖人之外,并無人擅動。皰人絕無此膽,則太子因何這般殘忍,欲害生父!則妾知之,此非欲弒父,是欲害妾與奚齊也。既太子不能見容,望主公許我母子避往別國,或賜自殺,以止太子繼續(xù)為惡,連累主公。早先主公欲廢太子之時,我還反對;如今方知,妾身錯矣!
獻公聞言懊惱,氣哼哼復(fù)至前殿,遂召里克入宮,詳問太子近期在曲沃舉止。
里克小心奏對,借機套問出此中原因,還家后急修書一封,使仆人飛馬前往曲沃,將胙肉中有毒之事告知太子。申生覽書大驚,議于師傅杜原款。
太傅說道:此必又是驪姬毒計。我當(dāng)入都求見主公,與太子辯明冤枉。
于是命備車馬,連夜入京。未料那驪姬極有智計,防備太子入京辯冤,早就使“二五”收買刺客候于半路;見杜原款飛車而來,便即殺之,棄尸道旁。
駕車御者卻甚機靈,趁夜逃入深林,復(fù)輾轉(zhuǎn)回到曲沃,回報太子。申生聞報大哭,說道:我若不死,驪姬終不肯罷休,必禍及夷吾、重耳。罷也!不如自死,遂其所愿。
御者大驚,急跪請道:施放毒藥者乃是驪姬,殺太傅者亦必是其同黨指使,此事一查便知。太子何不率兵進京見駕,將此中緣由說明?
申生泣道:我父老邁,若失驪姬,必然睡眠不安,飲食不甘。即使我能辯明冤枉,復(fù)引我父對驪姬發(fā)怒,是為不孝,切切不可。
御者便道:既是如此,太子何不效當(dāng)年齊桓公姜小白,逃奔到他國以避之?
太子搖頭:身背逆父惡名逃奔,其誰會納我?不如自殺以全孝道!
于是不待御者起身阻攔,便即橫劍自殺,死尸倒落塵埃。
鏡頭轉(zhuǎn)換,按下驪姬亂晉,復(fù)說楚國圖霸。
楚成王熊惲任用子文為令尹,修明國政,有志爭霸中原。因聞?wù)f齊侯救邢存衛(wèi),心甚不樂,便問令尹子文:有齊侯在北方布德沽名,人心歸向,則我如何圖霸中原?
楚子文:齊侯經(jīng)營霸業(yè),于今三十年矣。彼以尊王為名,諸侯樂附,雖未可敵,但年紀(jì)漸漸老邁,齊國之衰,立而可待。大王若欲北向,鄭國為中原屏蔽,先伐而滅之可也。
楚成王聞言大喜,遂拜大夫斗章為將,引兵車二百乘,前往伐鄭。
斥候哨馬探知,報入新鄭。鄭伯聞而大懼,遣使星夜前往齊國告急求救,再派大夫聃伯率師把守純門,以御楚師。
齊桓公聞報甚怒,遂傳檄各國,大合諸侯于檉邑,將謀救鄭。
斗章聞知鄭國有備,又聞齊國糾集諸侯救兵將至,恐與戰(zhàn)失利,兵至鄭界而返。楚成王聞報斗章不戰(zhàn)還師,沖沖大怒。
楚成王:如此望風(fēng)而逃,豈不令姜小白揚眉吐氣,諸侯笑煞我楚國!
既解肋下佩劍,賜給大夫斗廉,使趨軍中斬斗章之首,奪其軍自代。
斗廉乃是斗章之兄,既至軍中,隱下楚王之命,密與兄弟透露,并為其謀劃。
半廉:弟欲免國法誅殺,必須立功,方可自贖。今鄭伯知你退兵,必然懈怠,若疾走襲之,定可得志!
