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頃公四年,雍都秦宮。秦康公與眾卿商議伐晉,以報向日令狐大敗之仇。
諸將聞言,皆都踴躍出班,齊聲答道:敬請下令,臣等愿效死力!
康公大喜,遂大閱車徒,分兵派將。乃使孟明視居守雍城,拜西乞術(shù)為大將,白乙丙副之,出車五百乘,浩浩蕩蕩,濟河而東。
晉國果然毫無邊防,被秦軍一攻之下,便克羈馬,晉國邊民大震。
消息報到絳城,趙盾既驚且怒,急發(fā)三軍親征,出都應(yīng)敵。
傳令官:此令!上卿趙盾自將中軍。遷上軍大夫荀林父為中軍佐,以補先克之缺,用提彌明為車右。使郤缺代箕鄭父為上軍元帥,臾駢為上軍佐。欒盾為下軍元帥,補先蔑之缺,胥臣之子胥甲為佐,補先都之缺。韓子輿之子韓厥時為趙盾門客,命為司馬。
諸將:遵令,謝恩!
當(dāng)時趙盾之弟趙穿正當(dāng)少年英雄,入營報號,自請以私屬附于上軍,趙盾許之。
于是整頓三軍,祭旗誓師。大軍方出絳城,行不十里,忽有一乘華車自后駛來,一溜煙沖入中軍,報說主帥忘攜飲具,特此追送。
司馬韓厥上前阻住來車,怒道:乘車擅入軍陣,便視作敵軍,依法當(dāng)斬!
御者求告:此執(zhí)政大夫之命,請司馬網(wǎng)開一面!
韓厥:某為司馬,但知有軍法,不知有執(zhí)政大夫。
于是下令,命斬御者,復(fù)毀其車。諸將見而大驚,急遣人報與主帥。
趙盾乘車而至,下軍佐胥甲進(jìn)言:韓厥戮御毀車,不顧大帥栽培大恩,恐不可用。
說罷,當(dāng)即使人往召韓厥,前來伏罪認(rèn)罰。韓厥既至,拜倒請罪。
趙盾親手扶起:事君者比而不黨,子能執(zhí)法如山,不負(fù)吾舉,爾其勉之!
韓厥拜謝起身,此后執(zhí)法更嚴(yán),三軍無不肅然。
十日之后,秦晉兩軍相遇,晉師扎營于河曲。趙盾率眾將離營,登高遠(yuǎn)望,見對面秦師陣容整肅,營中殺氣沖天,不由面有憂色。
上軍佐臾駢進(jìn)言:秦師懷令狐之恨,蓄銳數(shù)年,今大舉來犯,鋒不可當(dāng)。但彼軍遠(yuǎn)來,利于速戰(zhàn),我軍在本國境內(nèi)拒敵,利于持久。若依小將之見,不如深溝高壘,固守勿戰(zhàn)。待彼銳氣消散,或糧盡退兵,我乘其弊擊之,勝可萬全。
趙盾贊道:卿深諳兵法,大有先軫之風(fēng),可喜可賀。
遂從其計,深溝高壘拒守。秦軍數(shù)番求戰(zhàn)不得,復(fù)又強攻,反而損兵折將,無可奈何。
當(dāng)時士會隨征,獻(xiàn)計于主帥:晉軍堅壁不戰(zhàn),以老我?guī)?,其意甚明。將軍可使輕兵誘其上軍,伏而擊之;上軍既破,三軍必潰。
西乞術(shù)聽從其策,便命白乙丙率車百乘,專往晉國上軍營挑戰(zhàn)。郤缺置之不理,謹(jǐn)依中軍元帥之命,堅守不出。不料趙穿年輕恃勇,不待將令,便率私屬百乘出迎。
白乙丙見晉軍出戰(zhàn),只接戰(zhàn)三合,回車便走。
趙穿孤軍不敢窮追,自回營門,召喚軍吏同出追敵。
軍吏道:主帥有令,只命堅守。
趙穿怒道:鼠輩畏死,方獻(xiàn)此固守不戰(zhàn)之策,徒令天下諸侯恥笑,墮我先君兩代伯業(yè)。別人懼秦,我趙穿不怕,今必獨敗秦軍,待獲勝歸來之時,看彼等羞也不羞!
遂憑一股魯莽之氣,回車復(fù)進(jìn),呼號眾軍道:爾等有志氣者,便跟我來!
三軍因奉主帥嚴(yán)令,皆莫敢應(yīng)。
惟有下軍副將胥甲,見狀贊道:小將軍既不懼死,我來助你!
遂率家甲三百,兵車十乘出營,跟隨趙穿絕塵而去。
上軍元帥郤缺妝報趙穿不聽調(diào)度,輕出追敵,恐其有失,急使人報至中軍大營。
趙盾聞報大驚:狂夫不知天高地厚,敢以不足千人,往戰(zhàn)數(shù)萬秦軍,必為敵擒。然我先父最喜此子,不可不救!
