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闌珊,信陵君府。人去酒散,杯盤狼藉。
待眾客走后,侯生才向信陵君力薦:我友朱亥,當(dāng)世之賢也。身懷絕技,隱于市井,只為孝母,不肯出事諸侯。雖專諸、豫讓,不及多矣;若為公子所用,必建不世奇功。
信陵君深以為然,連連遜謝,便將侯生安置府中客房,當(dāng)夜無話。此后數(shù)日,便隨侯生往市中多次拜見朱亥,待若上賓。朱亥來者不拒,但絕不答拜,信陵君不以為怪。
孟嘗君當(dāng)時相魏,門下賓客有增無減,復(fù)有數(shù)千之眾。然聞眾客說起侯生、朱亥之事,亦不由喟然,常對賓客嘆道:信陵君折節(jié)下士如此,我亦自愧不如也。
周赧王中三十二年,戊寅,公元前283年。
秦、趙二王會于穰,再次定盟。然后秦王發(fā)兵,攻拔魏國安城,兵至大梁而還。
楚將淖齒弒殺齊湣王于莒邑之時,湣王之子法章僥幸逃出,由此變換名姓,入于莒邑太史敫家,潛身為傭。
太史敫有女聰慧,兼善識人,見法章狀貌非常,憐而供以衣食,并與王子私通。
當(dāng)燕軍主帥樂毅長驅(qū)入境之時,齊國大夫王孫賈逃出臨淄,因與齊湣王中途走散,當(dāng)輾轉(zhuǎn)還至莒邑家中,尚且不知齊湣王已被淖齒所殺。
其母見子還家,未待其下拜,便即張口罵道:你這逆子!朝出而晚來,則吾倚門而望;暮出而不還,則吾倚閭而望。汝今事王,大王被淖齒殺害,尤且不知,尚何歸焉!
王孫賈聞?wù)f齊王被淖齒殺害,熱血上涌,乃對母親拜了四拜,起身便即出門。
因入市中,袒露右肩,手持長劍,向圍觀國人振臂高呼:楚賊淖齒,亂我齊國,殺我君王。欲與我誅殺此賊者,請皆右袒!
莒邑市人聞而大奮,相從者四百余人,各持戈戟棍棒,攻入縣衙。
淖齒正在縣衙堂中,與掠來莒女嘻鬧飲酒,忽聞院中擾攘,不由大驚。急起身離席,推門看時,未料早被王孫賈當(dāng)頭一刀,劈開腦袋,復(fù)又一刀,破膛剖腹殺之。
王孫賈既殺淖齒,于是召集齊國逃亡臣僚,欲圖驅(qū)楚復(fù)國。因聞王子法章藏身于太史敫府中,于是率眾入府搜出,擁立為王,是謂齊襄王。
楚軍聞?wù)f首將已死,更無斗志,俱都出城,奔逃還國。
王孫賈即與眾臣擁護(hù)襄王,共保莒城,以拒燕軍;并傳檄齊國全境,布告齊人:齊曾為五霸之首,豈可臣服胡狄之燕?齊國不滅,王已立在莒矣!
齊人聞之,無不振奮,皆謀叛燕。田單在即墨城中聞之,愈加頑強(qiáng)死守,更無降志。
鏡頭轉(zhuǎn)換,按下齊國,復(fù)敘秦王。
便在齊襄王自立之時,秦、趙結(jié)盟,然后發(fā)兵攻魏。
趙國惟恐唇亡齒寒,出兵援救魏國。秦王遣使,責(zé)備趙國違約,聲稱趙軍如若不撤,當(dāng)舉兵以向邯鄲,先滅趙國,繼而伐魏。
趙人聞此,舉國驚慌。名家堅白派掌門公孫龍時在趙國,便向平原君趙勝建議。
公孫龍:公子便請遣使前往咸陽,責(zé)備秦王可也。
平原君:未知以何為辭?
公孫龍:此事甚易,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可也。
平原君:此言何解?
公孫龍:既是秦王責(zé)我違約毀盟,公子便遣使往說秦王,趙國先與魏國結(jié)盟,方與秦約。秦國卻不宣而戰(zhàn),率先攻打魏國,是秦王先違背盟約。趙國起兵應(yīng)之,有何不可?