斗章便聽兄策,將全軍為作二隊,自率前隊先行,請兄斗廉率引后隊接應(yīng)。當(dāng)日銜枚臥鼓,趁夜進軍,悄悄侵入鄭界。
恰遇聃伯出離純門,在邊界點閱兵馬,扎營曠野,派出斥候,嚴(yán)警遠(yuǎn)哨。斥候伏于林中,見到楚兵掩至,急還報回營,聃伯聞報慌忙點兵,迎住斗章廝殺。
混戰(zhàn)半夜,斗廉后隊已到,抄出鄭師之后,腹背夾攻。聃伯力不能支,被斗章生擒,鄭兵折其大半。斗章將欲長驅(qū)直入鄭國腹深之地,斗廉急忙勸止。
斗廉:我弟此番掩襲成功,且圖免死可也,不可深入,以至畫蛇添足。
斗章從之,于是班師,歸見楚成王,叩首請罪。
楚成王:卿雖有臨敵怯陣之罪,其后既有擒將殺敵之功,權(quán)許準(zhǔn)罪。但鄭國未服,不可罷戰(zhàn),遺笑諸侯。今添兵車二百乘,汝兄弟可再往戰(zhàn),必得鄭成,訂盟以歸。
此番乃拜斗廉為大將,以斗章副之,共率車四百乘,重望鄭國殺來。鄭伯聞報聃伯被楚軍所俘,本已膽戰(zhàn)心驚;今聞楚軍又來,知道己非其敵,但復(fù)遣人往齊國請救。
齊桓公見鄭使復(fù)來求救,于是升朝坐殿,議于眾臣。
管仲奏道:主公救燕存魯,城邢封衛(wèi),大義布于諸侯。今亦必用諸國之兵,救鄭伐楚,則霸業(yè)成矣。
齊桓公問:大合諸侯,救鄭可矣。楚為大國,伐之可保必勝乎?
管仲笑道:若使其有備,勝負(fù)委實難料。但若用聲東擊西之計,則敗楚必矣。
齊桓公:何謂聲東擊西之計?
管夷吾:前因蔡侯改嫁其妹于楚成王,曾得罪主公。楚、蔡接壤,我可以討蔡為名,因而發(fā)兵及楚。《太公兵法》有云,此所謂出其不意者,則無有不勝也。
桓公聞言,喜而從之。適逢江、黃二國不堪楚國侵暴,遣使前來約成,請求結(jié)盟。齊桓公順?biāo)浦?,遂與江、黃二君盟會于陽谷,密訂伐楚之約,以明年春正月為期。
會盟已畢,桓公對管仲道:舒人助楚為瘧,寡人當(dāng)先取舒國,以剪除楚國羽翼。
管仲稱善,齊桓公乃密寫一書,付于姻親徐子,命其襲舒。徐與舒乃為鄰,既奉齊桓公之命,立即引兵襲取舒國。
江、黃二君各守本界,皆奉齊侯調(diào)遣,袖手旁觀,忍見舒國滅亡而不顧。
魯僖公聞?wù)f江、黃、徐國皆都請盟于齊,乃遣季友至齊,謝罪求盟。
季友:寡君與明公前有邾、莒之隙,又不得共赴邢、衛(wèi)之役,罪莫大焉,痛悔無及。今聞會盟江、黃,特來申好。嗣有征伐,愿執(zhí)鞭前驅(qū)。
桓公大喜允盟,便以伐楚之事,密與魯國訂約。
正當(dāng)齊桓公密約諸侯之際,楚兵已至鄭國,兵臨城下。
鄭文公大懼,欲請成議和,以紓民禍。大夫孔叔出奏:主公不可。今聞齊侯方欲伐楚,以我遣使求救故也。人有德于我,棄之不祥,宜堅壁以待之。
便在此時,齊桓公遣使到來,授以密書。鄭侯覽其書曰:
寡人將欲圍楚救鄭,其兵未備。公可揚言于外,說齊國救兵即至,則楚國必不敢全力攻城。若得其緩,我必率軍西出虎牢,聚諸侯于上蔡,等候協(xié)力攻楚。
鄭伯大喜,遂依計堅守,并揚言于城外,說齊國救兵不日將至。楚軍果然驚疑,只得按兵以待。早有齊國探馬回報桓公,齊桓公復(fù)又問于管仲。
管夷吾聞而笑道:我計成矣!