乃傳令三軍,全部出營列陣,隨趙穿追擊,與秦軍決戰(zhàn)。
當(dāng)晉軍出發(fā)之時,趙穿已驅(qū)車馳入秦壁。白乙丙回車接住交鋒,互有殺傷,不分勝負(fù)。西乞術(shù)見趙穿中計,方欲下令上前夾攻,忽見對面塵頭大起,晉國三軍齊至,勢若天崩地裂。西乞術(shù)見晉軍勢大,急命喚回白乙丙,鳴金收軍,閉壘固守。
趙穿欲侍勇破壘,秦軍矢石俱下,徒損士兵,不得近前。于是只得撤回,來見兄長趙盾道:三軍即發(fā),因何不攻其壘,趁此破敵?
趙盾不悅:汝既自請從征,乃不知軍紀(jì)森嚴(yán)?擅自出兵,破我大計,便是斬罪。況秦為大國,豈可輕敵?速回營壘,當(dāng)與諸將商議,以計破之。
趙穿不敢違拗,只得聽命,隨三軍回營,路上卻對胥甲嘻笑道:兩軍相遇,勇者勝。我兄從未帶兵,卻倒學(xué)會先軫兵法,只知用計,卻不令我為將者氣煞!
胥甲亦笑,只以好言相勸。
趙盾收兵回營,坐猶未定,人報秦將西乞術(shù)差人來下戰(zhàn)書。趙盾命入,見其書略曰:
若不敢戰(zhàn),當(dāng)讓伯位于秦!
趙盾覽罷微笑,背書四字:謹(jǐn)如君命!
于是擲筆于地,發(fā)遣來使回去。
臾駢進(jìn)言:大帥觀書微笑,必識破其計也!
趙盾不答反問:卿謂何計?
臾駢道:來使眼神彷徨不寧,此書是以進(jìn)為退,秦師必遁。若我伏兵擊之,必獲全勝。
趙盾贊道:便依卿策!
二人正在帳中計議,未料胥甲在帳外得聞,乃歸營告于趙穿,說元帥欲伏擊秦軍。趙穿大喜,遂聚本部兵馬,高聲傳令:三更造飯,四更貫甲戎車,五鼓往河口埋伏,截殺秦軍!
趙穿當(dāng)眾大喊大叫,未料營外卻有秦軍諜報,聞言抽身隱遁,急馳回報。
西乞術(shù)大驚,議與諸將:晉帥識破我計,欲趁我還師時全軍來追,其將奈何?
士會再次獻(xiàn)計:將軍可將計就計,命令即刻拔營,引全師連夜遁走,奇襲瑕邑。彼城處于邊境,必然無備,我奪而有之,便可由此西出桃林塞,還歸秦國也。
西乞術(shù):先生之計,真是神鬼莫測。
士會:小可末技,不勞元帥謬贊。
次日天明,趙穿引軍來至河曲,眼見秦營已平空消失,便如人間蒸發(fā)。若非滿地所遺一片冷灰熱灶,便疑眼前所見非真,如夢似幻。
趙穿正在發(fā)呆,只聽背后人喊馬嘶,回頭看時,卻是父親趙盾引領(lǐng)三軍皆至。
趙盾見此情景,便知機謀已泄,秦軍遠(yuǎn)遁,只得班師回國。上殿拜見靈公,詳述軍情已畢,還至帥府,乃獎功罰罪,究治泄漏軍情之過。命將趙穿為質(zhì),發(fā)去鄭國;胥甲削去官爵,逐去衛(wèi)國安置。為表示不忘胥臣之功,復(fù)用胥甲之子胥克為下軍佐。
為拒秦師再次入境,趙盾重新安排邊將,使大夫詹嘉引軍居于瑕邑,以守桃林之塞。
諸事處置已畢,臾駢復(fù)進(jìn)言道:秦軍敢于直入我境,是因有士會在秦,為其策劃。我欲高枕而臥,須聚六卿,計議取回士會方可。
趙盾深以為然,乃集郤缺、欒盾、荀林父、臾駢、胥克,商議誘騙士會回晉之計。
郤缺:士會順柔多智,且奔秦并非其罪。欲除秦害,先去其助,召請士會回國是也,不可圖害其性命。但士會前番獻(xiàn)計,使秦軍侵入我境,必然懼罪而不敢歸。需用間諜至秦,說以必免其罪,并許其官復(fù)原職,如此方可。
趙盾:此事卻難。士會正被秦侯寵信,無計可近之,如此奈何?
臾駢:若六卿肯允士會歸國,不加問罪,則末將薦舉一人,必勸士會來歸。
六卿齊問:所薦何人?
