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陵漢軍大營,白幡高掛,滿營將士戴孝舉哀。
梁松令人持節(jié)上前,對門將喝道:駙馬都尉梁大人奉旨到此,速令馬援出迎聽詔!
門將聽了,急跑入內。未待片刻,監(jiān)軍宋均率眾將出迎,跪拜帝詔,迎請?zhí)焓谷霂ぁ?p> 梁松直入中軍寶帳高坐,問道:天子旨意下達,伏波將軍因何不來接旨?
宋均答道:駙馬不見營門高掛白幡,我等眾將身穿孝服?馬老將軍因患疫疾,不幸于前日夜間仙逝矣!
梁松聞言一怔,暗道:這個老賊,倒善于以死避罪!
只得當眾宣讀天子催命進軍詔旨,又至元帥靈前拈香拜祭;隨后便與耿舒勾結,商量怎樣捏造馬援罪名,以備上奏朝廷。
耿舒:某前日風聞,當初南征交趾之時,馬援曾拉回一車珍寶,直載入自己府中,未上交朝廷。若以此為據,說馬援曾搜刮滿車珍珠文犀,運回府中,盡入私囊,可乎?
梁松:侵吞敵國財物,是為重罪,有何不可?
耿舒:但恐天子不信,奈何?
梁松:馬援已死,再無對證。你我皆為皇親貴胄,諸將誰不聽從?可強逼馬武、侯昱等諸將同上表章,皆令證明,說馬援確曾自交趾運回過一車珍稀之物,則天子豈有不信?
耿舒:此計大妙,即可行之。
二人計議已定,梁松便即寫下奏狀,由耿舒逼迫馬武等諸將簽字。馬武等懼怕梁、耿二人威勢,不敢不從,只得違心,各自簽狀。
梁松大喜,于是赍持諸將聯(lián)名奏表還京,上報天子。劉秀見諸將聯(lián)名上奏,果然信以為實,大為惱怒之下,由是詔命:奪還馬援所有官爵,追收新息侯印綬!
鏡頭閃回,嶺南之役戰(zhàn)后。
馬援因常在嶺南領兵作戰(zhàn),便常愛吃薏苡果實,以治療筋骨風濕,避除邪風瘴氣。
當地薏苡果實碩大,療效顯著。馬援班師回京之時,就采購滿滿一車,隨軍輜重載回京師,準備來年為種,在自家采邑中廣為栽種,以為軍中良藥。
當時滿朝文武奉旨出城迎接凱旋大軍,見以苫布覆蓋大車而入,便以己心度人,認為定是南方珍貴稀有之物,被馬援掠奪而來。
當朝權貴皆欲分之,但未料馬援皆都運進府中,并無相贈之意。眾臣便就此紛紛議論,皆說伏波將軍循私自肥,刻薄小氣;但因馬援當時正受天子寵信,故無人敢于明說而已。
如今馬援既死,梁松等便上書提起此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憑空枉捏罪名。
閃回結束,轉換至南方戰(zhàn)場。
宋均拜受天子催戰(zhàn)圣旨,見軍士十之七八患病,死去者又占大半,不由大為憂慮。
于是升帳擂鼓,與眾將商議:今三軍遠離京師,元帥且又亡故,天子催命進軍,如何能戰(zhàn)?我欲暫且假冒皇帝令旨,詔命賊兵投降,諸公以為如何?
眾將聞說矯詔招降,俱都拜伏于地,不敢回答。
宋均:兵法有云,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則忠臣在外,只要有利國家安定,并為朝廷解憂,有何不能便宜行事者?諸公勿憂,若因此獲罪朝廷,宋某一人承擔可也。
眾將:唯命是聽!