于是遍約宋、魯、陳、衛(wèi)、曹、許諸國之君,俱要如期起兵,名為討蔡,實為伐楚。
周惠王十三年,春正月元旦,齊桓公出師征蔡。
命管仲為帥,率隰朋、賓須無、鮑叔牙、公子開方、豎人貂等諸將,出兵車三百乘,甲士萬人,分隊進發(fā)。豎貂為先鋒,率前軍銜枚潛行掠蔡,會集各國車馬。蔡人全不設(shè)備,直待齊兵到時,方才斂兵設(shè)守。豎貂在城下耀武揚威,喝令攻城,至夜方退。蔡穆公認(rèn)得是豎貂,知其為宵小之輩,乃使人密送金帛一車,求其緩兵。
豎貂既受蔡侯重賄,遂私將齊侯糾合七路諸侯,名為侵蔡,實為伐楚軍機,備細(xì)泄漏來使,命其國主及早逃遁。
使者回報,蔡侯大驚,當(dāng)夜棄城,出奔楚國。豎貂自以陷城大功,使人飛報齊侯。
蔡侯至楚,見成王備述豎貂之語。楚成王方才省悟齊國之謀,傳令簡閱兵車備戰(zhàn),一面遺使前往鄭國,命斗廉、斗章兄弟撤回伐鄭之兵,回救郢都。
數(shù)日之后,齊侯兵至上蔡,七路諸侯陸續(xù)俱到。是哪七路諸侯?乃是宋桓公御說、魯僖公姬申、陳宣公杵臼、衛(wèi)文公媯毀、鄭文公捷、曹昭公班、許穆公新臣。連同主伯齊桓公小白,共是八位,兵威赫赫,氣勢軒昂。
許穆公卻是抱病而來,率師先到蔡地,是夜便即薨逝于軍中。齊侯大為感動,因此駐留上蔡三日,為之發(fā)喪,命許國之師輿尸歸國,以侯禮葬之。
第四日上,七國之師望南而進,直達楚界。
卻見邊界上早有一輛車駕停候,車傍有一人衣冠整肅,停車道左,對齊師高聲言道:來者可是齊侯?楚國使臣屈完,奉我王之命,在此候之久矣!
齊桓公聞報,不由驚道:楚人何以預(yù)知吾軍之至?
管仲回視一眼豎貂,冷笑道:此必是有人漏泄消息,使楚國提前設(shè)備。既彼遣使,必有所陳,臣當(dāng)以大義責(zé)之,使彼不戰(zhàn)而降。
于是乘車而出,與屈完拱手為禮:大夫何來?
屈完:我楚國寡君,聞上國車徒辱于敝邑,使下臣來問齊伯:齊、楚各君其國,齊居于北海,楚近于南海,雖風(fēng)馬牛不相及也,不知君何以涉于吾地。敢請其故?
管仲:“召康公命我先君姜太公,五侯九伯,皆可征伐,以輔王室。其地東至海,西至河,南至穆陵,北至無棣。凡有不共王職,汝勿赦宥!爾楚國于南荊,當(dāng)歲貢包茅,以助王祭。自爾缺貢,無以縮酒,寡人是征,且昭王南征而不返,亦爾故也,爾其何辭?
屈完:周失其綱,朝貢廢缺,天下皆然,豈惟南荊?雖然包茅不入,寡君知罪矣!敢不共給,以承君命?若夫昭王不返,君其問諸水濱!
言畢更不廢話,麾車而退。
管仲還告齊桓公:楚人倔強,未可以口舌屈服,宜進逼之。
乃傳令七軍同進,直至陘山屯扎。
屈完還奏楚王:齊侯責(zé)我缺貢包茅,臣承其咎。今其七國駐兵陘山,主公若請訂盟,臣當(dāng)勉行,以解兩國之紛;若欲請戰(zhàn),別遣能者。
楚成王:齊軍勢大,戰(zhàn)盟任卿自裁,寡人不為制約!