臾駢答道:乃勛臣魏犨從子,魏壽馀是也。
趙盾聞此,恍然大悟:卿若不言,我?guī)淄?。壽馀前曾獻(xiàn)計詐降之計,我謂時機未至,因此不及施行。既是如此,便煩卿往魏國一行,見壽馀致我之意,商議妥當(dāng)回報。
臾駢領(lǐng)命,便離絳都,驅(qū)車至魏,見魏壽馀,傳達(dá)主帥之意。魏壽馀因與臾駢交厚,當(dāng)即說以計策,請臾駢還報,然后即行其計。
忽一日,魏壽馀與群僚議事,乃佯作不憤,當(dāng)眾言道:我父魏犨,當(dāng)初與狐偃兄弟、趙衰、先軫、胥臣等,隨同先君文公,流亡諸侯之國一十九年,力保文公歸晉復(fù)位,有大功于國。今晉侯重置六卿,狐、趙、先、胥后人皆得重用,惟我卻被趙盾排斥,不能為卿。同為功臣之后,晉侯對我魏氏何其不公耶?某實不服,不如背晉投秦!
群僚聞此,俱都愕然,不敢回言。魏壽馀越說越怒,于是便遣心腹四出,鼓動魏人造亂,同時遣使?jié)撏貒?,?lián)絡(luò)士會,求其向秦侯借兵,來援魏邑。消息傳至絳都,趙盾故作怒不可遏,當(dāng)即扣押魏壽馀妻子兒女,押入帥府軟禁;一面點將發(fā)兵,前至魏地平叛。
心腹還報魏壽馀,說魏人雖經(jīng)再三鼓動,但不肯背晉,反欲發(fā)動暴亂,擒君獻(xiàn)功。
魏壽馀聽罷,故作大驚。又聞趙盾引領(lǐng)晉師將至,只得帶領(lǐng)隨從,逃往秦國。
來到雍都,于是求見秦侯,力陳趙盾對己族不公,請舉魏地以降,并入秦國。秦康公自然深知晉國六卿之間矛盾,當(dāng)下深信不疑,悅而應(yīng)之。
當(dāng)時士會亦在朝堂,相鄰魏壽馀而坐。正欲長跪而起說話,壽馀輕躡其足,士會已明其意,只作不解,卻也就此復(fù)歸原坐,不再發(fā)言。
大夫繞朝向稱多智,素與士會同事,早已暗中識破其中奧妙,乃離席上前,向秦侯進(jìn)言道:主公不可輕信壽馀之言。其若真心來降,豈能空身前來,不帶家眷,其中莫非有詐?想必是苦肉之計,要賺士會歸晉,主公不可許之。
魏壽馀心中暗驚,卻故作冷笑道:大夫說得好不輕松。某之家眷皆在絳都,已被趙盾囚禁,此事晉國盡人皆知。某若救家眷復(fù)來,恐不得渡河,便為趙盾所擒矣!
秦康公被魏城巨利所誘,遂調(diào)解道:繞大夫因賢卿初來,不知底細(xì),以詐語試探,賢卿又何必在意?寡人信你投秦是實,來日便可發(fā)兵。
于是不聽繞朝之諫,乃使魏壽馀為向?qū)?,親率大軍東進(jìn),駐于河西,與魏城隔河相望。壽馀奏道:今若渡河強攻,則趙盾必遣三軍以御,勝負(fù)未可知也。魏地諸官,大半乃為士蒍舊部家臣,主公若使其孫士會與臣前往勸降,則不需一戈一戟,可盡得魏地。
秦康公信以為然,便命士會,隨壽馀前去。
士會固辭道:臣逃亡之人,向為晉人所恨。且趙盾為人狠毒,若使心腹伏于魏城,就此留臣于晉,不肯釋還,則臣之妻子在秦,亦必被主公所誅。如此非但微臣家破人亡,主公亦被不仁之名,悔之何及!
秦康公道:賢卿勿憂。寡人與卿指河立誓,若晉人留卿,必還卿妻子,絕不食言。
士會再辭,康公不許。于是只得拜謝,乃與壽馀同出,牽馬下河上船。
繞朝隨三五個大夫送至河岸,將自己手中馬鞭送給士會,掃視魏壽馀一眼,笑道:我計不為秦侯所納,兄長得以歸晉,于晉為幸,于秦則必為禍。你我相處數(shù)載,可謂平生相得,今將此策贈兄,望于途中快馬加鞭,復(fù)回故土。臾駢施計,壽馀詐降,無非只為我兄一人而已。兄之身價,重敵二國,可謂前無古人。
士會遜謝,恭敬接過馬鞭。
繞朝又向壽馀拱手作別,笑道:大夫此計,只可騙得庸夫,難欺智者。秦國并非無人,只逢我計,不被國君采用而已。
壽馀還揖登舟,并不作答。
壽馀與士會由是渡過黃河,入于魏都。魏人聞?wù)f士會歸晉,無不歡呼踴躍,皆閉城以拒秦軍,不復(fù)再言歸降之事。
秦康公聞報,以為魏人言而無信,果然扣留士會,只得還師雍城。
繞朝請以士會家屬為質(zhì),寄書迫其歸秦??倒粣偅菏繒R去,便與寡人立有誓言在先。昔宋襄公寧肯戰(zhàn)死,亦不鼓不成列,況我乃大國之君,豈肯失信于大夫,且違河神乎?
