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煙四起,戰(zhàn)車奔馳,鼓角聲震。
欒鍼與范鞅孤軍深入,舍生忘死,殺入秦軍陣營。
秦景公率引兵車四百乘,嚴陣以待,忽聞諸侯聯軍無故撤兵,于是大奇,琢磨不透其中緣故。又忽見東面塵頭起處,一彪晉軍馳來,愈加不明其故,急使公子無地迎敵。
整軍未畢,欒鍼與范鞅如旋風般殺入,刺殺披甲將士十余,銳不可當。
公子無地叫道:晉將并無后繼,合兵擒之!
于是秦軍迅速成列,漸漸合圍。
范鞅眼見情況不妙,一邊盡力揮戈支吾,一邊向欒鍼叫道:秦兵勢大,眾不可當。我等既已斬將立功,可速速回兵!
欒鍼恍若不聞,只向對陣垓心沖入,復又格殺秦將數員。便在此時,秦將嬴詹引軍而至,眼見晉將驍勇,遂命放箭。欒鍼身中七箭,力盡而死。范鞅時在重圍之外,相救不及,見狀嘆息數聲,脫甲偃旗,單車疾馳得免,渡河還營。
范鞅回營,先來見姊夫欒黡:欒鍼不聽我相勸,孤軍渡河陷敵,沒于秦軍!
欒黡驚怒:我弟沒于秦軍,你卻如何獨自回來?
怒氣攻心,不可理喻,拔戈便刺。范鞅閃身相避,不敢相抗,上馬馳入中軍。
見父親范匄正在營前點軍,乃高叫道:欒黡發(fā)瘋,父親救我!
說罷馳入后營,不知所蹤。未及片刻,欒黡駕車持戈而至,怒火萬丈。
范匄迎出營外,叫道:賢婿何事,怒之甚也?
欒黡雖然岳父在前,依舊怒不可遏,高聲答道:范鞅誘吾弟欒鍼同赴秦師,將其陷入敵陣而死,自己生還。此是汝子殺吾弟也,除非他遠離晉國,則此仇必報不可!
范匄息事寧人,滿口允道:今當逐之,必不使其留晉!
范鞅在帳后得聞是語,遂引隨從家甲,出奔秦國。
秦景公見范鞅來投,問明來意大喜,待以客卿之禮。又使范鞅修書與其父范匄,使庶長武為使,赍書聘晉,求修秦晉舊好。
范匄引庶長武來見晉悼公,勸與秦和,以散楚盟,一舉兩得。
悼公從之,重新與秦國通好,信使來往不絕。
秦晉既然重修舊好,范鞅復又歸晉,再三向姊夫認錯陪罪,并說明當初是欒鍼自愿求死,實為只因兄長抗命回軍,以己死代為脫罪。
晉悼公以聯秦大功,將范鞅及欒盈并皆提為公族大夫,又親自出面勸諭欒黡,勿得與范氏修怨。欒黡氣量狹窄,又心痛兄弟之死,當年便郁郁而卒。
晉悼公嘆息一番,命其子欒盈代為下軍副將。
自此秦晉復合,終晉國之世,再未交兵。
周簡王十年,衛(wèi)定公薨逝,子姬衎即位,是為衛(wèi)獻公,第二十五任衛(wèi)國之君。
衛(wèi)獻公居喪之間,毫無哀戚之容,且宴樂不息。定公夫人姜氏乃姬衎生母,見親子居喪不哀,由是痛哭于先夫靈前,并向眾卿哀嘆:此子為君,不唯致衛(wèi)國之敗,其必始禍于我未亡人也。嗚呼!天禍衛(wèi)國也夫!吾不獲鱄也,使主社稷。
其所云“鱄”者,乃指長子姬鱄,生性寬厚賢德,可惜因病早死。
衛(wèi)國諸大夫聞之,無不聳懼,如臨深淵。上卿孫林父預料衛(wèi)國必生禍亂,自是不敢舍其家中重器于衛(wèi)都,盡都遷藏于自己封地戚邑,且暗中結交晉國,以備后路。
獻公不聽生母定姜勸告,在位數年,日益放縱,親信諂諛之人,最喜鼓樂田獵。
時有大夫公孫剽,定公同母弟公子黑肩之子,嗣其父爵,頗有權略。上卿孫林父、亞卿寧殖深惡獻公無道,皆與公孫剽結交。
獻公聞說孫林父將家財遷藏戚邑,疑其有反叛之心,但因形跡未著,又畏其族勢強,故而隱忍不發(fā)。忽有一日,獻公約孫林父及寧殖二卿共食。二卿待命宮門,自朝至午,不見動靜。因饑困過甚,徑入內宮,尋至后圃,見獻公正與大夫公孫丁較射。
獻公見孫、寧入內,便問:寡人并未相召,二卿來此何事?