屈完領(lǐng)命,再至齊軍,見齊桓公再拜說道:我寡君以不貢之故,致干君討,楚王已知罪矣。明公若肯退師一舍,寡君敢不惟命是聽!
齊桓公:大夫能輔爾君以修舊職,俾寡人有辭于天子,又何求焉!
于是下令,退兵三十里,復(fù)至召陵扎下營寨。屈完歸報楚主,成王以為齊師既退,必是畏懼楚國,便欲起兵擊之。令尹子文聞此,急忙出班進諫。
楚子文:彼以七國之眾,有何懼我?退兵待盟,是示不失信于天下也。屈大夫既許入貢,大王豈可食言于齊侯!
楚王稱是,乃命屈完赍持金帛八車,往召陵犒勞七國之師,復(fù)備菁茅一車,具表如周進貢。齊桓公聞?wù)f屈完前來犒兵訂盟,吩咐諸侯,將各國車徒分列七方,齊國之兵屯于南方,以當(dāng)楚沖,嚴(yán)整器械盔甲,布展威勢。
屈完既入軍陣,從容拜見齊侯,陳上犒軍之物?;腹薰镍Q角,于車上昂然相問。
齊桓公:大夫南處荊楚,亦曾觀我中國之兵乎!
屈完不卑不亢:下臣僻居南服,未睹中國之盛,愿借一觀!
齊桓公乃請屈完同登戎輅,行于軍陣之中,望見各國之兵,聯(lián)絡(luò)數(shù)十里不絕。齊軍中一聲鼓起,七路鼓聲相應(yīng),正如雷霆震擊,駭?shù)伢@天。
齊桓公:寡人有此兵眾,以戰(zhàn)何患不勝?以攻何患不克?
屈完:明公主盟華夏,為天子布德恤元,若以德綏諸侯,誰敢不服?若恃眾逞力,楚國雖褊,方城為城,漢水為池,以待諸侯。池深城峻,明公雖百萬之眾,未知其何所用耳!
齊桓公:楚有良臣似大夫者,國之幸也!寡人愿與汝國重修先君之好,未知如何?
屈完:明公代天征伐,若肯惠徼福于敝邑社稷,辱收寡君于同盟,我主其敢自外?微臣此來,便請與明公定盟!
桓公悅而許之,是晚留屈完宿于營中,設(shè)宴款待。次日命立壇于召陵,桓公執(zhí)牛耳為主盟,管仲為司盟,屈完稱楚君之命,同立盟書。桓公先歃血立誓,七國與屈完以次受歃,各頌誓詞。禮畢,屈完再拜致謝,辭歸郢都。
管仲親送出營,私請釋放聃伯還鄭,屈完許諾,亦代蔡侯謝罪。
諸侯商議散盟撤兵,取路歸國。
陳國大夫轅濤涂,私謂鄭申侯道:若師出于陳、鄭之間,我兩國難以供應(yīng)諸侯糧秣,民必甚病。若取東路回兵,觀兵于東夷,循海道而歸,不亦可乎?
鄭申侯贊道:此計甚善,可言于盟主齊侯。
轅濤涂告于齊侯,齊桓公未曾多想,當(dāng)即許之。
轅濤涂告退,鄭申侯隨即入見齊桓公獻諂:轅濤涂建言取道東方回兵,此乃危策。
齊桓公:賢公子因何而作是言?
鄭申侯:我等軍出已久,師老兵疲。若循東路歸師而遇強敵,雖有七國之兵,亦懼不可用,必遭大敗。不如出于陳、鄭之間,由我兩國供以資糧屝屨,乃萬安之策。
齊桓公:非公子提醒,幾誤我大事!轅濤涂若非吝惜資糧,便是欲將我賣與楚夷。
于是賞賜鄭申侯虎牢之地,復(fù)命擒執(zhí)轅濤涂。
管仲送屈完還營,便即下令班師,與諸侯分隊而行。回兵途中,鮑叔牙私問管仲。
鮑叔牙:楚之大罪,在于僭號為王,與周天子并肩抗禮。賢弟舍此不問,卻以包茅不貢細(xì)事為辭,卻是為何?
