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都城,漢宮之中。韓信與漢帝劉邦,在進(jìn)行一次徹底作死的談話。
韓信:為臣將兵,多多益善。
劉邦:何以言之?
韓信:陛下不聞我韓信點(diǎn)兵之事乎?
劉邦:未也。卿可詳為言之。
韓信:陛下諒必知之,某乃兵家王敖老祖弟子,故精于算數(shù)之學(xué),兵馬再多,定不致出錯。昔與項(xiàng)王作戰(zhàn)之時,臣帶一千五百將士,與楚將李鋒交戰(zhàn)。楚軍敗退,我軍也有死傷,當(dāng)時未點(diǎn)其數(shù),由是整頓兵馬回營。忽有后軍來報,說有楚軍騎兵追來。臣欲迎敵,便命士兵列陣,先使三人一排,多出二名;又使五人一排,多出三名;再使七人一排,多出二名。某屈指一算,便知部下尚余一千又七十三人,可勝來敵。
劉邦:是何算法,精確如此?
韓信:此法在凡人眼內(nèi),自是極難,但在我兵家門中,卻是容易得緊。以三三數(shù)之,余數(shù)乘以七十;五五數(shù)之,余數(shù)乘以二十一;七七數(shù)之,余數(shù)乘十五。三者相加,如不大于一百零五,即為答數(shù);否則須減去一百零五或其倍數(shù)。陛下請?jiān)囁阒?,其?shù)為何?
高祖在心中盤算一遍,答道:當(dāng)是二十三數(shù)。
韓信:然也,陛下福至心靈,果然了得。因臣帶一千五百兵出,以一百零五乘以十倍,得一千又五十人;再加此二十三數(shù),故知所余之兵,乃一千又七十三人也。
劉邦又默算一遍,果然絲毫不錯,大為奇異,便低聲記誦:三三數(shù)之,余數(shù)乘以七十;五五數(shù)之,余數(shù)乘以二十一……
韓信笑道:陛下也不用這般硬記,只記一首詩可也:三人同行七十稀,五樹梅花廿一技,七子團(tuán)圓正半月,余百零五便得知。
酒過三巡,高祖不服,又笑問道:賢卿用兵,既是多多益善,卻為何仍被我擒之?
韓信心中一凜,謹(jǐn)慎答道:陛下雖不善于統(tǒng)領(lǐng)士卒,而善于統(tǒng)率上將,故臣終被陛下所擒。況陛下之能,取之于天,絕非人力所及者。
劉邦聞言大喜,由是對韓信忽生愧疚之情。當(dāng)夜二人大醉,盡興而罷。
自此之后,倏忽半年。
忽有一日,趙相陳豨被任命為鉅鹿郡守。至朝中謝恩已罷,領(lǐng)了璽印,來向淮陰侯辭行。韓信陡見故人,不勝之喜,置酒相待。宴罷至于后園散步,摒退左右侍從,仰天嘆息。
陳豨:大將軍因何長嘆?
韓信:我有隱私,可向公說乎?
陳豨:末將不才,一切聽任大將軍吩咐!
韓信:公乃陛下寵信之臣,所轄鉅鹿,更是天下精兵聚集所在。公此去為郡守,朝中必有人忌之。若向陛下奏公反叛,公將奈何?
陳豨:天子能信此流言乎?
韓信:曾參殺人之事,公不曾聞乎?一人誣奏,陛下定不信之;但三人成虎,有人再次告發(fā),陛下則疑;三次告發(fā),必起大兵伐卿矣。
陳豨:果若如此,則當(dāng)奈何?
韓信:到時賢卿百口莫辯,無力自明,便只有造反。
陳豨:我若造反,其事能成乎?
韓信:若果有此日,則我在京為公內(nèi)應(yīng)。
陳豨:有大將軍相助,則取天下如同拾芥之易,末將敢不從命!
于是喜不自勝,再拜致謝,告辭而去。
韓信既被降為淮陰侯,劉邦乃乘勢大封宗室,著手削奪異姓王手中封地。遂下詔命:
先將楚地一分為二。以淮河以東之地,賜封從兄劉賈,命為荊王;以薛郡、東海、彭城之地,賜封親弟文信君劉交,命為楚王。
次分趙地。割出云中、雁門、代郡三郡之地,賜封次兄宜信侯劉喜,命為代王。
再分齊國。割出齊地七十三縣,賜封庶子劉肥,命為齊王。
又以太原郡三十一縣為韓國,遷徙韓王信于太原以北,使備御匈奴,建都晉陽。
韓王信拜受詔書,入于內(nèi)室,對心腹侍臣說道:漢帝裁弱異姓諸王,孤將危哉!