由此不但不聽繞朝之計,反而立命送還士會妻子兒女,使其歸魏。士會重與妻子相會,被壽馀護送至絳都,趙盾率舉國大夫降階相迎,俱都悲喜交加。
晉靈公在宮中設(shè)宴以待,因納趙盾之奏,封士會于范邑。
畫外音:自此以后,士會家族后人便以封邑為姓,別稱范氏。士會死后,因謚號為武,故又被稱為范武子。且又曾被封隨國,故亦史稱隨武子。因秦康公只送士會妻子還晉,另有族人留在秦國,自此便稱劉氏,意味是被士氏所遺留分支。
鏡頭閃回速進(jìn)。
周頃王四年,郕伯病卒,國內(nèi)大夫舍棄太子姬朱儒,另立郕伯別子為君。
姬朱儒乃舉其封邑夫鍾(山東寧陽西北)降魯,并將國寶邽玉以獻(xiàn)。
畫外音:郕國是為周成王東征之后所封,始祖便是周文王之子叔武,國都在今寧陽,位居伯爵。因夾在齊、魯兩個大國之間,常為附庸,在兩國之間搖擺求生。太子朱儒奔魯,哀告國中之變。魯文公大怒,遂出兵伐郕,終助太子復(fù)位,于是郕國成為魯國附庸。其后未久,郕君被降為大夫,郕地亦成為魯大夫孟孫氏采邑;朱儒及其子孫空有郕君之名,反而受制于孟孫氏。直到二百年后,齊國陷郕,郕君失國。
亦在頃王四年,乃是楚穆王十一年。是年春,楚令尹大孫伯去世,命成嘉繼任令尹。
至夏,淮南群舒叛楚,楚穆王遂命成嘉為帥,起兵討伐。
成嘉引兵而出,只數(shù)月內(nèi)便將群舒各個擊破,終擄舒君偃平,舒國就此滅亡。
畫外音:早在春秋初期,江淮一帶便有舒國,其下復(fù)有舒庸、舒蓼、舒鳩、舒龍、舒鮑、舒龔等小國,皆為武王滅商后分封皋陶后裔時所建,故而號稱“群舒”。如今既被楚軍滅國,群舒公族就以原國名為氏,稱為舒氏。
同年,楚軍乘勝又圍巢國,取成以歸。
畫外音:巢國最為古老,相傳是有巢氏先民茹毛飲血,最早開發(fā)巢湖流域而建,夏代之前便已形成。漸隨氏族興旺壯大,沿長江北岸東西蔓延,并往大別山麓發(fā)展。經(jīng)此一戰(zhàn),便為楚國附庸。楚穆王自從滅舒降巢,便使楚國勢力進(jìn)步向江淮地區(qū)發(fā)展,為此后爭霸中原打下雄厚基礎(chǔ)。楚穆王雖然在位不久,但自其即位之后,先滅六、蓼二國,繼而遷都上郢;其后攻打鄭國,迫其請和,又占陳國壺丘。遣使訪魯,與中原諸國成盟;復(fù)平定斗宜西、仲歸叛亂,安定國政。終滅群舒,伐宗降巢,劍指江淮。作為中國史上首位弒父篡位君主,楚穆王商臣雖然大悖人倫天理,但卻勵精圖治,頗有作為,故得后世史家原諒。
越明年,楚穆王羋商臣病卒,共在位十二年;子羋侶嗣位,是為楚莊王。
與此同年,陳共公媯朔病卒,共在位一十八年。太子媯平國嗣位,是為陳靈公。
此年周頃王姬壬臣駕崩,計在位六年。頃王既死,國中公卿爭權(quán)奪利,各欲爭立自己所親王子,故未向諸侯頒發(fā)訃告。
但洛陽王城之中,自有諸侯細(xì)作,天子駕崩消息隨即不脛而走。晉國正卿趙盾聞?wù)f天子駕崩,預(yù)料周室公卿將要生亂,遂奏請晉靈公同意,率領(lǐng)戰(zhàn)車八百乘,直入洛陽王城,以武力擁立太子姬班即位,是為周匡王。
新天子登基,因敘擁立大功,復(fù)封晉侯為伯,并賜代天子征伐之權(quán)。趙盾便趁此機,代表晉靈侯,傳檄宋公、衛(wèi)侯、蔡侯、陳侯、鄭伯、許男、曹伯,會盟于扈。此番會盟諸侯,趙盾首創(chuàng)執(zhí)政大夫與諸國君主共盟先例,亦為權(quán)臣攬政發(fā)端。魯國后至,遂另舉新城之會;因齊國不來參與會盟,趙盾于是便與諸侯共謀,將欲舉兵伐之。
鏡頭閃回,再說齊國。