宋均于是利用手中天子符節(jié),假托皇帝令旨,調伏波司馬呂種為沅陵縣令,命其為使,奉詔進入敵營,告以大漢天子恩信,令降者免死,復為良民。
呂種欲為故主馬援立功,欣然領命,引領二百從人,持節(jié)便行。
宋均率領軍中未曾染病部眾,緊隨呂種之后,偃旗息鼓而進,皆都埋伏在蠻營四周。
呂種直至敵軍營門,高聲宣讀天子招降詔書,后命隨從吹動號角。宋均聽到號角之聲,傳令四周漢軍,皆以鼓角相應。
蠻夷諸部首領聞聽四周皆是鼓角之聲,以為深陷重圍之中,不由大為驚恐。由是略作商議,立即聯(lián)合起來,各引親兵殺進中軍大帳,砍下夷帥相單程首級,然后出營投降。
呂種命人赍持單程首級,還報監(jiān)軍。宋均大喜,于是引眾進入敵營,下令當場遣散蠻兵,發(fā)遣各歸原郡,任命長吏加以管理,五溪之亂遂告平定。
叛亂既平,宋均遂親寫奏疏入京,自劾擅權之罪,然后班師還都。
大軍未到京師,天子詔命已至,嘉獎宋均平叛大功,賞賜金帛,升任九江太守;并特許其回鄉(xiāng)上墳祭祖。宋均由是名聲大噪,此后光武帝每遇疑難,亦多向其詢問方略。
鏡頭轉換,九江郡府。
宋均就任九江太守,一日率領役吏出城巡查,見田野中多有柵欄、陷阱,大感不解,便問左右:田野之中,設此何用?
役吏:只因郡中多有老虎出沒為患,故此官府常設柵欄、陷阱,以便誘捕。
宋均:虎豹在山,龜鱷在淵。江淮猛獸則如北方雞犬,并無不同。罪在殘吏,張網設陷捕捉,非憫民也。我為父母,必退奸貪,拔忠善,盡去柵阱,免除賦稅,則獸患自息。
役吏不敢反駁,喏喏而應。宋均回城,遂命發(fā)出布告安民,皆依其言而行。
此后不久便有傳言,爭說猛虎皆都結伴東渡長江,不復在郡中出現(xiàn)。
及至中元元年,淮左大鬧蝗災,但每至九江邊界,就向東西飛散,不入郡境。
這一日,宋均帶領吏役巡視九江治下浚遒縣,偶登唐山之巔,以觀景色。卻只見萬頭攢動,百姓齊聚山頂祭臺之前;臺上一人作巫師打扮,正在做法。臺上正中有個柴堆,一個盛裝女子被五花大綁,橫臥柴堆之上,正滿眼含淚,充滿絕望之色。
宋均不解,遂問吏役:此為何典,彼女子因何罪而被綁臺上?
吏役回答:彼女子無罪,是欲縱火焚之,以祀山神。
宋均大驚:卻為何故?
吏役又答:本縣有唐、后二山,相傳山神極為靈驗,百姓自春至冬祭祀不絕。巫師每年都要為山神娶百姓之女為妻,歷任太守都不敢禁。
宋均大怒:此西門豹治鄴之故事也。傳本府命令,從即日始,凡給山神娶妻,須皆自巫師家中選娶,勿擾百姓。
吏役應諾,喚來縣官,將太守之語告之。縣官驚悚不已,汗流浹背,連連稱罪,命將巫師趕下祭臺,釋放被縛女子還家。
于是浚遒縣中為山神娶妻之事,由此而絕。
鏡頭轉換,京師洛陽。
馬援尸體還京,運進府中。家人因不知家主身犯何罪,竟被奪還印綬,由是惶懼不安。遂不敢埋在原定陵寢,只得購買城西幾畝薄地,草草埋葬。
臨葬之時,所有賓朋故舊都不敢到馬家吊唁,葬禮景況十分凄涼。
歸葬完畢,馬援之妻攜諸子及侄兒馬嚴,皆到朝廷請罪。
光武帝怒氣不息,拿出梁松奏章示之,馬夫人方知原委。辭帝回府之后,馬夫人仔細辨析梁松誣告之辭,先后六次上書申訴丈夫冤情,言辭凄切,劉秀皆都不予理會。
時有前任云陽令扶風朱勃,聞說馬援靈柩還京,前來馬府吊唁,馬夫人重孝答謝。
鏡頭閃回,敘述朱勃來歷。
朱勃聰睿異常,意氣風發(fā),年十二時便能背誦《詩》、《書》,被鄉(xiāng)里譽為神童。
在洛陽求學之時,朱勃常至馬府,拜候馬援之兄馬況,交談時引經據典,辭言嫻雅。
馬援當時方始讀書,見朱勃之才勝己數倍,往往自愧不如,若有所失。
馬況知弟心意,乃置酒與弟馬援對酌,并于席間勸慰道:賢弟以為朱勃才能如何?