平原君深以為然,遂遣善辨門客為使,反聘秦國。公孫龍又恐趙使迫于秦王淫威,不能勝任,復(fù)派弟子扮作隨從,前往咸陽,便以此言回復(fù)秦王。
秦昭王未料及此,張口結(jié)舌半晌,方才答道:既是雙方皆有過錯,互不責(zé)備便了。
鏡頭轉(zhuǎn)換,按下秦魏,復(fù)說燕趙。
燕昭王依仗樂毅之力,盡掠齊國資財以歸,于是國力大盛。為防備北部匈奴入侵,遂于二十九年大興工程,在北部邊境修筑北長城。
燕長城西起造陽(今河北懷來),東至襄平(今遼陽),長達(dá)千余里,規(guī)模巨大、氣勢雄偉;并在沿線設(shè)置上谷、漁陽、遼東、遼西、右北平五郡。
便在燕昭王全力修筑長城之際,趙國以廉頗為大將,于趙惠文王十六年率軍伐齊。
廉頗時年已四十五歲,所學(xué)鬼谷兵法,此時終有用武之地。于是率軍長驅(qū)深入齊境,攻取陽晉,威震諸侯。趙國通過此戰(zhàn),因而越居山東六國之首。
廉頗班師回國,被趙惠王拜為上卿。
亦在此年,忽有俠士自楚國而來,拜訪屠夫朱亥。
二人相見,暗中較藝,相互佩服,繼而肝膽相照,結(jié)義為異姓兄弟。此時俠士方才說出自己身份,原來卻是墨子門徒,禽滑徒孫,無名無姓,道號飛飛子。
朱亥大喜,遂請侯羸來會,三人一見如故,復(fù)又結(jié)拜一次,是為“三結(jié)義”源起。
飛飛子在邯鄲盤桓十?dāng)?shù)日,忽然心血來潮,欲要辭去。侯生及朱亥苦留不住,只得由他,于是置酒于肉鋪,為其餞行。
朱亥:三弟,你實告我,今欲去往何處?
侯生:是也,為兄亦欲開口動問。
飛飛子:既是自家兄弟,便不相瞞。驪山老母,二兄可曾聞否?
侯生:鬼谷門、驪山派及墨家門,在諸子百家中皆屬道門。鬼谷門是奉老子為祖,創(chuàng)派于鬼谷雙子,今以樂池為掌門;驪山門奉驪姬為祖,乃上古大神伏羲及女媧之妹,前任掌門乃是齊宣王妃鐘離春。墨家門卻是墨子獨創(chuàng),傳于其徒禽滑,掌門何人,今未知也。
飛飛子:人云兄長博學(xué),果不其然?,F(xiàn)任驪山老母,及本任墨家掌門,可知是誰?
侯生、朱亥:未知也。
飛飛子:現(xiàn)任驪山老母,便是當(dāng)年刺殺龐涓,為孫臏復(fù)仇之智秋師叔;墨家掌門,卻是區(qū)區(qū)不才,小弟便是。
一言出口,侯生及朱亥皆都失驚,張口結(jié)舌。
飛飛子:弟來邯鄲,亦非憑空而至。其一是為觀察趙國之政,欲贈天下至寶與趙王;其次是助師侄廉頗,建功立業(yè),成就一世英名;其三,便是為二兄結(jié)交為友也。
侯生:按下天下至寶不論,則廉頗前番輕易破齊,建立不世功勛,是出于賢弟手笑耶?
飛飛子:兄長高明至極。正是小弟助此老師侄廉頗,暗中刺殺齊軍主帥,助其成功。
朱亥:且慢!則天下至寶,是為何物?
飛飛子哈哈大笑,自懷中掏出一個布囊,啟囊出璧:便是此物!
侯、朱二人凝目望去,見是一塊玉璧,通身碧綠,幽幽生輝,流光溢彩,更無一絲雜色??催^半日,皆都搖頭,臉現(xiàn)迷惘之色。
飛飛子:二兄可識此物?
侯、朱:未識也。
飛飛子:此乃和氏璧也。昔日楚人卞和于鳳棲之地得之,三獻(xiàn)楚王,雙足皆斫。因此璧所在,必能一統(tǒng)六合,稱王天下,故曰是為天下至寶。
朱亥:既是天下至寶,卻因何落于賢弟手中?