孫、寧二人答道:主公約共午食,臣等故來伺候。
獻公大笑:公孫丁前來較射,寡人故忘之矣。二卿且退,俟改日再約。
孫、寧大怒,同至孫林父封邑,就此商議發(fā)動政變,欲廢除衛(wèi)獻公。
孫林父有子名孫蒯,經常侍侯衛(wèi)獻公飲宴。孫蒯侍宴,獻公命師曹歌詠,以佐酒興。師曹數年前曾被獻公鞭責三百,由此懷恨,便借機歌詠《巧言》末章。其歌辭云:
彼何人斯,居河之糜?無拳無勇,職為亂階。
因孫林父封地戚邑正在河糜,故以此暗喻孫文子懷有謀反之意,已被獻公所知。
孫蒯聞此歌詠,懼而且怒,急派家人前往戚邑,告知父親。
孫林父知道獻公對己已懷殺機,便與寧殖議道:主公忌我甚矣,不可坐而待死,奈何?
寧殖:大夫蘧伯玉向有賢名,若得彼同謀,事無不濟!
孫林父稱是,乃往見蘧瑗,以言挑之:主公暴虐,恐有亡國之事,將若之何?
蘧瑗知其心意答道:人臣事君,可諫則諫,不可諫則去。若問其他,則非瑗所知。
孫林父由此便知蘧伯玉不可同謀,告辭別去。
蘧瑗料知孫林父必要兵變造反,衛(wèi)國即將大亂,遂收拾細軟車駕,即日逃奔魯國。
孫林父還至封邑,大聚徒眾于邱宮;寧殖亦回本邑,戒車聚眾響應。
衛(wèi)獻公聞報,急命召北宮括前來保駕,北宮括卻推病不出。獻公便知已是眾叛親離,再無他人可以指望,乃集起宮甲二百余人,使公孫丁挾弓矢相從,啟東門而出,欲奔齊國。
孫蒯、孫嘉兄弟二人引兵追及河澤,二百余名宮甲盡皆逃散。
公孫丁善射,矢無虛發(fā),追兵相繼中箭,倒于車中。由此保著獻公且戰(zhàn)且走,二孫遠遠在后跟隨,不敢窮追。
便在此時,孫林父遣神射手庾公差、尹公佗引兵而至,來助孫氏兄弟擒拿衛(wèi)獻公。孫蒯告知已盡敗獻公侍衛(wèi),但因公孫丁善箭,故而不敢近身。
庾公差道:公孫丁乃是吾師,果然神射,我非其敵手,奈何?
尹公佗又是庾公差之徒,卻不以為意:師父過于膽怯。昔逄蒙學射于后羿,而射技尤有過之。我?guī)熥胬弦樱泻螒衷眨?p> 二孫聞此,膽氣復壯,乃隨尹公佗追之,約馳十五里,果見獻公車駕在前。
只因獻公御者被傷倒仆,公孫丁代為執(zhí)轡駕車,故此行慢,便被尹公佗追及。公孫丁聞聽后面喧嚷,回首一望,認得是徒孫庾公差,便安慰衛(wèi)獻公。
公孫丁:來者是我弟子,絕無害師之事,主公勿憂。
乃不再奔逃,停車以待。瘐公差趕到,下車拜見尊師。
公孫丁問道:子來擒我乎?
瘐公差躬身答道:弟子不敢。
公孫丁于是舉手答禮:既然不敢,便不須遠送,子其歸去!
庾公差應諾,回身登車,援弓搭矢,說道:師父!天地君親師,人之綱常,豈敢背之。我若發(fā)射,則為背師;若不射,則又背主。君大于師,只得無禮!
乃以矢叩輪,去其箭鏃,連發(fā)四矢,前中軾,后中軫,左右中兩彀。
瘐公差射畢,遂在車上叫道:師傅保重!
說畢回車便走。公孫丁見此,將頭點上三點,嘆息一聲,引轡而去。
尹公佗大怒,對庾公差說道:師父!你剛才說得好,君大于師,背師猶可,欺君難饒。你對他有師徒情分,下不去手,倒也情有可原,弟子雖須尊他師祖,但實不相識,也無情分。不如師父候在此處,待弟子上前,擒那昏君以歸,也好回復主公將令。
庾公差搖頭道:我?guī)熒窦^不下養(yǎng)繇基,爾非其敵。我等便回去領罪,不至于死,你休得逞強,枉送性命!