侍臣:是也。楚王為漢室立下蓋世功勞,且被降職奪封,況大王乎?
韓王:此言何意?
侍臣:世人皆知,楚王與丞相蕭何交情莫逆,且是被其所薦,方得拜將。大王則是軍師張良公力保,方得為王。蕭何見在朝廷,尚不能保楚王,況張公已逝乎?
韓王:卿言甚是有理。然則我將奈何?
侍臣:若依臣計,不如干脆造反。
韓王:以楚王之能,且為劉邦所擒。憑我弱韓之力,豈是漢帝對手?
侍臣:漢帝命大王徙邊,則何不要求再往北境,虛以抗擊匈奴為名,實(shí)與匈奴聯(lián)手?
韓王:此計甚妙!卿之智謀,不弱于張子房也。
計議已定,于是上書:韓國易被匈奴入寇,晉陽相去邊塞甚遠(yuǎn),臣請治馬邑為都。
漢帝未知其心懷反意,反而喜慰夸贊,當(dāng)即許之。
韓王信大喜,因而遷都馬邑。一面招兵買馬,積草囤糧,意欲反漢自立。
諸王列侯皆已受封,高祖復(fù)又下詔,命評定最高元功諸將位次。諸將皆奏:
平陽侯曹參,大戰(zhàn)數(shù)十,小戰(zhàn)不計,身被七十余創(chuàng),攻城略地,功勞最多,宜居第一。
關(guān)內(nèi)侯鄂千秋力爭:群臣之議,皆為誤解。
漢帝劉邦:卿何以言此?
鄂千秋:曹參雖有野戰(zhàn)略地之功,此特一時之事耳?;噬吓c項(xiàng)王相距五歲,失軍亡眾,數(shù)度跳身遠(yuǎn)遁,全賴蕭何常從關(guān)中遣軍補(bǔ)充?;噬想m無詔旨,輒有數(shù)萬徒眾送出關(guān)中。又轉(zhuǎn)漕關(guān)中,給食不乏。陛下數(shù)亡山東,蕭何常保全關(guān)中以待陛下,此萬世之功也。今奈何欲以一旦之功,而駕乎于萬世之勛哉!臣謂當(dāng)蕭何第一,曹參次之。
漢帝贊道:此論甚善!
乃評定丞相蕭何為建國首功,悉封蕭何父子兄弟十余人。更益蕭何食邑二千戶,特賜劍履上殿,入朝不趨。因鄂千秋食邑安平,特加封為安平侯。
只因漢帝悉除秦朝苛儀酷法,化繁為簡,群臣便皆不依禮法,常飲酒爭功,醉后妄呼,竟至在大殿中拔劍擊柱。漢帝不勝其煩,愈益厭惡。儒士叔孫通猜知帝意,于是進(jìn)言。
叔孫通:為將者攻城略地,陛下可仗其蕩平天下,但未可使之治國。儒者難與進(jìn)取,但可與守成。臣請陛下詔準(zhǔn),征聘齊魯諸生,與臣門下弟子,共起朝儀,以規(guī)尊卑上下。
高祖甚喜,問道:繁文縟節(jié),得無難乎?
叔孫通:五帝異樂,三王不同禮。禮者,因時世、人情為之節(jié)文者也。臣愿頗采古禮,與秦儀雜就之。不難,不難!
漢高祖:卿可試為之,需令百官易知,度其所能行者為之。
叔孫通領(lǐng)諾出宮,乃親往齊魯,征召魯國諸生三十余人,至朝中制定禮樂。魯國儒生皆喜而從之,惟有兩生不肯應(yīng)征。
二儒生:今天下初定,死者未葬,傷者未起,又欲起禮樂。禮樂所由起,積德百年而后可興,漢其能國祚恁久乎?公去矣,無污我禮樂!