馬援:可謂騏驥之才,小弟自愧不如。
馬況:非也。以愚兄觀之,朱勃聰明外泄,不足為道。今雖小器速成,智能盡于此耳,卒當從我弟稟學,勿畏之也。
馬援聞此,心中塊壘稍舒,由是勵精圖治,專心向學。
此后朱勃年未二十,右扶風郡守聞其盛名,便請其試為渭城縣宰。及馬援拜為上將軍乃至封侯,而朱勃職位尤不過縣令而已,果如馬況之言。
馬援后雖富貴,常待朱勃以舊恩而卑視怠慢,朱勃卻對馬援愈發(fā)親近。比及聽說馬援病死軍中,靈柩還京,朱勃大慟,于是自扶風老家趕來,親至馬府吊唁。
閃回結束。朱勃上祭已罷,馬夫人于靈前還禮,并致謝意。
朱勃:堂堂伏波將軍喪禮,因何如此簡慢,且無親友吊喪拜祭?
夫人:先夫雖有大功于國,然遇奸人進讒,誣其貪腐。天子信以為實,命奪官爵印綬,家人皆為待罪之身。滿朝公卿故舊懼罪,因此不敢登門。
朱勃聞此,義憤填膺,遂索討縑帛毛筆,修成一表,詣闕上書。其表略云:
竊見故伏波將軍馬援,拔自西州,欽慕圣義,間關險難,觸冒萬死,經營隴、冀,謀如涌泉,勢如轉規(guī),兵動有功,師進輒克。誅鋤先零,飛矢貫脛;出征交趾,與妻子生訣。間復南討,立陷臨鄉(xiāng),師已有業(yè),未竟而死;吏士雖疫,援不獨存。夫戰(zhàn)或以久而立功,或以速而致敗,深入未必為得,不進未必為非,人情豈樂久屯絕地不生歸哉!惟援得事朝廷二十二年,北出塞漠,南渡江海,觸冒害氣,僵死軍事,名滅爵絕,國土不傳,海內不知其過,眾庶未聞其毀,家屬杜門,葬不歸墓,怨隙并興,宗親怖栗,死者不能自列,生者莫為之訟,臣竊傷之!夫明主于用賞,約于用刑,高祖嘗與陳平金四萬斤以間楚軍,不問出入所為,豈復疑以錢谷間哉!愿下公卿,平援功罪,宜絕宜續(xù),以厭海內之望!
劉秀覽奏,前思后想,深以為然,怒意稍解。亦感梁松所奏事情蹊蹺,便派心腹內臣,前往馬府察查所謂馬援搜掠敵資,中飽私囊情實。
內臣潛入馬府,很快查明當年薏苡實情,并以所余薏苡為證,上報天子。
光武帝不由大悔,立命為伏波將軍平反冤案,重以侯爵之禮安葬。雖怒駙馬都尉梁松構陷忠臣,但因礙于椒房之親,又牽連馬武、侯昱等功臣宿將,故此含糊掩蓋,不了了之。
鏡頭轉換,遼東邊塞。
字幕:建武二十五年春正月,遼東郡塞外貊人侵邊,戰(zhàn)火遍及遼河兩岸。
遼東太守祭肜調兵遣將,恩威并用,招撫兼施,只用旬月時間,便將叛軍各個擊破,余者皆招降之;并出府中財物,遣使安撫結納鮮卑首領偏何。
偏何感戴祭肜恩典,遂招集外族部落,陸續(xù)到至邊塞,請求歸降漢朝。
祭肜遣使寄書:公等若欲立功漢朝,就應去攻匈奴,斬其單于首級送來,我才信之。
偏何覽書,就率所召集部眾,西去攻打匈奴。數戰(zhàn)之后,斬殺匈奴兵二千余人,皆將首級斬下,獻到遼東郡府衙。
祭肜大喜,遂計首級數量,給予重賞。
畫外音:自此以后,偏何每年都去攻打匈奴,送來人頭,接受賞賜。匈奴勢力從此衰落,而漢朝邊境不再有敵侵警報,鮮卑、烏桓一同入朝進貢。祭肜為人質樸敦厚,沉著堅毅,用恩惠信義招撫外族,因此邊北各族對其既怕又愛,皆愿拼死效力。