原來齊國不與諸侯之會,并非故意與晉伯相抗,而是有其原因。
正當(dāng)扈盟之時,齊昭公姜潘病卒,共在位二十年,遺命太子姜舍嗣位。
公子商人不服,發(fā)動宮變,弒殺姜舍,奪嗣自立,是為齊懿公。
姜商人者,乃是齊昭公姜潘之弟,齊桓公之子。
當(dāng)桓公在世之時,姜商人曾與大夫邴原爭奪田邑之界,訴告于朝,齊桓公委托仲父決斷此案。管仲經(jīng)過公正審理,以為商人理屈,便將田邑斷歸邴氏,商人由此銜恨于心。
齊桓公去世之后,五公子無虧、姜元、姜雍、姜潘、姜商人爭立相攻,國內(nèi)大亂。豎刁、易牙擁立無虧,最后在國、高兩家國公相助下正位為君,其是為五子奪位。
今番姜商人弒侄自立,自父親桓公死后至今,足足經(jīng)過三十年漫長等待,終于成功。
商人即位為齊懿公,由是志得意滿之余,復(fù)又勾起前仇舊恨,必要一一報之,方覺快意恩仇。于是下令,盡奪邴氏之田歸公,復(fù)掘邴原之尸出墳,施以刖刑;又恨管仲當(dāng)初身為判官,不偏袒自己,再命削其子孫封邑。
滿朝公卿見此,無不驚怖憤怒。
懿公報仇已畢,便求享樂。謂宮中諸妃不能足欲,見參乘閻職之妻貌美,奪為己有。
齊懿公奪位成功,國內(nèi)始寧,便聞報說,晉、宋、魯、陳、衛(wèi)、鄭、許、曹會盟于新城,將要問罪于齊。懿公大驚,急遣使節(jié)前往致賀,并以齊國昭公大喪為由,向伯主晉國執(zhí)政正卿趙盾告罪,再三解釋,并以厚幣賄賂。
趙盾查訪是實,因釋齊國之罪;復(fù)聽信魯侯諂言,引諸侯轉(zhuǎn)攻邾國。
邾國亦是適逢新君即位,國君名曰曹貜且,生母乃為齊昭公之女。聞?wù)f諸侯來伐,便遣諸卿出城納款,并且質(zhì)詢執(zhí)政盟主趙盾:我寡君有何罪,晉伯主諸侯來伐?
趙盾:曹貜且得位不正,應(yīng)即立者,公子曹捷菑也。貜且若愿讓位,我便退兵。
邾卿:公子曹貜且,生母是齊侯之女,身為先君正妻,身份高貴,是為嫡子。諸公子中,其年又最長,是為長子。則依周制,有嫡立嫡,無嫡立長,皆無所違。邾國何罪之有?
趙盾聞此,不由張口結(jié)舌,無言以對。因瞪視魯侯一眼,只得罷兵,諸侯解散而歸。
周匡王元年,蔡莊侯甲午病卒,在位三十四年;子姬申嗣位,是為蔡文侯。
晉正卿趙盾因蔡國不與新城之盟,派大將郤缺率上下二軍攻伐,陷其首都。蔡侯乞降求和,晉軍始還。
周匡王二年,楚國遇災(zāi)大饑,附屬群蠻及庸國(湖北竹山)、麇國(陜西白河)、百濮(湖南洞庭湖以西)皆叛。楚莊王新繼王位,欲遷都坂高(湖北襄樊)避災(zāi)躲難,大夫蒍賈極力諫阻,并聯(lián)絡(luò)秦、巴二國,請莊王親征鄂西。
楚莊王從奏,乃親自率兵出征,先將百濮各個擊破,并克庸國都城上庸。麇國之軍孤掌難鳴,隨后亦被消滅。楚莊王由此先聲奪人,令中原諸侯皆都刮目相看。
此時宋昭公杵臼在位七年,因為政兇暴不仁,便被襄公滋甫夫人王姬所算,遣人殺于孟諸之藪,更立昭公庶弟子鮑為君,是為宋文公。
無獨有偶,晉靈公姬夷皋雖然年少,亦行暴虐,荒淫無道。
乃對國人課以重稅,厚斂以供其奢侈,并以彩繪漆雕宮墻。
又在京城內(nèi)造九層高臺,自立臺上,用彈弓射擊行人,觀其躲避彈丸取樂。
又因熊掌沒有燉爛,就殺廚師,將尸體裝到筐內(nèi),命宮女抬出內(nèi)宮棄之。
宮女經(jīng)過朝堂前廊,被正卿趙盾及大夫士會遇到,見筐中露出死人之手,攔而問之,宮女不敢隱瞞,只得說出廚師被殺原因。
趙盾怒道:未料國君小小年紀(jì),竟淫暴至此!恨昔日不立子雍,被襄夫人所誤!