飛飛子:六十余年前,此玉被楚王賜予令尹昭陽。當(dāng)時鬼谷門弟子張儀師兄,作客于昭陽門下。昭陽將此璧視若珍寶,因于赤山宴間展示眾賓,傳觀之時被人藏匿,反誣張儀師兄。昭陽大怒,將張師兄笞責(zé)將死,此事便即不了了之。當(dāng)時小弟正行經(jīng)楚地,路過赤山,聞?wù)f張師兄受枉幾死,遂查出竊璧之人,入其戶殺人奪玉,此璧便入我手,以至如今。
朱亥:且慢!此段閑話,我也曾有耳聞。但有一事不解,倒要請教。
飛飛子:二兄但問無妨。
侯羸:且慢!我知二弟欲問者,是為何事。那便由我來問,既曰此璧是三弟親手得之于六十余年前,則你今歲年齒幾何?
朱亥:是也!某正欲問此。
飛飛子:糟糕!古人云,得意不可忘形,果是如此。一不小心,泄露天機(jī)也。
朱亥:你說,你說!究竟多少年歲?
飛飛子:倒也不甚太大,只九十三歲而已。
侯羸及朱亥聞此,皆顯怒色。
飛飛子:二兄休怒。弟因曾習(xí)驪山門駐顏之術(shù),故此不老。但正因如此,不敢在二兄面前妄自尊大,以免驚世駭俗。既我三人同氣相求,排行前后,又何必如此在意?
二人聽罷,沉默片刻,互視一眼,同時哈哈大笑,也便釋然。
飛飛子:弟與二兄盤桓這許多日,本來亦甚不舍分離。無奈忽然心血來潮,默算時日,方知后日乃是驪山老母智月升仙之期。如此盛典,弟忝為墨家掌門,不得不去也。
侯、朱聽罷,知其所言不虛,便各無言。當(dāng)日宴罷,飛飛子拱手而去,鴻飛暝暝。
次日一早,趙惠王升殿坐朝,忽見案上多一布囊,此前從所未見。啟囊視之,見是一塊碧玉,深身通透,流光溢彩,熠熠生輝。
趙惠王驚疑不置,轉(zhuǎn)問宦都令繆賢:此乃何物?
繆賢:下臣不知。
趙惠王:是何人置于案上?
繆賢:下臣亦不知。侵晨掃庭時便在,下臣以為是大王所放,故未敢動。
趙惠王愈加驚疑,遂命繆賢:盛以托盤,傳示眾卿。
繆賢:喏!
于是果以托盤舉之,遍行殿上,使諸卿傳觀。眾臣看罷,議論紛紛,不得其要。
趙惠王:眾卿!有哪位識得此物?
眾卿皆都搖頭。只有幾個年長老臣,大膽奏道:只知是為璧玉,但不明其來歷。
趙惠王見此,怫然不悅。
繆賢忽然說道:大王,臣之家客舍人藺相如,或可識得此物。
趙惠王:藺相如是何來歷?
繆賢:其祖上世代乃為中山國玉匠,因中山國滅,身為戰(zhàn)俘奴隸,被先王賜予下臣。臣見其頗有學(xué)識,兼且精于鑒玉,故釋其奴藉,使為門客。
趙惠王:既如此,便速宣其上殿。
繆賢領(lǐng)諾而出,未過片刻,便帶一青年入殿,拜于階下:下民藺相如,參見大王。
趙惠王:聞繆卿奏說,卿乃中山戰(zhàn)俘,出于玉匠世家乎?
藺相如:小民正是。
趙惠王:則你詳觀此玉,是何來歷?若能辨識得出,孤有重賞。
遂命繆賢,將玉璧遞之。藺相如翻來覆去,細(xì)察半晌,復(fù)將玉璧還于家主,然后喜容滿面,倒地拜賀:恭喜大王,賀喜大王!
趙惠王:何喜可賀?