尹公佗:師父休長他人志氣,滅弟子威風!
當下收拾弓矢,縱馬飛車,來追衛(wèi)侯。同時也要在師父面前一顯身手武藝,滅師祖數十載神射威名,將天下第一神箭名頭奪過,加于己身。
瘐公差深知師父厲害,又恐徒弟喪命,呆愣半晌,只得招呼孫家兄弟,隨后跟來。
衛(wèi)獻公虎口脫險,剛舒口氣,又聞后面人喊馬嘶?;仡^看時,見追兵復來,不由大驚。
公孫丁說道:當是我弟子有話相囑,主公勿驚。
于是復又停車。見來者不識,從容問道:子系何人,此來何意?
尹公佗摘弓在手,潛抽箭矢,一面口中答話,以分師祖心神。
尹公佗:我乃上卿孫林父家客尹公佗,曾向庾公學射。我知庚公與汝有師徒之恩,但我乃庾公弟子,未嘗受業(yè)于子,如同路人。今即奉家主之命,前來請回衛(wèi)侯,又豈可徇私情于路人,而廢公義于君父乎?
公孫丁怒氣暗生,冷笑說道:汝既曾學射于庾公,可想其射藝從何而來?為人不可忘本,小娃兒快快回轉,免傷祖孫和氣。
尹公佗聞言面紅耳赤,便趁其開口說話之時,搭箭在弦,將弓拽滿,望公孫丁便射。
公孫丁揚手一綽,已將來箭接住,怒道:狂妄小子,不知天高地厚,當真該死!
就將來箭搭上弓弦,回射尹公佗。說時遲,那時快!尹公佗急閃身躲時,只聽撲地一聲,箭矢已貫透左臂,鐵弓落于車中。尹公佗負痛,欲回車而走,卻哪里還來得及?公孫丁自壺中抽矢,再復一箭,前心窩里正中,復自背后穿出。
尹公佗大叫一聲,倒伏車中,早已了卻性命。御者大懼,張口長呼,棄車逃竄。公孫丁不愿再見徒弟瘐公差,復拾轡繩,縱馬復奔。
獻公贊嘆:若非賢卿神箭,寡人休矣!
于是依仗公孫丁神箭相護,獻公終得脫險,到至齊國。其后未久,獻公同母弟公子魚亦自衛(wèi)國封邑趕來。齊靈公以禮相待,將其兄弟皆都妥為安置,館養(yǎng)于萊城聚邑。
瘐公差及二孫自后趕至,見尹公佗被射透前后心而死,不由嘆道:早知是如此結果,卻不能力阻其死,為師之過也。
乃車載其尸,回去向上卿孫林父復命,說被公孫丁力保獻公逃走,特地請罪。孫林父既驅逐獻公出國,也便不再追究,反重賞瘐公差,安慰一番。
遂與寧殖迎立公子剽為君,是為衛(wèi)殤公。
衛(wèi)殤公得以繼位為君,也便投桃報李,又封宿地為孫文子食邑。又封寧殖,寧惠子固辭不受,反后悔與孫林父合謀逐君,因郁結成疾。臨死之際,遺囑兒子寧喜:為父一生忠正為國,最悔之事,莫過隨同孫文子謀反。兒當想方設法,替為父掩飾逐君之過。
叮囑已罷,溘然長逝。
衛(wèi)國之變傳至晉國,晉悼公召集眾卿商議,欲行伯主之責,發(fā)兵問罪。
中行偃奏道:衛(wèi)衎無道,諸侯皆知。今臣民自愿擁立姬剽,主公切勿參與為上。
悼公以為言之有理,于是從之,就此不聞不問。
齊靈公容納衛(wèi)獻公,本欲效仿當年秦穆公送晉獻公歸國一般,亦送衛(wèi)衎回國復位,為人恩主。但只忌憚伯主晉國,恐其怪罪自己越俎代庖,因而發(fā)兵干涉。及聞晉侯不討孫、寧逐君之罪,乃誤會其意,因而大喜,遂召集眾卿,商議再度稱霸諸侯。
齊靈公:晉侯不理衛(wèi)國之變,是其霸主之志惰矣!我不乘此時圖伯,恢復先祖桓公當年大業(yè),更待何時?