便欲入宮進(jìn)諫。士會阻止道:主公年紀(jì)雖小,但剛愎自用至極,向來不聽人諫。若大人進(jìn)諫不聽,則國中再無人敢入諫矣。請使在下先入,君不肯納,大人復(fù)入勸諫可也。
趙盾許之,士會于是入宮。剛行至檐下,晉靈公抬頭看到,立知其來意,便道:寡人已知錯矣,大夫無需進(jìn)諫。
士會:人孰無過?知過能改,善莫大焉。主公果能彌補過失,君位必固,永不會失。
晉靈公起身答禮,連連稱是,再次認(rèn)錯,誓允改正。
士會再拜而出,以靈公之語告知正卿,趙盾亦喜。但數(shù)日之后便即發(fā)現(xiàn),靈公非但不改前過,反而得寸進(jìn)尺,愈加昏暴,較士會入諫之前,有過之而無不及。
趙盾由此親自入宮,多次勸諫,漸至言辭激烈,當(dāng)眾不留情面。晉靈公因此反感至極,每待趙盾出宮,便在其背后戟指罵道:不殺此老賊,孤不得安!
不僅是口頭泄憤,竟然立即付諸行動。晉靈公于是遍尋京都,購得勇士鉏麑,召進(jìn)宮來,賞以重金,命其夜間前往趙府行刺。
鉏麑乃是江湖游俠,久在絳都,深知趙盾為人,既受晉靈公所托,因夜至趙宅,立其府門之外,仰天嘆道:趙氏世代仕晉,今執(zhí)政正卿又忠君愛民,殺之何忍?但為士者,既受君主之托,又豈可違命?
徘徊半夜,見天色將曉,左右為難,因咬牙橫心,撞樹而死。
晉靈公聞報大怒,不肯罷休,又借賞功為名,召執(zhí)政入宮賜宴。并吩咐暗于壁間埋伏甲士,命以摔爵為號,突出于席間殺之。
趙盾接詔,以為前番勸諫生效,不疑有他,欣然入宮赴宴。當(dāng)時提彌明為車右,護送元帥入宮,止于宮外守候。因去如廁,回來時偶視宮門之內(nèi),見有甲士暗伏廊下,日照利刃,反光刺目。提彌明于是大驚,乃闖宮而入,直趨席間。
趙盾:咄!我與國君議事,子不奉召喚,焉敢無禮闖宮?
提彌明:非是下人無禮。大人身為臣子,奉侍君主賜宴,酒過三爵不辭,方是為非禮也。
一邊說著,一邊連使眼色,乃上前伸手腋下,強扶主帥以出。
靈公大怒,欲出甲士不及,急命放開庭中惡狗,隨后追咬。
趙盾這才知道靈公早就安排毒計,提彌明是忠心救主。于是疾步奔向?qū)m門,并對守宮侍衛(wèi)冷笑道:大國之君,棄人而用犬,雖猛何用!
侍衛(wèi)懾于正卿威勢,紛紛閃開道路,不敢攔阻。提彌明殿后,退出宮門,一邊斗那惡犬,一邊呼喝車左及家仆,速扶元帥上車,急馳歸府。
未料便在回頭呼喚車左之際,被那惡犬縱躍撲上,張口咬住小腿,由此脫身不得。
提彌明大呼揮劍,將那惡狗殺死;但只稍作耽擱,宮中甲士已經(jīng)追至,圍裹上來,亂刃齊下??蓢@提彌明如此一員猛將,竟因一條惡狗攔路,便被士兵砍為肉泥。
趙盾回府,派人搶回提彌明尸體,送至郊外厚葬。由此再不入宮,君臣交惡。
鏡頭轉(zhuǎn)換,按下晉卿,復(fù)說齊侯。
齊太子姜舍被其叔所殺,生母昭姬是為魯國之女,心痛兒子死于非命,日夜悲啼。
齊懿公惡之,遂命幽于冷宮,禁其自由。
昭姬恐被見害,乃賄賂宮人,使通信于魯,求魯侯設(shè)法相救。
魯文公得書,卻畏齊國之強,不敢親自出面,便命大夫東門遂如周,告于匡王,欲借天子恩寵,求下詔旨于齊侯,使釋放昭姬之囚。
周匡王聞魯使之奏,大起憐憫之心,遂命大夫單伯前往齊國,謂齊懿公道:卿既殺其子,焉有復(fù)用其母者?何不縱之還魯,以明齊國之寬德!