管仲笑答:楚國僭號為王,至今已歷三世,天下皆知,無奈其何,因其不服王化者也。倘當(dāng)眾責(zé)其革去王號,楚肯俯首而聽我乎?若其不聽,勢必交兵;兵端一開,其禍數(shù)年不解,南北從此騷然,再無寧日矣!弟以包茅不供為辭,使彼易于聽命,服罪約成。其既有服罪之名,我亦足以夸耀諸侯,還報天子。不勝于兵連禍結(jié),戰(zhàn)無已時乎?
鮑叔牙聽罷,嗟嘆不已:此番聚會八國之師,僅迫令楚國復(fù)供包茅為止,則其后若亂中原,再召諸侯討之,興師無名矣。
于是還師臨淄。齊桓公以管仲功高,奪大夫伯氏之駢邑三百戶,以益其封。
諸侯兵退,楚王遣屈完為使,至洛陽來貢包茅,拜見周王時不序爵位,但稱遠(yuǎn)臣。
周惠王祭告文武之廟,以胙肉賜楚,謂屈完道:卿回去歸報楚侯,任你為南伯,鎮(zhèn)爾荊楚淮漢,毋侵中原諸國可也。
屈完再拜稽首,告辭歸國;經(jīng)過此番納貢,已盡知周室虛實。
畫外音:七國伐楚之役,不但未損楚國實力分毫,反使中原諸侯之虛及相互不和,在此戰(zhàn)中暴露無疑,更增楚王圖霸中原之志。尤其鄰楚鄭蔡二國,城池崩毀,屋宇遭焚,百姓家破人亡,流離失所,此后更無力阻止楚軍北上。雖然約盟罷兵,但楚國卻又使用非軍事手段,阻塞河水,淹沒宋國四百里良田,以至宋民無以為生,凍死餓死無數(shù)。
公元前655年,周惠王二十二年。
齊國上大夫隰朋入洛陽,向周王納貢賀歲,歸國后向齊桓公斷言,周室將亂。桓公聞言大驚,便問其故。
隰朋答道:周王長子名鄭,先王后姜氏所生,早已正位東宮。不料姜后薨逝,次妃陳媯繼立為后,生子名帶,周王愛之,便欲廢世子而立之。若果如此,周室不亂其何!
桓公聞聽此報,心懷憂慮,乃召管仲謀之。
管仲獻計:世子危疑,因其黨孤,無人相助。主公身為諸侯之伯,可具表周王,奏請世子出會諸侯。世子主盟,接受諸侯拜賀,君臣名分已定,周王雖欲廢立,亦難行之矣。
桓公稱善,乃遣隰朋如周,上奏諸侯愿見世子,以申尊王之情。
周惠王因懼齊勢強大,只得許諾。
夏五月,齊、宋、魯、陳、衛(wèi)、鄭、許、曹八國諸侯并集首止,奉周世子姬鄭于主位,齊桓公率諸侯拜舞起居。是夜子鄭留居行宮,諸侯輪番進獻酒食,極盡臣下之禮。齊桓公欲使周王知道諸侯愛戴世子,故請子鄭便居行宮,擇定中秋八月以為盟期。
周惠王聞知齊侯極力推戴子鄭,心中大為不悅,乃與太宰周公孔計議。
惠王:齊侯聚合七國之眾,不能有加于楚;楚人貢獻效順,未見不如齊。今姜小白率諸侯擁留世子,置本王于何地?太宰可密通鄭伯,使其棄齊從楚事周,無負(fù)朕意。
宰孔:楚之效順,亦全賴齊侯之力。大王奈何棄久親之伯舅,而就乍附之蠻夷?