眾卿聞此,知道國君意在伐魯,不敢諫阻,大都沉默無言。齊靈公卻也不甚理會眾卿意見,因而即刻發(fā)兵,親自率師伐魯。于是兵至魯國北鄙,圍攻郕邑,大掠而還。
鏡頭閃回,倒敘齊靈公伐魯原因。
齊靈公欲為東方霸主,非止一日。即位為君不久,便即揮師伐萊,欲滅其國。
萊君以重金賄賂靈公幸臣夙沙衛(wèi),終使齊師罷兵,這才逃過一劫。
齊靈公十五年,召見萊子至齊相會。萊子恐被扣留,因此不敢前往。靈公大怒,遂派將軍晏弱、叔夷率兵再次伐萊,并一舉平滅其國。
滅萊之后,齊國疆域擴大一倍,勢力北達山戎,與燕國交界,甚至可達泜水之瀕。齊靈公由此狂妄自大,復生稱霸諸侯野心。
便以滅萊之事為基,齊靈公開始不服伯主晉悼公召喚。雞澤之盟,齊靈公拒絕出席,只派太子光與會。此后戚之盟、戲之盟、柤之盟,以及從晉伐秦,齊靈公概不親自參與,只命太子光或大夫高厚、崔杼代為。
齊靈公初娶魯女顏姬為夫人,無子;顏姬侍媵鬷姬生子,取名姜光,便先立為太子。
其后嬖妾戎子之娣仲子又生一子,取名姜牙,被戎子抱去,養(yǎng)為己子。
又有侍姬,生公子杵臼,不受靈公之寵。
戎子恃其寵愛于齊侯,非要廢黜太子光,復立姜牙為太子,靈公許之。
姜牙生母仲子諫止:太子光之立已久,又代表主公數次會盟于諸侯,今無故廢之,恐非但招致伯主問罪,兼且國人不服,后必有悔!
靈公怒道:廢立在我,誰敢不服!
遂使太子光出都,率兵去守即墨。姜光去后未久,靈公即傳旨廢之,更立姜牙為太子。因上卿高厚德高望重,拜為太子太傅;寺人夙沙衛(wèi)多智,使為少傅。
魯襄公知聞此事,于是大怒,遣使來齊質問,外甥太子光何罪,致被罷黜。
靈公不能回答,反而惱羞成怒,又慮魯國將來必助姜光爭位,所以首先出兵伐魯。
閃回結束。
魯國無故受伐,使人告急于晉。恰逢晉悼公當時抱病,不能出兵相救。
是年秋,周靈王苦于晉霸諸侯,目無天子,遂使劉定公出使齊國,賜詔命于齊靈公:
昔伯舅大公右我先王,股肱周室,師保萬民。世胙大師,以表東海。王室之不壞,伯舅是賴。今余命女環(huán),茲率舅氏之典,纂乃祖考,無忝乃舊。敬之哉,無廢朕命。
齊靈公因受天子之命,借機不再聽從晉國號令。自此四年之間,接連五次伐魯。
公元前559年,周靈王十三年,魯襄公十四年。
晉上卿隨文子士燮之子士隰因功升任上軍元帥,代替晉侯主盟,會合晉、魯、吳等十四個諸侯國于向地。
是年冬,范宣子士匄奉晉悼公之命,會盟魯大夫季孫宿、宋卿華閱、衛(wèi)卿孫林父、鄭公子蹻蠆,及莒、邾諸國代表于戚。齊靈公猶不敢與晉國反目,亦遣使者與會。
會盟之上,范宣子代表晉伯判決,因衛(wèi)獻公無道失政,公卿率國人驅之,有功無罪。孫林父由是心安,代表衛(wèi)殤公竭力奉承范宣子,并夸耀晉悼公巍巍之德,赫赫之功。
士匄大喜,樂而忘形,乃辱齊國之使,命其演奏《韶樂》;并借口裝飾旌旗,借齊人鳥羽及牦車之尾,會后又不歸還。
聚會已罷,齊使回報靈公:今次會盟,晉國主盟上卿范宣子命臣演奏《韶樂》,并借用羽牦不還。自恃為天子,視我為屬臣。其無禮如此,魯國贊之。
齊靈公:韶樂乃朝見天子之樂,羽牦亦乃天子儀仗。士匄此舉,可謂僭越之甚!