懿公極其忌諱弒侄奪位之事,聞而面頰發(fā)赤,恨恨無語。乃命設(shè)宴款待天使,卻暗令將昭姬遷于別宮,自于席間向單伯解釋道:寡君對國母長嫂,未敢簡慢,恭奉有加;未知是何人向天子進(jìn)諂,陷小侯于不忠不義。今承天子降諭,欲使寡嫂還魯,臣敢不承順?但我叔嫂不宜相見,大夫可以天使名義見之,親傳天子旨意。
單伯只道是齊侯看在天子面上,已作讓步,故此不疑是計,欣然應(yīng)諾。來日沐浴更衣,駕車隨入宮,謁見昭姬,并傳天子旨意。
昭姬垂涕謝恩,誠恐夜長夢多,再生他變,便請?zhí)焓股源约菏帐靶心臆囻{,欲隨單伯出宮,就此去齊奔魯。
便在忙亂之時,不料齊懿公引領(lǐng)侍衛(wèi)闖入房中,大喝道:單伯雖系天使,但身為男子,如何擅入諸侯國內(nèi)宮,私會國母?既無茍且之事,亦是違禮大逆。與我將此男女執(zhí)下,分置兩處,寡人將訟之天子,請旨裁度!
單伯知道中計,至此一言不發(fā)。
齊懿公遂囚禁天使單伯及寡嫂昭姬,并命興兵伐魯。
魯文公聞?wù)f齊侯非但不釋昭姬,反囚天使,發(fā)兵來伐,不由驚怒交迸。因知再找天子也不濟事,便使上卿季孫行父急奔絳城,向晉國執(zhí)政正卿趙盾告急,請行伯主之權(quán)伐齊。
趙盾聞報亦怒,遂以靈公名義,會合宋、衛(wèi)、蔡、陳、鄭、曹、許八國諸侯,聚于扈地,再次商議伐齊。齊懿公至此方知害怕,不敢與諸侯硬抗,遂即轉(zhuǎn)變風(fēng)色,遣使納重賂與晉;立即釋放單伯之囚,并派兵親送昭姬還魯,又向魯文公小心陪罪,好話說盡。
魯文公亦不敢十分得罪齊國,便復(fù)寄書盟主晉伯,又向正卿趙盾為齊懿公說情,請求寬免其罪。趙盾掙足面子,遂應(yīng)其請,遣散諸侯,使各歸本國。
魯文公聞?wù)f諸侯撤退,即使公子遂至齊求和,齊魯就此重歸于好。
宋昭公參與聯(lián)軍伐齊歸來,日以田獵為樂。因與公子卬、公孫孔叔、公孫鐘離相善,故惟三人之言是聽,不任六卿,疏遠(yuǎn)公族,怠棄民事。
司馬樂豫知道宋國不久必亂,遂以其官讓于公子卬,自求致仕還家。司城公孫壽亦告老致政,昭公一概不加挽留,即用其子蕩意諸為司城。
當(dāng)時宋襄夫人王姬尚在,乃是昭公祖母。因愛昭公庶弟公子鮑,又見昭公為政昏亂,不任六卿,遂欲廢昭公,而改立公子鮑。于是暗地指使襄、穆二族諸大夫作亂,并殺公子卬、公孫鐘離二人于朝門,蕩意諸懼而奔魯。
公子鮑見國內(nèi)被祖母因愛致亂,急出面連同諸卿,與二族講和,不究擅殺之事,復(fù)召蕩意諸歸國,官復(fù)原位,宋亂暫息。
昭公七年,宋國歲饑,公子鮑盡出自家倉廩之粟濟貧;又敬老尊賢,凡國中年七十以上,月致粟帛,使人慰問。其有才藝者皆收致門下,厚糈管待。
昭公八年,宋國大饑未止,公子鮑竭其倉廩,不敷施舍。祖母襄夫人心疼孫兒,復(fù)盡出宮中之藏,以助其施舍濟民。由是舉國之民,無不頌揚公子鮑之仁,人人愿得公子鮑為君。公子鮑情知民心已歸,遂密告襄夫人,欲趁此謀弒昭公。
襄夫人從之,并與孫兒密謀:杵臼好獵,不顧饑荒,不恤國人生死。只待其引兵出于京都,獵于孟諸之藪時,可使公子須閉門以拒,孫兒發(fā)動國人攻之,必?zé)o不克。
未料祖孫定計,卻被宮人聽聞,急報司城。
蕩意諸聞是襄夫人之謀,不敢明言,只提醒昭公道:今連歲大饑,主公不可再出城田獵,恐失民心。
宋昭公聞聽蕩意諸諫勸,不耐煩道:“因國內(nèi)大饑,寡人更應(yīng)不時出獵,大獲禽獸,以充眾卿之食。卿以此諫,豈不狂悖!