藺相如:此乃荊山之玉,出于鳳棲之所,昔為荊人卞和得之。初獻(xiàn)于楚厲王,再獻(xiàn)武王,因匠人不識,謂其欺君邀賞,故被刖去雙膝。其后楚文王即位,卞和抱此璞玉哭于荊山之下,驚動文王,命人車載入宮,當(dāng)場開璞,便得此玉。此乃和氏璧也,天下獨一無二至寶。
趙惠王:照卿說來,此玉當(dāng)在楚國,因何無緣無故,突現(xiàn)寡人面前?
藺相如:俗語云,至寶識主。當(dāng)初之時,越王允常曾請歐冶子鑄造五劍,三長兩短。將其三劍獻(xiàn)于吳王余昧,長者二,是為湛盧、巨闕,短者一,是為魚腸。巨闕劍殉葬余昧,魚腸被公子光付予專諸,以刺王僚;惟余湛盧,吳王夫差隨身自佩。吳王失德,其國將亡,則湛盧不翼而飛,自歸楚王。和氏之璧亦同湛盧,故能尋主。今既現(xiàn)王庭,則趙國小則稱霸諸侯,大則混一六合,獨攬?zhí)煜?,事無可疑。故此小民斗膽,恭賀大王,得此至寶!
越惠王聞此,不由心花怒放,于是重賞繆賢,并使藺相如為鑒寶郎。
趙惠王得到和氏璧之事,只一日夜間,哄傳邯鄲,全城轟動。當(dāng)時邯鄲城中,自有各國使節(jié)以及行商,于是不過旬日,此事又遍傳天下。
楚國聞此,兀自半信半疑,兼且不甚以為意。秦昭王聽說此事,卻被“天下至寶,得之可以稱霸天下”評語所動,遂立即遣使寄書,向趙惠文王提出,愿用十五座城交換此玉。
趙惠文王議于眾臣:若將此璧與秦,其恐不可得,枉自受騙;若是不與,又懼其發(fā)兵來兒。如此奈何?
廉頗:秦有來言,我有去語。換與不換,亦應(yīng)遣使回復(fù)秦王,不可示怯于人也。
趙惠王:卿言亦是。但誰可為使?
眾臣聞此,俱都鉗口不言。
廉頗:臣愿前往。
趙惠王:卿為三軍主帥,豈可一日暫離?切切不可。
宦者令繆賢忽道:鑒寶郎藺相如可以為使。
趙惠王:其認(rèn)玉可矣,豈曰可以為使?
繆賢:臣嘗有罪,欲亡走燕,藺相如止臣,問我何以認(rèn)識燕王。臣謂嘗從大王與燕王會于境上,燕王私愿結(jié)友,故欲往投。相如卻說,當(dāng)時是因趙強(qiáng)燕弱,而臣為大王寵幸,故此燕王言此;若亡趙走燕,燕王勢必不敢相留,反必為其擒送趙國。臣問如其奈何,相如便勸臣肉袒伏斧質(zhì),向大王請罪,大王果然赦臣之罪。此人智勇雙全,故可為使。
趙惠王信以為然,遂宣藺相如上殿:秦王欲以十五城請易和氏璧,卿謂可否?
藺相如:秦強(qiáng)趙弱,不可不許。
趙惠王:若取吾璧,不予我城,奈何?
藺相如:秦以城求璧而趙不許,曲在趙。趙予璧而秦不予趙城,曲在秦。
趙惠王:繆賢薦卿為使,卿可敢使秦?
藺相如:王必?zé)o人,臣愿奉璧往使。城入趙而璧留秦;城不入,臣請完璧歸趙。
趙王雖不放心,更無良策,于是遂遣藺相如奉璧,西入秦都咸陽。
秦王聞?wù)f趙使來至,乃聚宮人內(nèi)侍,于章臺召見。
藺相如入見,以外臣之禮參拜。
秦昭王:貴使遠(yuǎn)來辛苦,是來以璧易城乎?
藺相如:是也。
秦昭王:可呈璧以觀否?
藺相如不敢不從,乃自從人手中接過錦匣,啟匣出璧,雙手敬奉秦王。秦昭王接過,觀玩半晌,不由大喜,復(fù)又傳示美人及左右內(nèi)侍。左右觀罷,皆呼萬歲。
藺相如冷眼旁觀,見秦王不提以城交換之事,知道其必?zé)o意償城,乃思一計,上前幾步,手指和氏璧道:此璧之上略有微瑕,大王曾見之否?