周靈王十四年夏,魯大夫孟獻子筑城于成,齊靈公糾合邾、莒二國攻之。魯襄公求救于晉,晉悼公盛怒,欲親伐齊、邾、莒三國,傳令待至秋初發(fā)兵。
秋初七月,白晝之日,天狗食之。晉悼公將欲伐齊,突然染病,不能復起。于是托孤于中行偃、范匄、趙武、韓起、叔向等,并留遺囑:公子彪為嗣,以羊舌肸為太傅,行司徒事,祁奚、韓襄、欒盈、范鞅四家,命為公族大夫。
冬十一月,晉悼公薨逝,年僅二十九歲,在位一十五年。來年正月,悼公下葬,公子彪嗣位,是為晉平公,以中行偃為相。
晉悼公薨,晉人憐其早死,念其功業(yè),故上謚號為“悼”。
平公即位,諸侯聞之,以為主少國疑,由此想法不一,各懷心事。魯襄公使大夫叔孫豹前往絳都吊賀,且告以齊國屢次相攻之患。
叔孫豹:齊侯屢次無故相侵,明明是不將伯主放在眼中,尚望晉伯鈞裁。
晉中軍元帥荀偃代替平公答道:大夫勿憂,俟來春再會諸侯。齊不赴會,我便討之。
叔孫豹得其允諾,稱謝而去。
來歲周靈王十五年,晉平公元年,中行偃稟明平公,大合諸侯于溴梁。
齊靈公果然再次不至,使大夫高厚以代。荀偃就此借題發(fā)揮,當場便欲執(zhí)拿高厚,囚禁于營。幸虧高厚機靈,趁夜逃歸,并向靈公添油加醋,匯報一番,訴說晉國如此無禮。
齊靈公大怒,雖不敢直接攻晉,但復興師伐魯,掠其北鄙,圍攻防邑,殺其守臣臧堅。叔孫豹再至晉國求救,晉平公姬彪乃命大將中行偃會合諸侯之兵,大舉伐齊。
中行偃點軍發(fā)兵,是夜扎營野外,卻得一夢,甚是奇異。
夢中只見晉厲公、欒書、程滑、胥童、長魚矯、三郤一班人眾,于陰司訴訟,當年弒君公案。眾人爭辯良久,真相漸漸分明。殿上閻王聽罷,于是下達判決書道:
彼時欒書執(zhí)政,宜坐首惡,五年之內,子孫絕滅。其余脅從,姑且不論。
晉厲公心中不服,出殿后忿然說道:此事皆由荀偃助惡,安得無罪!
說罷,忽持戈入于軍帳,猛擊中行偃之首。中行偃痛極而醒,以手抱頭,深以為異。但夢中之事,畢竟無稽,只得拋卻腦后,打點精神,率師濟河往東。晉、宋、魯、衛(wèi)、鄭、曹、莒、邾、滕、薛、杞、小邾,共集十二路車馬,同往齊國進發(fā)。
齊靈公聞報,當即分兵派將:上卿高厚,輔助太子姜牙守國。寡人率師親征,崔杼、慶封、析歸父、殖綽、郭最、夙沙衛(wèi)為部將,各引親兵家甲,抵御晉軍!
一聲令下,大軍出城,西行三百余里,屯于平陰。
齊靈公下令:眾軍聽命,據城列陣扎營,回固墻壘。析歸父率引本部兵馬,于城南防門外深掘壕塹,調選精兵把守,以遏敵師,不得違誤。
話未落音,寺人夙沙衛(wèi)出班獻計:主公且慢。彼諸侯聯軍雖眾,但十二國人心不一,號令不齊。我可乘其初至,立足未穩(wěn),突出奇兵擊其一國。若能敗其一軍,則余軍俱都喪氣,克之易也。如戰(zhàn)之不勝,亦可退入城內,據險要而守之。城南防門之塹,未可恃也。
齊靈公不以為然:你寺人何知!我有此深塹,彼軍戰(zhàn)車安能飛渡?
夙沙衛(wèi)見靈公不納己策,怏怏退出帳外,仰天嘆道:敵眾我寡,且平陰彈丸之地,豈是數里之墊可御敵者?寡君固執(zhí)己見,我其皆為晉人之虜矣!
齊軍戒備未畢,諸侯聯軍已至,扎營于齊長城外。
中行偃聞齊師掘塹而守,笑道:既有長城,又何必掘溝拒敵?齊人畏我,由此可知!
乃召集諸軍,分兵派將:魯、衛(wèi)、邾、莒四國之軍,向南繞行瑯琊蒙山進入齊境,使其長塹無用;司馬張君臣,于險要處虛張旗幟,馳車揚塵以為疑兵。士匄率宋、鄭之兵居中,趙武、韓起率滕、薛之兵在右,魏絳、欒盈同曹、杞、小邾之兵在左,三路軍正面相攻!