叔孫通:公等真乃鄙儒也,不知時變。
遂與所征三十人西歸,還至長安。于是召集朝中學(xué)者與弟子百余人,以綿蕞為席,就野外演習(xí)朝規(guī)禮儀。月余之后,請高祖到野外試觀。
漢帝觀禮大喜:如此之便,我能行之。
便下詔旨,令為群臣規(guī)制,漢禮乃成。
公元前200年,漢高祖三年。
劉邦命在都城長安西南角,于秦王章臺基礎(chǔ)上修建未央宮,又稱西宮。
宮殿建成之后,便自櫟陽遷都長安。
畫外音:未央宮乃君臣朝會之地,約占全城七分之一面積,較長樂宮稍小,但建筑壯麗宏偉,則有過之。四面修建宮門各一,唯東門和北門有闕。宮內(nèi)有殿堂四十余屋,并六座小山及多處水池,大小門戶近百,與長樂宮之間又建閣道相通。前殿居于全宮正中位置,其基壇是因龍首山丘陵而為,順其山勢造成。
便在此年,匈奴冒頓單于率兵南下,以十萬鐵騎圍攻馬邑。
韓王信引兵親與匈奴交戰(zhàn),因敗多勝少,只得多次派遣使者,與匈奴求和。
冒頓接受韓王議和,轉(zhuǎn)而攻代。代王喜不敵,棄國逃歸長安,哭告漢帝。
畫外音:代國乃是最北方諸侯國,都于平城,即今山西大同。其地北到大漠,南到雁門關(guān),西到黃河,東與燕國接壤,境內(nèi)有恒山、五臺山之險,方圓五百里,與匈奴接近,所謂天下用武之地。胡漢雜居,人民剽悍尚武,盛產(chǎn)馬匹,地處塞外,向?yàn)橹性蹏练?p> 漢高祖聞?wù)f匈奴破代,不由大怒,又懷疑韓王信暗通匈奴,便致書責(zé)備,命其出擊,務(wù)必將匈奴騎兵驅(qū)出塞外。
韓王信無力戰(zhàn)勝匈奴,擔(dān)心會被漢帝借此誅殺,便與匈奴約定,以馬邑之地請降。
冒頓單于自然大喜過望,乃命韓王信為前鋒向?qū)?,與匈奴軍共同揮師南下。兩國合兵,一舉攻下太原郡,繼而占領(lǐng)河?xùn)|北部。
漢帝劉邦聞報大怒,乃親率大軍出征匈奴,同時鎮(zhèn)壓韓王信叛亂。隨行謀士,有陳平、婁敬;領(lǐng)兵之將,有樊噲、夏侯嬰、周勃等人。
漢軍進(jìn)入太原郡,連連取勝;進(jìn)至銅鞮,更獲大捷。韓王信遭到重創(chuàng),大將王喜陣亡。韓王信立腳不住,只得逃奔匈奴。韓將白土人曼丘臣、王黃等人,擁立趙國王室后裔趙利為王,聚集殘兵敗將,再與匈奴合謀攻漢。
冒頓單于乃派左、右賢王,與王黃等屯兵廣武以南,至?xí)x陽一帶,阻擋漢軍北進(jìn)。
漢軍乘勝追擊,在晉陽打敗韓王趙利與匈奴聯(lián)軍,乘勝追至離石,再次獲勝。
匈奴又在樓煩西北集結(jié)兵力,被漢騎兵都帥周勃統(tǒng)兵奔襲擊潰。
至此,漢軍三敗匈奴。由于節(jié)節(jié)勝利,漢帝開始麻痹輕敵,領(lǐng)兵直達(dá)晉陽。
哨騎來報:匈奴駐兵于代谷,距此不足百里。
漢帝吩咐:速速派人,前往偵察虛實(shí),以備決戰(zhàn)。
代谷深處,匈奴大營。
冒頓:漢軍連勝,必將進(jìn)軍追擊。我有一計,可勝漢軍。
諸將:敬聽大汗吩咐!
冒頓:你等諸將,各引本部,分別埋伏??蓪⒕J士兵、肥壯牛馬,都引至草原深處隱藏起來,只以老弱士兵,以及瘦弱牲畜,散布代谷各處。只待漢軍來搶,便領(lǐng)精銳出擊。
諸將:大汗英明,我等遵命!