惠王:卿此言差矣!今諸侯首止之盟,乃齊之陰謀,欲離間我父子也。若鄭伯不離,諸侯不散,則卿能保齊無異謀乎?
宰孔不敢復(fù)言,遂密至首止,私見鄭文公道:齊楚爭霸,是以鄭國為犧牲也。今大王使我前來告公,可背齊向楚,必令晉國助你,則鄭國必如磐石之安。
鄭文公應(yīng)諾,待宰孔走后,連夜逃走回國,不再參加會盟約誓。
轅濤涂怨恨鄭申侯于召陵誣陷自己,遂懷舊忿,亦施計陷害鄭申侯。因聞鄭申侯獲賜虎牢,由是前來拜會祝賀,并于席間酒酣耳熱之余相勸。
轅濤涂:公既得此封邑,何不筑城以壯其觀?美城之,大名也,足傳后世,子孫不忘。公若懼諸侯議論,在下愿為公解釋。
鄭申侯聞而大喜,以為好意,于是便在虎牢筑城,高大美觀,極有氣勢。
轅濤涂見此,復(fù)向鄭文公進讒:申侯高筑城墻于封邑,必欲叛亂也。貴國莊公與共叔段之事,君其忘之耶?
鄭文公聞而大恚,申侯因此獲罪于國君。
周惠王聞?wù)f鄭伯逃盟,心中暗喜,乃密修書一通,使人星夜送與鄭伯,其書略云:
姬子鄭違背父命,不堪為嗣。王叔若能舍齊從楚,共輔少子姬帶,朕愿委國以聽。
鄭文公喜道:吾先公武莊,世為王卿士,領(lǐng)袖諸侯;厲公又有納王之勞,未蒙召用。今王命獨臨于鄭,我將復(fù)為諸侯之伯矣!
大夫孔叔:齊因我故勒兵于楚,今反齊事楚,是悖德也。況周之主祀,惟嫡與長。幽王之愛伯服,桓王之愛子克,莊王之愛子頹,皆人心不附,身死無成。主公不惟大義是從,而必蹈五大夫之覆轍乎?
鄭文公聞言猶豫,遂使人往首止探聽消息。使者次日即回,進門便報:齊桓公聞主公逃走大怒,欲奉同世子發(fā)兵來討鄭國!
鄭文公聽罷,連手中茶盞亦摔落在地,跌得粉碎,急問:幾時發(fā)兵來攻?
身子離座而起,似要隨時逃走一般。
使者奏道:主公休慌,大軍還不曾來。臣聞齊侯說要發(fā)兵,多虧被相父管仲止住,說鄭周接壤,此必周室有人誘之而去。一人去留,不足以阻大計,盟期已及,俟成盟而后圖之。齊侯采納仲父之計,因此未發(fā)諸侯之兵。
文公聽罷,一跤坐回席間,嘿嘿半晌;忽轉(zhuǎn)身對孔叔深施一禮,竟使孔叔嚇了一跳。
鄭文公:非卿直言利害,寡人冒然遣使至楚,則必壞大事矣。
于是靜候齊侯會盟消息,以觀風(fēng)色,再不敢妄提背齊從楚之語。
轉(zhuǎn)瞬之間,便至八月中秋。齊桓公與宋、魯、陳、衛(wèi)、許、曹即登首止舊壇,共七國諸侯歃血為盟。周王世子姬鄭臨壇不歃,管夷吾面南背北,高聲宣讀盟詞:
凡我同盟,共翼王儲,匡靖王室,有背盟者,神明殛之!
七侯聞罷,齊聲重復(fù)唱誦。不一時會盟禮畢,世子姬鄭降階揖謝,諸侯皆更降一階,回拜稽首。于是世子鄭回歸洛邑,諸侯列國各具車徒護送,齊桓公同衛(wèi)侯親自送出衛(wèi)境。世子鄭再三道謝,垂淚而別。首止之盟,將齊桓公霸業(yè)推向平生頂峰。(本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