秦王聞言微驚,復(fù)將玉璧拿起,迎其日光照看,顛來倒去:其暇何在?
藺相如:其暇甚微,請容臣指示大王。
秦王不疑有詐,遂將和氏璧遞之。
藺相如玉璧到手,忽后退數(shù)步,將身倚柱,怒發(fā)沖冠,一陣準(zhǔn)笑。
秦昭王:卿此何意?
藺相如:大王欲得此璧,使人發(fā)書至趙。我王悉召群臣計議,群臣皆曰秦貪負(fù)強(qiáng),必以空言欺詐。是下臣以為布衣之交尚不相欺,況大國乎!故請趙王齋戒五日,使臣奉璧,拜送秦庭。今大王見臣列觀,不升正殿,是非禮也;得璧之后,傳之美人,不提償城之事,是戲弄臣也。既是如此,臣今自襯不能全身而出,則與此璧俱碎于柱可矣!
秦昭王:是寡人見璧心喜,失禮先生也。便請先生釋璧,至前視圖可也。你看,從此以往十五座城,皆都予趙如何?
藺相如:十五城之圖,倒不必急觀。和氏之璧,雖天下至寶,然大王欲求,我趙王不敢不獻(xiàn)。趙王送璧時,齋戒五日,今大王亦宜齋戒五日,設(shè)九賓于廷,臣乃敢上璧。
秦昭王:卿真烈士也。便許你齋戒五日,第六日相見于九賓正殿,公議易城之事可也。左右!替我禮送相如出宮,安置廣成傳驛,好生看待,不可有誤。
藺相如緊抱和氏璧,絲毫不肯松手,緊趨下堂離殿,還至館驛。秦國驛吏調(diào)集全部驛卒,遍布內(nèi)外,名為照顧,實為監(jiān)視。藺相如見此,放倒便睡,安之若素。
及至天晚,秦王令人送來酒食,以為趙使接風(fēng)洗塵。使團(tuán)上下皆都戰(zhàn)戰(zhàn)兢兢,藺相如渾若無事,放懷吃喝,并與秦國儀官談笑風(fēng)生,直至酒足飯飽,佯作沉醉。
儀官辭歸,天已定更。藺相如一躍而起,乃使從者化妝衣褐,懷揣和氏之璧,以如廁為由,自廁所墻上翻出傳驛館舍,溜出咸陽城門,從小道逃亡,歸璧于趙。
秦王齋五日之后,乃設(shè)九賓禮于朝廷,命至傳驛,載請趙國使者上殿。
藺相如至殿,再行外臣之禮,平身直立。
秦昭王:貴使,寡人奉命,已齋戒五日;河?xùn)|十五城輿圖,亦在于此。便請奉上和氏之璧,以令在座眾卿一觀,如何?
藺相如:有何不可?
乃自從人手中接過錦匣,雙手奉上。秦國宦者令雙手接過,置于案下,緩緩打開。
秦昭王俯視其匣,見內(nèi)中空無一物,不由驚呆,繼而大怒。
秦昭王:大膽藺相如,此為何意?你敢戲耍本王乎!
藺相如:秦自繆公以來,至今二十余君,未嘗有堅明約束者也。臣誠恐見欺于王而負(fù)趙,故令人持璧以歸,間道疾行,今已至趙矣。
秦昭王:你如此欺弄寡人,真不懼死乎?
藺相如:小人區(qū)區(qū)一命,何足道哉?
秦昭王:如此說來,你趙國是欲拒絕寡人以城易璧之請耶!
藺相如:非也。秦強(qiáng)趙弱,豈敢有違?大王只須遣一介之使至趙,趙王自然立奉璧來。今以秦國之強(qiáng),若先割十五城都予趙,趙豈敢留璧,而得罪大王乎?臣自知欺哄大王,其罪當(dāng)誅,然不敢奉璧于秦,空手而回。臣即請就其湯鑊,唯大王與群臣孰計議之!
秦王聞此,與群臣相視而嘻,哭笑不得。左右大怒,欲引藺相如下殿,秦王止?。航駳⑾嗳纾K不能得璧,而絕秦趙之歡,實不值也。不如因而厚遇,使其歸趙可也。趙王豈以一璧之故,欺我大秦邪!