匈奴埋伏已定,漢使細(xì)作方至。先后十余批往來探查,皆都回報漢帝,言說匈奴可擊。劉邦還不放心,乃派劉敬以議和為名,出使匈奴,就探虛實(shí)。
劉敬出使十日,沿途仔細(xì)觀察,回來報告漢帝:臣使匈奴,盡見老弱,未見精銳。臣謂兩國交兵,皆應(yīng)炫耀己長,以示軍威為常。今彼只以瘦弱牲畜及老弱部眾示敵,必是故意顯露己短,而埋伏奇兵,以誘我也。故臣以為,匈奴實(shí)不可擊。
然而劉邦此時,已揮令二十萬大軍越過句注山,箭已離弦,不能不發(fā)。
因聞劉敬之奏大怒,指其鼻端罵道:齊國豎儒!但憑口舌之利得官,實(shí)無一能!今竟敢胡言亂語,亂我軍心!左右,與我推出帳外,砍了!
諸將:陛下不可!兩軍未交,先斬大臣,恐與軍不吉。
劉邦:既是如此,先寄下這顆狗頭!將劉敬拘禁在廣武,待我凱旋回師,再行嚴(yán)懲。
劉敬平白無故,差點(diǎn)兒混丟腦袋,再拜謝恩起身,跟隨刑卒出帳。劉邦怒氣難息,乃率輕騎五萬先發(fā),前往平城,命主力大軍陸續(xù)在后趲行。
冒頓單于也早派出許多細(xì)作,聞報漢帝已至平城,便在白登山設(shè)下埋伏,以老弱之軍到平城之外十里,放牧誘敵。
漢帝站立城頭,望見匈奴軍馬,不由大笑:似此老弱殘勇,豈是寡人敵手!
陳平:示敵以弱,必有詭計,陛下尚須小心為上。
劉邦:卿乃智謀之士,怎與那劉敬腐儒一般,如此膽小怕事!
陳平心頭一凜,便不再言。漢帝下令大開城門,恃勇而出,親帶兵馬出城圍剿。
匈奴人見城內(nèi)兵出,不敢接戰(zhàn),棄牧而逃。劉邦揮軍大進(jìn),直追至白登山下。
冒頓單于站立山頭,見劉邦進(jìn)入包圍圈,立即下令:燃起狼煙,調(diào)兵攻擊!
于是號角長鳴,匈奴四處精銳齊出。因聚集馬軍四十萬騎,將漢軍驅(qū)趕上山,重重圍困。漢軍由是內(nèi)無糧草、外無援兵,不能相救。
劉邦組織突圍,經(jīng)過幾次激戰(zhàn),損兵折將,不能透圍,復(fù)歸山上,據(jù)寨以守。
冒頓見漢軍銳氣已失,親自率領(lǐng)騎兵,從四面進(jìn)行圍攻。西面白馬,東面青馬,北面黑馬,南面紅馬,中軍親兵皆是黃膘馬,竟按五行之陣,上山奪營。
劉邦揮令漢軍以弓石力拒,結(jié)果雙方損失皆重,相持不下。匈奴圍困七天七夜,不能占領(lǐng)白登。漢軍糧盡,卻也沖突不出,饑寒交迫,危在旦夕。
面對敵軍重重圍困,劉邦終于醒悟,對諸將嘆道:悔不聽劉敬良言,丞相相勸,以至于此。朕實(shí)該死,只是連累諸公,心中不忍。
陳平:事已至此,陛下何必自責(zé)。臣有一計,庶乎可以脫困。
劉邦:丞相不怪朕躬鄙陋,漢室大幸。若有妙策,請道其詳。
陳平:臣聞匈奴向有習(xí)俗,單于之妻名曰閼氏,皆出于最大部落酋長之女,其權(quán)極重。今冒頓單于新得閼氏,十分寵愛,朝夕不離。臣登高以觀,見其夫妻二人經(jīng)常騎馬進(jìn)出,淺笑低語,情深意篤。陛下何不如此如此,重賄閼氏?庶幾得脫今番之難。
劉邦不由大喜,乃依其計,遍搜營中珍寶,派遣使臣乘霧下山,直奔閼氏營帳求見。使臣乃趁冒頓巡營之時,潛至中軍大帳,向閼氏獻(xiàn)上金銀珠寶,下其說辭。
漢使:我漢地皆多美女,貌若天仙。今單于將漢帝圍于此地既久,我國中群臣定會搜求美女進(jìn)獻(xiàn),以贖天子。彼時美女入于匈奴,單于大王必幸愛之,王后必失其寵矣。
閼氏信以為實(shí),便道:卿其且回,我必勸說單于,放你漢帝回去,就此罷兵。
漢使大喜,便留下重禮,拜辭而去。
冒頓單于歸帳,閼氏勸道:我聞軍中傳言,漢朝有數(shù)十萬大軍前來救援,只怕明天就會趕到。如今白登山屢攻不下,奈何?