蕩意諸聞此,只得半露實情,旁敲側(cè)擊道:臣憂宋國之危,不在官民之饑,而在于宮墻之內(nèi)也。主公必要出獵,恐不能返。
昭公雖然暴虐,但卻機智過人,早已聽出其言外之意,點頭說道:彼若為逆,早晚必發(fā)。我雖在國中,其能免乎?
乃召右?guī)熑A元、左師公孫友上殿,命二人帶兵用心居守國都,嚴(yán)防國人為亂。又命盡搜府庫財寶,以車載之,密藏軍中,率軍出城,望孟諸進(jìn)發(fā)。
宋昭公出城未久,襄夫人便遣人往召眾卿諸孫,說有要事,令皆入宮商議。眾卿諸孫聞?wù)俣?,襄夫人立命將華元、公孫友留于宮中,奪其兵符將令,付予公子須,使其率兵閉門守城,嚴(yán)防出入。又命司馬華耦持太夫人私璽符節(jié),宣諭軍中將士。
華耦:奉襄夫人懿命,杵臼無道,今廢除之,扶立公子鮑為君。
都中將士聞聽此令,皆都踴躍答道:廢暴立賢,我等無不從命!
國人聞之,亦無不樂從。于是皆擁公子鮑為君,同心守城,以防昭公回師。
司城蕩意諸見城中果然生變,急馳出城,追及昭公隊伍,將其事變以告。
宋昭公:悔不聽賢卿之言。然事已至此,復(fù)將奈何?
蕩意諸:主公手中有兵,國庫財帛亦盡在營中,可出奔他國,再圖后舉。
宋昭公:上自祖母,下及國人,無不與寡人為仇,則諸侯誰肯容納我?與其客死他國,我寧死于故鄉(xiāng)耳!
乃下令停車治餐,使眾軍飽食。又對左右眾將道:今日之變,罪在寡人,與汝等無干。今當(dāng)永別,無以為贈,國中寶玉俱都在此,分賜爾等,各自逃生可也!
左右聞聽此言,皆都哀泣跪奏:請主公先行,我等殿后。倘有追兵,愿拼死一戰(zhàn)。
昭公下淚:戰(zhàn)之不勝,徒殺身無益。且死者皆我宋人,寡人何忍!
君臣正說話間,忽見遠(yuǎn)處塵頭大起,馬蹄動地,一支人馬如風(fēng)似箭,自都城方向奔至。
蕩意都登車望其旗號,復(fù)下車奏道:是華耦率眾出城,追殺主公來也。
未待昭公起身登車,華耦率兵已至,團團圍住,向眾軍高聲喝道:奉襄夫人及新君之命,單誅無道昏君,不關(guān)眾人之事。凡棄械歸降者,免究其罪。
連呼三次,昭公左右皆都奔散,惟蕩意諸及數(shù)十心腹家兵,持戈立于昭公之側(cè)。
華耦對蕩意諸道:民心向背,至此昭然。且襄夫人之命,公獨不聞乎?
蕩意諸:某為人臣,只知有今日主公,不知有先君遺孀!
華耦不與其糾纏,操戈直逼昭公。
蕩意諸以身相蔽,挺劍格斗,不肯后退半步。
華耦尚有不忍,眾軍道:似此愚頑,留之何用!
于是挺戈齊上,先殺意諸,后殺昭公。
華耦嘆息數(shù)聲,命將蕩意諸及昭公就地掩埋,引軍回報。
襄夫人聞?wù)压阉?,遂命右?guī)熑A元、左師公孫友等擁立公子鮑為君,是為宋文公。眾卿朝賀已畢,文公賜宴,華耦醉而歸府,當(dāng)夜患心疼病終,有人謂是弒君之報。
文公嘉憫蕩意諸之忠,乃用其弟蕩虺為司馬,以代華耦。又命同母弟公子須為司城,以補蕩意諸之缺。宋國之亂,就此止歇。
宋國之亂聞于晉國,趙盾乃以弒君之罪,命荀林父為將,合衛(wèi)、陳、鄭之師伐宋。宋文公聞晉師來伐,急斂金帛數(shù)車,為犒軍之禮,使右?guī)熑A元前至聯(lián)軍大營,備陳昭公之暴,國人愿戴公子鮑之情,求和約成。荀林父受賄,遂與華元約盟,定文公君位而還。
鄭穆公嘆道:晉惟賂是貪,不能復(fù)伯諸侯矣。不如棄晉從楚,可以自安。
乃遣人通款于楚王,復(fù)又背晉向楚。
周匡王四年,魯文公姬興卒,嫡子姬惡嗣位,但被大夫襄仲殺之,復(fù)立文公庶子姬倭,是為魯宣公,魯國第二十任君主。欲知其事如何,且看下集。(本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