藺相如暗道僥幸,上前復(fù)拜:久聞大王氣吞山河,高瞻遠(yuǎn)矚,人不我欺。
秦王本來怒不可遏,被相如一捧,復(fù)又轉(zhuǎn)怒為喜,于是以禮相待,宴樂以饗,再定盟約。廷見宴罷,畢禮而歸。
藺相如既歸邯鄲,和氏璧早至多日。趙王自送璧仆從口中,亦早得知藺相如廷折秦王之事,今見平安歸來,更加稱贊,遂拜其為上大夫,就此一步登天。
自此而后,秦國果然不以十五城予趙,趙國亦終不予秦和氏之璧。
秦王畢竟不忿,于是再次出兵伐趙,攻拔石城。明年復(fù)又攻趙,再獲全勝,斬殺趙卒二萬余人。趙王只得認(rèn)輸,遣使求和,秦王從之,相約會盟于澠池。
趙惠王召集群臣,商議會盟之事,先發(fā)言道:秦人無信,若以楚懷王般對我,將如之奈何?若依寡人之意,不如不去。
廉頗:王若不行,是示弱于秦,且諸侯聞之,必笑趙國之怯也。大王勿憂,會盟之際,臣將數(shù)萬精卒,布陣于國之邊境,諒其不敢輕舉妄動。
趙惠王:若其在盟會之所辱我,當(dāng)如之何?
藺相如:臣奉王以行,王若受辱,臣寧死折之。
趙王由此再無別辭,遂率衛(wèi)隊西行,藺相如率諸文官以從。
廉頗送至邊境,與趙王相約:大王此行,依澠池距此里程遠(yuǎn)近,加以會盟禮畢,往還不過三十日。若滿月王駕不還,則請立太子為王,以絕秦望。
趙王許之,不免流下一把惜別之淚,然后滿懷悲壯,登車西去。
三日之后,趙、秦二王會于澠池。話不投機(jī),假作投機(jī);心懷憤恨,面顯歡笑,當(dāng)下會盟歃血,共說誓辭,永結(jié)和好。會盟已罷,下令排擺盛宴,雙王舉酒歡會。
秦王飲酒至酣,忽然說道:寡人竊聞趙王好音,請奏瑟一曲如何?
趙王不敢不從,于是移席就坐,鼓瑟一曲,響遏行云。
秦王聞罷,鼓掌稱善。未知此乃暗號,秦國御史眼見主公鼓掌,遂持簡上前,提刀刻書曰:某年月日,秦王與趙王會飲,令趙王鼓瑟。
趙王見此,臉上變色,欲待阻止,已自不及。
忽聽一聲咳嗽,藺相如自座中立起,上前數(shù)步,至秦王席前躬身相請:趙王竊聞秦王善為秦聲,請奏盆缻之曲,以相娛樂。
秦王臉現(xiàn)怒色,拂袖不許。藺相如佯作不見,也不知從何處拿出一只盆缻,置于案上,又遞過一只鼓槌,將身拜倒,跪請道:請秦王擊缻。
秦國群臣見此,皆都嘩然,厲聲喝斥:趙國下臣,怎敢對上國之君如此無禮!
藺相如:來而不往,才是非禮。秦王請趙王鼓瑟,趙王因何不能請秦王擊缻?
秦昭王:藺相如,你屢次戲我,果不懼死否?
藺相如:臣死無妨。但今在五步之內(nèi),相如請得以頸血,以濺大王之面矣!
秦王左右聞此,紛紛拔刃上前,虛聲恫嚇。
藺相如張目叱之,未料聲如巨雷,滿室轟響,震動屋瓦。于是秦王左右皆靡,情不自禁,復(fù)又還劍入鞘。又覺露兵于兩國君主之前,乃是滅族大罪,只得復(fù)歸原位,惴惴不安。
秦上軍佐:適才藺某一吼,聲震屋瓦,此是甚公功夫?
秦下軍佐:未知也。聞?wù)f西域羌胡之中,傳有獅子吼功,不知可是。
秦上軍佐:昔日此人來我秦廷獻(xiàn)璧,倚柱而怒,其發(fā)可上沖冠,又是何功夫?