遼西郡烏桓部落大人郝旦聞光武帝威名,亦率領部眾歸附漢朝。
光武帝由此下詔,將烏桓各級首領封為侯、王、君長,共計八十一人,命其率領部族移居塞內,分布于沿邊各郡,由諸郡官府供給衣服飯食。
于是烏桓族人便為漢朝邊疆警哨,協(xié)助擊討匈奴、鮮卑。
時有扶風安陵人司徒掾班彪,字叔皮,上書天子,自陳安邊之策。其書略云:
臣聞烏桓人天性輕薄狡黠,喜做強盜,如長久放縱而無人統(tǒng)領,必將再度劫掠漢朝居民。陛下今只派低層官吏主持受降,恐不能控制之。臣雖蔽薄,但食漢祿,不敢不言。依臣之計,應再設置護烏桓校尉,則必將有益于招撫外族,減少朝廷邊患。辭不達意,伏惟圣裁。
光武帝覽奏,深以為然,乃聽從其議,命在上谷寧城重置護烏桓校尉,設立大營、諸官,負責對鮮卑賞賜、接送人質,以及每年雙邊貿易諸等事務。
鏡頭轉換,北部邊塞。
字幕:建武二十六年,光武帝派遣中郎將段彬出塞,授南匈奴單于璽綬,令其入塞居云中郡。此后正式設置使匈奴中郎將,派兵監(jiān)護之。
南匈奴單于接受漢朝任命,遣子入侍洛陽。
光武帝詔令:凡云中、五原、朔方、北地、定襄、雁門、上谷、代郡等邊北諸郡,前因躲避匈奴騷擾而遷徙內地百姓,皆使回歸本土,安居樂業(yè)。
時有匈奴奠鞬左賢王與南部五位骨都侯,皆都不肯降附漢朝,于是率領三萬余部眾叛離南匈奴,自立為單于。其后數方互相攻殺不斷,各部頭領盡皆陸續(xù)死去。
五位骨都侯既死,其子侄率余眾三千人欲回歸南部,被北部單于追及俘獲。
光武帝聞報,下達詔旨,命南單于移居西河美稷,以便漢軍就近保護。
北單于聞此,亦遣使到至武威,向漢朝表示臣服,并上表請求和親。
光武帝召集公卿大臣廷議,眾人意見不一。
皇太子劉莊奏道:兒臣以為,南單于新近歸附,北單于形勢孤單,故求降附,更有和親之舉。我不出兵討伐北單于,倘若反與交通,則恐南單于會生叛心,北單于也必不會降矣。
劉秀:善哉,我兒此論。
遂檄命武威太守,不許接納北單于使節(jié)。朗陵侯臧宮、揚虛侯馬武上書,請求乘北匈奴人畜疫死,旱蝗赤地,疲困乏力之機,出兵討滅之,光武帝下詔不許。
是年越雋太守鄭鴻上表:今有益州郡哀牢夷王賢栗等,率族人二千七百七十戶,人口一萬七千六百五十九人謁見,請求內屬,請旨定奪。
光武帝詔復:可封賢栗等為部族君長,每年進貢,歲歲來朝。
北匈奴單于和親之請被拒,不肯死心,再遣使貢獻名馬皮裘,更乞和親,并請音樂,又求率西域諸國胡猷前往洛陽覲見。光武帝覽奏,詔命司徒、司空、太尉三府,商議酬答。
司徒掾班彪擬稿上奏,其文略曰:
單于不忘漢恩,追念先祖舊約,欲修和親,以輔身安國,計議甚高,為單于嘉之!往者匈奴數有乖亂,呼韓邪、郅支自相讎隙,并蒙宣帝垂恩救護,故各遣侍子稱藩保塞。其后郅支忿戾,自絕皇澤,而呼韓附親,忠孝彌著。及漢滅郅支,遂保國傳嗣,子孫相繼。今南單于攜眾向南款塞歸命,自以呼韓嫡長,次第當立,而侵奪失職,猜疑相背,數請兵將,歸掃北庭,策謀紛紜,無所不至。惟念斯言不可獨聽,又以北單于比年貢獻,欲修和親,故拒而未許,將以成單于忠孝之義。