單于驚道:竟有此事?
閼氏:漢、匈兩主,不宜逼迫太甚。今漢帝被困在此,漢人怎肯就此罷休?自會拼命相救。大王即便擒其皇帝,奪其城地,我游牧民族,亦水土不服,無法長住。萬一不勝,待其救兵到來,內(nèi)外夾攻,則我夫妻尚能共享安樂否?
冒頓:如此奈何?
閼氏:漢帝被圍七天,軍中不亂,必有神靈相助,雖危無險,終會平安。大王何必違背天意?不如趁此言和,不致徹底反目。
冒頓思索半日,信以為然,便有言和之意。又過三日,因見王黃及韓王趙利失期不至,懷疑其同漢軍必有勾結(jié),便即下令,密開包圍一角,讓漢軍撤出。
閼氏大喜,乃密令心腹上山,說與漢使:速令漢帝潛出重圍,休使匈奴諸部大人得知。
冒頓下令撤圍當(dāng)日,正值大霧彌天,對面五步以內(nèi)不能見物。
劉邦以手加額,自言自語道:雖是陳平奇計了得,亦是老天助我!
遂命漢軍引弓上馬,從包圍缺口銜枚以出,由是得以脫險。
冒頓聞?wù)f漢軍已經(jīng)逃遁,便命將包圍重新合攏,若無其事,入帳安眠。次日辰時,大霧散盡,匈奴諸部大人齊來叩見單于,紛紛擾攘,失驚打怪。
諸部大人:大汗不好!怎地一夜大霧過后,山上再無一人一騎?
單于故作大驚:胡說!世間焉有此事?
便即頂盔貫甲,與諸部大人出營上馬,來至山上察看。只見遍山滿坡,皆是漢軍所棄營帳,卻并無一人一騎,就連一面旗幟也不遺留,只有馬糞滿坡,人屎遍地。
冒頓思索良久,便對眾將道:我聞中原多有異人,漢營亦多才俊。彼有三軍大帥名叫韓信者,慣會撒豆成兵,移山倒海。此必是其人施行道法,將漢帝遁去,如其奈何!
諸部大人聽了,便似云里霧里,半信半疑,只得作罷,各自回營,引兵散去。
漢帝潛出重圍,于是下令:眾軍倍道疾馳,還歸平城。
太仆滕公夏侯嬰聞此,急忙諫阻:陛下絕計不可!
劉邦:卻是何故?
夏侯嬰:我若放馬奔馳,則必?fù)P起塵土,十里之外便可望見。若引匈奴大軍就此追來,何能遠(yuǎn)逃?則必前功盡棄,且又惹惱冒頓單于,更陷瘀氏至入困境。
漢帝大悟,乃命大軍緩步,徐行而還,于是安全退入平城。與此同時,城外人歡馬嘶,樊噲等諸將引領(lǐng)大軍亦到。匈奴胡騎見漢軍主力大至,知道再無勝算,只得全部解圍而去。漢帝罷兵還歸長安,令樊噲引其本部軍馬,屯守巡防代郡諸地。
大軍還至廣武縣,劉邦命赦劉敬出監(jiān),當(dāng)面謝罪:孤不用公言,困于平城白登山中,幾乎不能與公相見。此前所派探馬十余批,誤我視聽,皆已斬之矣。今加封賢卿二千戶,晉為建信侯。所受委屈,休得放在心上!
劉敬:風(fēng)暴雨露,皆是天恩。小小誤會,為臣者焉敢懷怨?
劉邦大喜,于是攜其南歸。
大軍經(jīng)過曲逆,漢帝見其地形勝非凡,贊道:壯哉此縣!吾行遍天下,獨(dú)見洛陽與此地,風(fēng)水絕佳,藏龍臥虎,非同凡響。
陳平:陛下之意,莫非將于此更建陪都乎?
劉邦:非也。賢卿此番又獻(xiàn)奇計,建立解圍脫困大功,非重獎不可。既然此地風(fēng)水絕佳,朕便封賢卿為曲逆侯,盡以此縣,作為食邑。你道如何?
陳平:臣安敢望此?