由是諸將奉令而行,三路軍馬各載木石土囊以進,填平壕塹,大刀闊斧殺入齊壘。齊兵不能抵擋,被殺傷大半。析歸父幾乎為晉兵所獲,帶殘部逃回平陰,來見靈公請罪。
齊靈公登山瞭敵,見山澤要地旗幟飄揚,戰(zhàn)車揚塵,大驚道:諸侯之師,何其眾耶?
乃命退軍往東,回守臨淄。夙沙衛(wèi)再次出班,自請斷后御敵。
猛將殖綽、郭最恥笑道:豈有寺人殿后,令晉人笑我無大將耶!
齊靈公深以為然,遂命二將殿后,夙沙衛(wèi)隨駕前行。
夙沙衛(wèi)大怒,故意押后而行,暗令部將以巨石阻塞石門山險隘,截斷綽、最二人歸路。靈公在前,全然不知。
綽、最二將領兵斷后,退至石門隘口受阻,知是夙沙衛(wèi)故意陷害,又驚又怒。時逢晉將州綽追至,二人便即不戰(zhàn)而降。
中行偃命將二將暫囚于中軍,下令搬開巨石前進,徑抵臨淄城外。魯、衛(wèi)、邾、莒四國之兵繞行蒙山俱到,四面圍住攻打。
臨淄城中百姓亂成一團,齊靈公十分恐懼,全靠上卿高厚督率軍民,協(xié)力固守。
諸侯聯軍圍齊,五日不克。
至第六日上,鄭國大夫公孫舍之與公孫夏遣使來報,說子孔謀叛,私引楚兵伐鄭。鄭簡公大懼,求告于晉平公,請還師回救新鄭。
晉平公議于諸將,元帥中行偃道:今齊守未虧,非旦日可下。但臣料齊侯已經喪膽,此后不敢伐魯矣。鄭國既有楚警,不如且為救鄭之計。
平公聽從其言,乃命解圍南下,命鄭簡公率領本國人馬先歸。
諸侯聯軍隨后征進,行至祝阿,夜間宿營,晉平公宴請諸侯,命師曠奏樂。
師曠奉命,拿出洞簫道:此去與楚爭戰(zhàn),未知勝負之數,臣請以簫聲卜之可也。
乃先吹律歌《南風》,又奏《北風》之曲。眾臣按節(jié)聆聽,聞《南風》之聲不揚,《北風》和平可聽,但皆不明其意。
師曠奏畢,放下長簫,向晉平公再拜稱賀:恭喜主公,此戰(zhàn)將不戰(zhàn)而勝。
晉平公:卿因何而言此?
師曠:因奏《南風》不競,其聲近死?!侗憋L》和平,大有王者氣概。臣以此斷言,楚子北來,必無功而返。
平公大笑,半信半疑。
歇兵三日,第四日方欲拔營啟行,忽見前面塵土飛揚,一駕車馬馳至,直至營前止住,求見晉侯。營門守將入報晉平公:鄭國大夫公孫蠆求見,現在轅門。
晉平公急命進入,便問:大夫此來何意?是否楚軍已克新鄭!
公孫蠆喜笑顏開:非也非也。我主公兵未還都,楚師已撤圍而去。我主故此特命下臣來報盟主,勿使諸侯大軍繼續(xù)南下,空勞往返。
晉平公大為驚訝:請道其詳。
公孫蠆:楚令尹子庚欲報先世之仇,故此謀伐鄭國。我鄭國公子嘉陰通子庚,許為內應。公孫舍之及子夏卻預知子嘉之謀,因斂甲守城,子嘉不敢稍動。子庚涉潁水北來,不見內應,乃屯兵魚齒山下。偏值雨雪數日不止,彼營中水深尺余,楚軍凍死者過半,子庚只得班師而回。我寡君還都,遂誅子嘉,遣下臣連夜奔告盟主,及諸國君侯,止謝三軍。
晉平公大喜,乃遍告諸侯,使各回本國。又謂師曠道:子野先生,真圣于音樂者矣!