漢秉威信,總率萬國,日月所照,皆為臣妾,殊俗百蠻,義無親疏,服順者褒賞,畔逆者誅罰,善惡之效,呼韓、郅支是也。今單于欲修和親,款誠已達,何欲率西域諸國俱來獻見;西域國屬匈奴與屬漢何異!單于數連兵亂,國內虛耗,貢物裁以通禮,何必獻馬裘!今赍雜繒五百匹,弓污丸一,矢四發(fā),遺單于;又賜獻馬左骨都侯、右谷蠡王雜繒各四百匹,斬馬劍各一。單于前言先帝時所賜呼韓邪竽、瑟、空侯皆敗,愿復裁賜。念單于國尚未安,方厲武節(jié),以戰(zhàn)攻為務,竽、瑟之用,不如良弓、利劍,故未以赍。朕不愛小物,于單于便宜所欲,遣驛以聞。
光武帝遍覽班彪酬答北單于詔書草稿,大為嘆賞,詔命悉皆采納,不易一字。
建武三十年,班彪因病去世,終年僅有五十二歲。
畫外音:班彪自建武十二年時被舉為司隸茂才,后拜徐縣令,以病告免,三公府屢次征辟,皆不應征。乃居家從事著述,專心于史籍之間。自太史公司馬遷去世,其后陸續(xù)曾有劉向、劉歆、馮商、衛(wèi)衡、楊確等人,都曾編寫過《史記》續(xù)篇。班彪遍讀之余,認為其多家續(xù)作皆都言多鄙俗,不足以繼踵其書;而劉歆、揚雄褒美偽新,誤后惑眾,尤不應使之垂范之后世。因而略論《史記》體例得失,采輯前史遺事,旁貫異聞,親作《史記后傳》,至去世之時,已完成數十篇。雖大業(yè)未竟抱憾而終,但有親子班固繼承父業(yè),據此《后傳》為基,終撰成煌煌巨著《漢書》。班彪死后有知,實可含笑瞑目矣。
鏡頭轉換,建武三十年春,光武帝離開京師洛陽,車駕東巡。
車駕到至魯國,群臣上言:陛下即位三十年,中興漢室,功德巍巍,宜封禪泰山。
光武帝下詔回復:朕即位三十年,百姓怨氣滿腹。吾誰欺,欺天乎?曾謂泰山不如林放乎!因何事而玷污七十二代之編錄!若郡縣遠遣屬吏上壽,盛稱虛美之辭,則必處髡刑,令流放邊疆屯田。
于是郡臣不敢復言。
冬十一月,膠東剛侯賈復薨逝,終年四十七歲。賈復既死,開國勛臣漸稀。
建武三十一年,陳留郡降落谷雨,許多禾谷隨暴雨從天而降。當地百姓驚懼,朝廷詔曰:是因人間帝王圣明,感動玉皇昊天上帝,才將谷子賜惠于百姓也。
建武三十二年二月,光武帝聽從群臣奏請,登封泰山之巔,然后禪于梁父山。
四月,光武帝回到洛陽,大赦天下,改元為建武中元元年,命筑明堂以聽政,建辟雍以講學,修靈臺以觀天象。
劉秀篤信圖讖,據此宣揚皇權天授,每以圖讖決疑。議郎桓譚上疏,抨擊圖讖乖離五經正義,不足憑信,光武帝大為不悅。
群臣會議靈臺應建何處,劉秀稱當據圖讖以定。
桓譚竭力反對,光武帝大怒,指責其非圣無法,將欲斬之?;缸T叩頭流血,良久得解,貶令出京,前為六安郡丞。光武帝于是宣布圖讖天下,將讖緯之書定為功令必讀。
至此,舉國凡言五經者,皆憑讖緯之說。
光武帝一生勤政,每日早晨主持朝會,午后才散,又屢召卿郎講說經書,半夜才睡。
皇太子劉莊見父親辛勤勞苦,尋機勸諫:陛下有禹湯之明,卻無黃老養(yǎng)性之福。兒臣望父皇惜身養(yǎng)神,悠游歲月而自求寧靜。
光武帝答道:我自樂此,不為疲也!