秦下軍佐:亦未知也。許是鬼谷門不傳之秘,我等皆非其敵也。
秦昭王耳聞麾下諸將竊竊議論,心情煩躁;又見藺相如站立身前,不離不棄,不禁心中一寒。雖然極其不懌,也不由舉起手中鼓槌,輕輕擊缻兩聲。雖未成曲調(diào),亦令人傷情。
藺相如大喜,乃回顧右席,召喚趙國御史:請書“某年月日,秦王為趙王擊缻”。
御史領(lǐng)命,乃自囊中掏出竹簡刀筆,揮灑刻之。
秦國群臣見此,甚不快意,于是叫道:請以趙國十五城,為秦王壽。
群情激憤,一齊鼓噪,頗具威勢,趙國群臣皆都失驚。
藺相如暗中運(yùn)氣,忽然之間吐氣開聲,沖秦王緩緩說道:請以秦之咸陽,為趙王壽。
話猶未了,只見秦王面前盆缻忽然暴裂,呼嘯四散。有兩片碎瓦直飛座間,將為首兩員秦將案上湯盆擊穿,熱湯濺滿袍襟。
秦上軍佐:這!這又是何功夫?
秦下軍佐:你卻不知,鬼谷門兵家派王敖祖師,飛花摘葉,亦能傷人也。
趙、秦二王竟酒,秦王終不能加勝于趙。又聞趙將廉頗盛設(shè)大兵以待,秦師亦不敢動。
會盟既罷,趙王歸國,立拜藺相如為上卿,位在廉頗之上。
廉頗憤然,對門客說道:我為趙將,有攻城野戰(zhàn)大功,藺相如徒以口舌為勞,而位居我上,是何理也?且相如乃為玉匠之子,素為賤人,吾羞為其下。若是相見,必折辱之。
此語恰被朝中同僚聽見,于是來見藺相如,私下告之。
相如聞此,盡量躲避,不與其相會。每至上朝之時,亦常稱病,不欲與廉頗爭列班首。若是在街上偶然遇到,遠(yuǎn)遠(yuǎn)望見廉頗車駕,便命御者引車避匿。
藺府賓客舍人見此,皆都不服,陸續(xù)皆來進(jìn)諫:臣等所以去親戚而事君者,徒慕君之高義也。今君與廉頗同列,廉君宣惡言而君畏匿之,恐懼殊甚。且庸人尚羞之,況于將相乎!臣等不肖,便請辭去。
藺相如揮手止之,笑問:以公等視之,廉將軍與秦王相比,誰更難惹?
眾賓答:廉將軍雖勇,豈是秦王對手?絕不若也。
藺相如:夫以秦王之威,而相如尚敢當(dāng)廷叱之,命其為趙王擊缻,并辱其群臣。相如雖駑,豈獨畏廉將軍哉?顧吾念之,強(qiáng)秦之所以不敢加兵于趙者,徒以有我兩人在也。今兩虎共斗,其勢不俱生。吾所以為此者,以先國家之急,而后私仇也。
眾賓及舍人聞此,無不贊嘆,登時心平氣和,并覺豪氣干云,以至趾高氣揚(yáng)。
時隔未久,藺相如此語傳入廉頗耳中。
廉頗聞之,慚愧無地,立即肉袒負(fù)荊,命賓客帶路,引至藺相如府,登門謝罪。
藺相如驚問:廉將軍何故如此?
廉頗:鄙賤之人,不知將軍寬容至此。請執(zhí)此荊,盡情責(zé)打,某不敢怨。
藺相如:豈有此理!某乃卑賤之人,豈敢望將軍如此折節(jié)以待?
廉頗:上卿如此計較,尚不如以荊條怒南之耶!
藺相如:此卻是在下失言,將軍休要掛懷。相如本意,是與將軍系出同門,無分貴賤,師兄萬萬不可再如此見外也。
廉頗聞言大奇:上卿此言,委實莫測高深。何謂系出同門,又何有師兄之稱?