劉邦:卿不必過謙,自隨寡人征伐,六出奇計,當(dāng)?shù)么朔狻?p> 劉敬:臣嘗聞丞相智計過人,天下無雙,但未知其詳。敢問陛下,丞相六計為何?
劉邦:卿即不知,聽朕言之。捐金行間,離間項(xiàng)羽君臣,此謂一奇;以粗食進(jìn)獻(xiàn)楚使,離間亞父范增,此謂二奇;夜出子女二千人,以紀(jì)信假扮寡人,得脫滎陽之圍,此謂三奇;躡我足跟,請封韓信為齊王,穩(wěn)定軍心,使共伐項(xiàng)王,此謂四奇;勸我偽游云夢,兵不血刃,生擒楚王韓信,降為淮陰侯,此謂五奇;獻(xiàn)珍寶重賄匈奴閼氏,以解白登之圍,此謂六奇。不愧鬼谷掌門,智計百出也。
劉敬:丞相智計,為臣拜服。然更欽敬者,是陛下不忘臣下之功,如數(shù)家珍也。
劉邦、陳平及群臣聞此,皆都大笑。
十二月初,漢帝回兵長安,經(jīng)過趙地。
此時趙王張耳已死,其子張敖繼承父爵,更娶魯元公主為妻,乃是帝婿駙馬,皇親貴戚。聞?wù)f皇丈岳父到來,乃親出城外三十里,至馬前跪迎,執(zhí)子婿之禮甚卑。
高祖因此番敗于匈奴,心情不佳,遷怒趙軍未來救駕,遂于殿上箕倨而坐,侮慢詬罵。張敖膽戰(zhàn)心驚,不敢還口,只是叩頭求饒而已。
趙相貫高、趙午等人見此皆怒,退出殿外,私下說道:我家大王不知天子受困白登山,又有何罪?受此凌辱而不發(fā)作,真乃孱王也!
正私議間,漢帝退殿,張敖灰頭土臉而出。
貫高遂上前進(jìn)言:今天下豪杰并起,能者先立。大王事帝甚恭,而漢帝殊為無禮,當(dāng)眾辱詬殿下;我等殊不可忍,請為大王殺之!
張敖聞言大驚,乃嚙指出血,向眾人發(fā)誓道:我先人亡國于秦,全賴漢帝,方得復(fù)國。今雖受小辱,又有何妨?我誓不相背,卿等無復(fù)狂言!
貫高、趙午聞此,喏喏而退。還至府中,又相互密議。
趙午:我王不肯背德,奈何?
貫高:主憂臣辱,主辱臣死。我等可行刺駕之舉,事成大功歸王,事敗獨(dú)坐可也!
高祖劉邦在趙國大發(fā)一頓威風(fēng),亦自覺不妥,詔命駕還長安,使人撫慰女婿張敖。
還都之后,高祖下詔:代王喜棄國自歸,降為郃陽侯;更立皇子如意,封為代王。
白登之圍后,冒頓單于以為漢帝好欺,屢次違背盟約,對北地邊界侵?jǐn)_劫掠。劉邦知道匈奴不可盡滅,為休養(yǎng)生息,乃采納建信侯劉敬和親建議,要嫁長公主與匈奴單于。
呂后不舍親女遠(yuǎn)嫁漠北,日夜哭泣。劉邦無奈,改以宗室女冒充公主,嫁給冒頓單于,并派劉敬為使,陪同前往。此后,漢匈各以長城為界,兩國關(guān)系得到暫時緩和。
風(fēng)和日麗,艷陽在天。
滕公夏侯嬰乘車外出,走到長安東門,駕車轅馬嘶鳴,不肯前進(jìn),不停用蹄刨地。夏侯嬰感到奇怪,便即下車,命令士卒掘馬所刨之地。
挖出一尊石槨,見槨中有銘,字體古怪,人皆不識。
夏侯嬰:用水洗凈,將銘文抄錄下來。
仆從應(yīng)諾,錄銘以歸。夏侯嬰持其錄銘,到至朝房,求教博士叔孫通。
夏侯嬰:叔孫先生,請觀此文何謂?
叔孫通:此是古代蝌蚪文也。
乃取毛筆,用今文寫出:佳城郁郁,三千年后,乃見白日。吁嗟滕公,居于此室!
夏侯嬰觀罷大駭:天也!此謂我死后,當(dāng)葬在此處乎?