畫外音:師曠字子野,平陽(今山東新泰南師店)人,音樂大師,古稱樂圣。晉悼公時為太宰,晉平公又封為掌樂太師。其人非但精于樂韻音律,且善健身養(yǎng)生,又最早提出“民貴君輕”學說,對孟子之儒產生極大影響。師曠又善卜卦推演,被后世算命先生尊為本門祖師。因生而瞽目,故自稱盲臣,據說其可聽到天籟之音,同時精通鳥獸之語。撫琴之時,能使鳳凰來儀,其后便以“師曠之聰”聞名后世,乃為神話傳說中“順風耳”的原型。
周靈王十八年春,晉師濟河西歸,回至國境之內。
中行偃剛踏上晉國領土,行至中途,忽覺頭痛難忍。用手一摸,原來在前番夢中被厲公所擊之處,生出一個瘍疽,狀如核桃;稍一觸碰,便即痛不可當。
中行偃無可奈何,只得請平公先回絳都,自率中軍逗遛于著雍之地。延至當年二月,其瘍成熟潰爛,兩只眼睛俱脫都出眶外而死。當日惡夢,至此靈驗。
由是三軍舉哀,眾將掛孝,起靈還都。殖綽及郭最兩員降將乘此喪變,率領本部降兵叛逃,復向東渡河,返回齊國去了。
副帥范匄同荀偃之子荀吳迎喪以歸,安葬于中行封邑。
晉靈公下達詔命,使荀吳為中行大夫,承嗣父爵;升范宣子士匄為中軍元帥,以中行吳為副將,以荀為氏,稱為荀虒。
夏五月,齊靈公寢疾臥病。大夫崔杼與慶封密謀奪位,使人迎故太子光于即墨還都。
慶封率家甲夜叩太傅高厚府門,執(zhí)而殺之,收其家財甲兵。太子光同崔杼入宮,先殺靈公嬖妾戎子,后殺公子姜牙。
靈公聞變大驚,嘆道:戎子誤我!恨不聽仲子之言!
因無力阻止叛兵,遂嘔血數升而死,在位二十七年。
畫外音:齊靈公昏聵不明,史家眾所周知。母親聲孟子與大夫慶克私通,慶克男扮女裝,蒙衣乘輦出入宮中,竟達數年之久,終被大夫鮑牽發(fā)現,奸情方才敗露。聲孟子卻為情人之故,無中生有,同時陷害國佐、高無咎兩位公卿,再兼大夫鮑牽;齊靈公毫不辨察,因而將鮑牽處以刖刑,又驅逐高無咎奔莒。于是無咎之子高弱舉盧地叛齊,國佐返師誅殺慶克,以谷地叛齊,因而舉國大亂。靈公本與國佐盟于徐關,許復國佐之位;卻于盧地歸降之后,立刻雇兇刺殺國佐,又使清人殺其子國勝,致使國弱奔魯。國、高兩家世代相齊,一旦翻為寇仇。齊靈公信母讒言,濫殺舊臣;又依嬖妾之言,隨意更換太子。可謂母子夫妻情深。
齊靈公嘔血而死,公子姜光殺弟即位,是為齊莊公。
寺人夙沙衛(wèi)耳目聰明,手腳麻利,率其家屬出奔高唐,據城以叛。
齊莊公親引大軍圍攻高唐,因城高池深,月余不下。高唐人工僂把守東門,知夙沙衛(wèi)不能成事,乃射書城外,約以夜間獻城,莊公得書,半疑不信。
殖綽、郭最隨征高唐,聞說工僂肯為內應,欲報前番石門山截斷歸路之恨,主動請命道:主公,我二人自請冒險應約取城,擒殺叛賊夙沙衛(wèi),若不成功,雖死無恨。
莊公思索半晌,于是許之。殖綽、郭最候至夜半,引軍潛至高唐城東北角上。見城中毫無動靜,便依書中所約,往城樓上連打三聲呼哨,對接暗號。
呼哨停歇未久,城門開處,上面同時放下吊橋,數十個黑影立在橋頭招手,呼哨以應。月光下依晰認出,為首者果然便是工僂。
殖綽及郭最見工僂果然獻城,不由大喜,暗下命令:過橋入城,把住城門!
二將領先過橋,來至城下,與工僂相會。工僂不及多說,先親引殖綽去城內府衙,捉拿夙沙衛(wèi);留郭最把住城門,招引齊兵大隊入城。
齊莊公入城,傳令不許互相殺傷,附叛者棄械免罪。饒是如此,黑暗中也是亂殺一番,死傷無數,約有一個更次方定。天將放亮之時,工僂同殖綽綁縛夙沙衛(wèi),解到城頭。
姜光罵道:閹狗!寡人時為太子,有何虧負于你,卻向我父獻諂,以少奪長!