藺相如:此處不是敘譜之地,師兄且起,請隨我來。
于是親解其背上所負(fù)之荊,雙手拉起,復(fù)脫己衣披之,請至廳上。乃高聲喚茶,又命擺酒,更請廉頗上座,方以鬼谷門同袍之禮拜見。
廉頗云苫霧罩,不知所為,只得還禮,目瞪口呆。同來賓客見二人已釋荊言歡,心中大喜,于是哄然一下散去,只留其卿相兩個閑話。
未至片時,酒菜滿席,佳肴畢陳。藺相如舉酒相邀,便廉頗穩(wěn)坐不飲,亦不動箸。藺相如:賢兄既親來敝舍言和,今已釋怨言和矣,又因何拒而不飲?
廉頗:這“系出同門”四字,若說不明白,廉頗滴酒不飲,攣肉不食!
藺相如:也罷。我問師兄,鬼谷門是何人所創(chuàng),尊何人為祖?兄為幾代弟子?
廉頗:是鬼谷雙子所創(chuàng),尊老聃為祖。某乃王敖祖師弟子,自老子算起,當(dāng)為第四代。
藺相如:好。弟乃莊周親傳弟子,同屬道家,亦奉老子為祖,亦為第四代。兄謂如何?
廉頗聞此,啊呀一聲,頓時大司。師兄弟二人卒相與歡,遂為刎頸之交。
周赧王三十三年,秦昭王分別與韓僖王、魏昭王會晤,韓、魏就此臣服秦國。
秦王歸國,為防北方匈奴入侵,開始大力征發(fā)役卒,在北面修建長城。
魏冉第三次出任秦國丞相,頻使白起率軍,對趙國連連發(fā)動進(jìn)攻。趙國雖有廉頗為將,藺相如為卿,同心合力,但因國力相差懸殊,亦不免一退二讓,兵挫地削。
秦攻取趙國藺、祁二城,大赦本國罪人,以遷居之。趙王聞此,縞素布總,憂心忡忡。
公孫龍進(jìn)言:依臣之見,大王不如偃兵。
趙惠王:何謂偃兵?
公孫龍:偃兵之意,兼愛天下之心也;兼愛天下,不可以虛名為也,必以其實。
趙惠王:此言何解?
公孫龍:秦得趙地,王縞素布總;齊亡地而王加膳,豈是兼愛?故不行偃兵之實。
趙惠王聽從其論。于是率民休養(yǎng)生息,不再向別國主動挑起戰(zhàn)爭。
鏡頭轉(zhuǎn)換,按下秦趙,復(fù)說齊楚。
周赧王三十四年,有鬼谷門縱橫派門徒向昆,乃蘇代再傳弟子,手持弱弓,行于楚國。向昆見人便即揚(yáng)言,說自己善用弱弓射雁,百不失一。
有好事者聞此,報于令尹,令尹復(fù)又訴于楚王。
楚頃襄王聞而大感稀奇,就命將向昆召進(jìn)宮來,當(dāng)面詢問弱弓射雁之法。
向昆趁機(jī)進(jìn)言:楚國者,昔為強(qiáng)弓,今何弱如此?非是弓弱,是挽弓之人無能也。今楚之地方五千里,帶甲百萬,猶足以踴躍中野;而徒坐受困,臣竊為大王弗取也。
楚王聞言,復(fù)覺振奮,兼有向秦國報仇之志。于是便拜向昆為下大夫,派其隨使前往各國,再次進(jìn)行合縱游說。
未料楚使剛出郢者,已為秦國諜探偵聞,還報秦王。
秦昭襄王聞報大怒,決定先發(fā)制人,遂派白起為將,舉兵伐楚。
白起率兵,無往不勝。先破丹陽,陣斬楚兵八萬。
楚王因而大懼,只得忍痛割讓上庸以及漢水以北之地,向秦國投降講和。向昆見事不妙,便即逃回燕國。此番合縱抗秦企圖,未經(jīng)開始,便已胎死腹中。
秦昭襄王二十八年,白起再出。先以漢北上庸之軍,奪取鄢、鄧等五座城池,而后越過秦楚邊境山區(qū),自斷后援,分三路快速突進(jìn)楚境,直圍楚國郢都。
來年春,秦軍插到楚后,攻占紀(jì)南,焚燒楚王夷陵,復(fù)東進(jìn)竟陵。(本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