叔孫通亦自嗟訝:今日之事,早在三千年前,便已料定乎?可怕,可畏。
公元前199年,漢高祖四年。
丞相蕭何入奏:未央宮竣工,臣請御駕前往巡視。
高祖甚喜,遂命前導(dǎo),往觀未央宮殿。見其周圍二三十里,殿宇規(guī)模亦皆高敞;前殿尤其巍峨,最為豪華壯麗。東西兩方,闕門最廣;武庫太倉分建殿旁,氣象巍峨。
劉邦看罷,嫌其過于壯麗豪華,于是責(zé)備道:朕之起義,原為救民。今天下初定,民窮財盡,卿怎將這座宮殿造得如此奢華?
蕭何:正因天下初定,臣才多征民夫,以營建宮室,使其有工餉可賺,以養(yǎng)其家。況且宮室壯麗,才能顯出天子威嚴(yán),免得子孫重建??此苿跓?,其實(shí)是為省儉也。
劉邦:如此說來,朕未免錯怪丞相矣。
蕭何:雖蒙陛下寬宥,但來日方長,為臣行事難免有誤,尚望陛下有以教之。
劉邦:卿做事頗有遠(yuǎn)見,無須更囑。當(dāng)年攻破咸陽,諸將乘亂入宮,未免有所攜??;惟汝只取書籍表冊而去,致目下辦事有條不紊,方便多矣。
蕭何:臣無所長,一生為吏,對于前朝典籍視為至寶,平日得以借鑒,今為陛下一語道破。陛下天資聰慧,事事留意,非臣下可及萬一。
漢帝聽罷大喜,手指未央宮四周:此處可添筑城垣,以為京邑,名喚長安。
數(shù)日之后,漢帝離京出巡,行經(jīng)趙地,過柏人縣(今河北隆堯)。
趙相貫高聞訊,認(rèn)為時機(jī)已至,為報前番趙王張敖被辱之恨,即遣親信,在柏人館舍夾壁墻中埋伏,只等劉邦入住,便群起擊殺。
劉邦抵達(dá)柏人縣后,打算入駐館舍,車駕停于門首。就在踏入門檻之時,突然間心血來潮,停住腳步。
高祖因問侍從:此地喚作何名?
從人答道:柏人縣。
高祖喃喃自語:柏人者,迫人也。豈非有人,想要迫害朕乎?此地不宜停留。
說畢,乃撤回腳步,重新上車,率眾離開館舍,離開柏人西去。
貫高等人陰謀未能得逞,以為神助天子,跌足而嘆。
五年冬十一月,新年第二月。漢高祖下詔:從關(guān)東移民,以實(shí)關(guān)中。徙齊楚大族田氏、昭氏、屈氏、景氏、懷氏五姓于關(guān)中,同時遷入燕、趙、韓、魏之后,以及豪杰名家。
冬臘月,高祖置酒于未央宮,大宴群臣。飲至酒酣,高祖端酒,為父親劉太公祝壽。
劉邦笑道:憶昔孩兒年輕之時,常遭家父大人訓(xùn)斥,常謂劉季無賴,不能治理產(chǎn)業(yè),亦不如兄長勤快實(shí)干。則我如今成就業(yè)績,孰與仲多?
太公聞此,面紅耳赤,無語可答。蕭何等沛人聽罷,無不大笑。
轉(zhuǎn)過新春,韓王信在西域寄書王黃,令勸說趙相陳豨,以漢帝折辱趙王之事為由,慫恿陳豨背反漢朝。
陳豨覽書,猶豫未定。
韓王信見陳豨久不答復(fù),自己不甘久在異鄉(xiāng)為客,便再次糾合匈奴騎兵,一起入侵漢境。大兵進(jìn)入?yún)⒑馅?,欲先奪燕趙之地,再恢復(fù)韓國領(lǐng)土。
邊關(guān)受侵,烽火四起,傳報長安。
漢帝劉邦聞報大怒:遣柴武為帥,帶十五萬大軍前去迎擊,務(wù)必斬此逆賊!
柴武領(lǐng)旨,先寄書給韓王信:大漢天子寬仁,天下少有,秦皇楚王,皆不及者。盡管諸侯屢有背叛,當(dāng)再度歸附之時,漢帝總能復(fù)其原有爵位名號,并不誅殺,亦不念舊惡。殿下前因戰(zhàn)敗,逃歸匈奴,并無大罪,皇上亦知,并可見諒。何不速歸,以求天子恕罪?