夙沙衛(wèi)垂首無言,悔之不及。
莊公命牽出斬之,以其肉為醢,命皰人烹熟煮羹,遍賜從行諸臣眾將,分食而盡。又敘破城擒賊之功,重賞殖綽、郭最、工僂,并使工僂便為高唐大夫,然后班師還都。
齊國之亂,至此告平。
齊莊公還都升殿,忽邊關來報:晉國上卿范匄率領大軍入侵,已經渡過黃河。但聞靈公駕崩兇信,以為伐人之喪不仁,即時班師。
大夫晏嬰進奏:晉師不伐我喪,乃是施仁于我,背之不義。不如趁此遣使請成,解釋我齊國內亂之故,以免此后干戈之苦。
晏嬰雖然身不滿五尺,卻是齊國第一賢智之士,向來言出必中,國人皆都信之。莊公更不反駁,乃從晏嬰之言,使人如晉,謝罪請盟。
晉平公大喜,由是大合諸侯于澶淵,使范匄為儐相,與齊莊公歃血為盟,結好而散。
同年秋,宋國境內突發(fā)怪病,人犬同患。宋人以為其病可能與狗有關,于是舉國驅逐患病之狗。此是中國現有典籍之中,首次關于狂犬病記載。宋國公卿為轉移國人對狂犬病恐懼,乃發(fā)兵攻陳。陳人恐狂犬病傳入本國,一邊拼命拒敵,一邊遣使赍重禮求和,宋人退兵。
同年,鄭大夫姬騑因專權被殺,公孫僑繼立為卿,任少正。公孫僑字子產,既掌國政,便奏請簡公,實行系列政治改革,以富國強兵。
鄭子產懸榜國門,宣布改革之法:其一承認私田合法,向土地私有者征收軍賦;其二鑄刑書于鼎,是為中國史上最早成文法律;其三主張保留鄉(xiāng)校,倡導聽取國人意見,因才任使。采用寬猛相濟治國方略,鄭國由是秩序井然。
晉國范宣子士匄為政,因范、欒二氏不和,由此發(fā)生內亂。
畫外音:晉國公卿大夫,以欒家最盛。自欒賓、欒成、欒枝、欒盾、欒書、欒黡、至于欒盈,七代卿相,貴盛無比;晉朝文武半出其門,半屬姻黨。另有魏氏舒、智氏起、中行氏喜、羊舌氏叔虎、籍氏偃、箕氏遺等諸大夫家族,皆與欒氏結為同黨。
欒盈謙恭下士,散財結客。州綽、邢蒯、黃淵、箕遺,都是門下死士;力士督戎,力舉千鈞,手握二戟,乃是隨身心腹;又有家臣辛俞、州賓,多負智謀。
欒盈生母欒祁,丈夫欒黡死時才及四旬,風姿綽約,如狼似虎。因見家臣州賓屢次入府稟事,窺其年少英俊,遂遣侍兒送情達意,因此私通成奸。欒祁便漸將家中器幣寶物贈與州賓,府中侍從婢女無人不知。欒盈隨同晉侯伐齊,州賓更公然宿于欒府,毫無避忌。
欒盈出征回來,還都歸家,漸漸聞知一些風色,不由大怒。但礙著母親面皮,兼又家丑不可外揚,便不說破,只是重責守吏,嚴稽閑人出入內宅。
欒祁亦知奸情泄露,恐被兒子害了情人州賓性命,乃以祝壽為名,回到娘家,來見父親范匄,誣陷親子:我兒欒盈將為叛亂,欲殺外祖。
范匄驚問:何作此言?
欒祁:我兒在府中私養(yǎng)死士,并當眾嘗言:范鞅殺吾兄長,反加寵位,父子專國,范氏日盛。吾寧拼死,也與范氏誓不兩立。又與智起、羊舌虎等人聚謀,欲盡去國中諸大夫,恐我泄其消息,嚴敕守門之吏,不許與外祖家相通。不是謀叛,又是為何?
范匄見女兒狀告親生之子,不由半信半疑。
范鞅在旁幫忙煽風點火:父親,我姊所言果然不差。兒亦久聞欒盈結黨營私,心懷不軌。欒氏黨羽至盛,不可不防!
范匄見一對兒女皆作是言,不由不信,乃入宮密奏平公,請驅逐欒氏出京。平公聞奏,因欒書援立父親之功,不忍驅逐其子;又恐欒氏勢大,怕兩敗懼傷,因此陷入猶疑。
此時乃是周靈王十九年,晉國山雨欲來,再次面臨一場大亂。(本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