韓王信回書:漢帝拔我于平民,使南面稱王,萬分榮幸。滎陽戰(zhàn)時,不能以死效忠,此罪一也。匈奴進(jìn)犯馬邑,獻(xiàn)城投降,此罪二也。今為敵虜帶兵,與將軍爭戰(zhàn),罪之三也。文種、范蠡無罪,一死一亡;伍子胥有功,只因得罪吳王,亦被誅殺。我有三罪,欲求茍活,不亦難乎?今逃隱山谷,思?xì)w之心,如癱者不忘立行,盲者猶記目明,奈情勢不許耳!
柴武覽書,知道韓王信寧死不降,于是揮軍大進(jìn),屠平參合城,斬殺韓王信。
便在此時,貫高刺殺漢帝之謀泄露,被其仇家發(fā)現(xiàn),遂向朝廷告發(fā)。
劉邦聞報,大怒宣詔:凡趙國群臣賓客,敢從張敖造反者,皆都族誅,不留遺類!
信息傳至邯鄲,趙王張敖大驚,因不知事由何來,便遣使往貫高及趙午等人府中,以天子詔旨詢問。趙午等人因見事發(fā),皆至相國府中,爭要自殺。貫高大怒,堅(jiān)決不許。
趙午:大丈夫敢作敢當(dāng),寧死不辱,有何不可?
貫高:大王并未參與我等預(yù)謀,卻先被問罪。倘若我等自殺,誰為大王開脫?
趙午:國相之言是也。我等愚蠢,計不至此。
于是主動前往王宮,向傳詔天使自首投案。天使不敢作主,便將所有參與謀反之人,與趙王一起,皆命裝入囚車,押往長安,請求天子發(fā)落。
漢帝劉邦見到張敖,怒不可遏,詔命有司刑訊貫高,問其主使之人,定要其招認(rèn)趙王。
刑部官吏奉旨,鞭笞貫高數(shù)千,又用鐵器刺遍全身,乃至身上再無容刑之處。貫高始終堅(jiān)說,行刺之事只限于自己與趙午等人,趙王張敖非但不曾參與,而且毫不知情。
漢高祖聞之,贊道:貫高乃是壯士,絕非刑罰可使其屈服。我聞中大夫泄公是其好友,可以私交去問其謀反詳情,令其說出背后指使之人,是否乃為趙王。
泄公領(lǐng)旨,遂攜酒食前往獄中,以探視故友為名,試探內(nèi)情。酒至半酣,泄公問道:賢兄上有老母,下有妻兒,又何必拋母棄子,替他人攬過?
貫高:世上之人,有誰不愛父母妻兒?謀弒天子,乃是夷滅三族重罪,難道小弟會為專保趙王,而犧牲親人性命!只因趙王確實(shí)未曾參與謀反,我又焉可誣攀好人?
泄公:此事難解!既趙王不反,賢兄行刺天子,卻為何故?
貫高:是我等不忿天子,當(dāng)眾辱我君主,故而出于義憤,為此大逆不道之事也。
泄公知道貫高所言是實(shí),于是照實(shí)回報天子。
漢高祖聞報,甚為贊嘆,遂下恩命,釋放趙王;并特赦貫高死罪,一并釋放。
泄公大喜,赍持赦旨再入獄中,來釋好友。未料貫高聞赦不喜,反而大哭。
泄公:賢兄此是何意?
貫高:我被酷刑,體無完膚而不自殺,是為使皇帝知其趙王之枉也。今趙王得脫,我使命畢矣。且人臣有弒君大罪,有何面目再見皇帝!縱天子不殺,我寧不慚愧乎?
于是便效當(dāng)年俠客朱亥一般,將手指伸入口中,扼喉自殺。
劉邦聞報,甚是惋惜:朕聞燕趙之國,頗多慷慨悲歌之士,今觀貫高之行,誠不虛也!
趙國郎中田叔、相府門客孟舒等人,在趙王被捕入京之時,皆請作為趙王家奴,甘愿以死相從。張敖既獲免罪,天子以為田叔、孟舒等皆為賢士豪杰,特在未央宮召見。
高祖與田叔等共語,贊道:卿等非但高義,文武才能,朝廷眾臣亦無能出其右者。
于是下詔:田叔、孟舒等人,盡都拜為郡守,或?yàn)橹T侯國相。(本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