劉莊聞此,倒身下拜,然后辭出,眼望西方落日,心中怏怏不樂。
畫外音:建武中元二年(公元57年),二月初五戊戌日,光武帝在南宮前殿駕崩,享年六十二歲,在位三十三年。
光武帝駕崩,百官擁立皇太子劉莊,在先帝柩前即皇帝大位,是為漢明帝。
劉莊即位,詔尊皇后陰麗華為皇太后,并命太尉越熹典掌大行皇帝喪事。
畫外音:時經王莽之亂未久,舊典不存,皇太子與諸王雜止同席,藩國官屬出入宮省,與百僚無別。越熹正色橫劍殿階,扶下諸王以明尊卑;奏遣謁者將護官屬分止于他縣,諸王并令就邸,唯得朝晡入臨哭喪。由是整肅禮儀,嚴禁門衛(wèi),內外肅然。
時有光武帝第九子山陽王劉荊,乃皇太后陰麗華所生,生性憊賴放蕩,喜好生事。因不服長兄劉莊即位,臨先帝大喪之時哭悼不悲,且命蒼頭奴仆,詐言大鴻臚郭況名義,寫信給故太子東海王劉彊,唆使其造反奪位。
其書略云:殿下當初無罪,而被廢去皇太子之位,生母郭后也遭罷黜。劉莊生時乃是庶子,今得位不正,眾臣皆都不服。殿下不如趁此回到封國起兵,臣等必為內應,助殿下奪取天子大位。當高祖起兵之時,只是一介亭長;大行皇帝起于白水鄉(xiāng)間,興創(chuàng)大業(yè);況殿下身為陛下長子,原本儲君乎?應做秋天寒霜,肅殺萬物;休為圈欄之羊,受人宰割也?;噬像{崩,小民尚且為盜,有所圖謀,何況大王哉!
劉彊覽書,又驚又怕,立命擒拿冒充信使奴仆,將原信封好,上呈明帝劉莊。
明帝聰慧異常,很快查出此書乃是山陽王劉荊所為。因己與劉荊乃是同母胞弟,便將此事秘而不宣,只命劉荊離開京城,移居到河南宮。
劉荊見皇帝并不見罪,不思己過,反以為太后在世,明帝不敢將自己如何處置,由是若無其事,愈加猖獗,加緊預謀奪位。
三月初五丁卯日,漢明帝宣布改元永平,將先父光武帝下葬原陵。
大喪已畢,漢明帝下詔:方今上無天子,下無方伯,若涉淵水而無舟楫者。夫萬乘至重而壯者慮輕,實賴有德左右小子。今有高密侯鄧禹,元功之首;東平王劉蒼,寬博有謀。其以鄧禹為太傅,劉蒼為驃騎將軍。欽此明詔!
劉蒼乃陰太后所生次子,生性謙和雍容,上書懇辭驃騎將軍職位。
明帝不許,又詔命于驃騎將軍府設置長史,及掾史員四十人,位在三公之上。
劉蒼只得就職,并向朝廷上書:臣聞國之所重者,必在于得人;報恩義行,莫大于薦賢。今齊國臨淄人吳良字大儀,見任臣府西曹掾。資質敦固,公正廉潔,躬儉安貧,雖老而志節(jié)不衰;又治《尚書》,學通師法,經任博士,行為中正表有儀禮。宜備位宿衛(wèi),以輔圣政。臣蒼榮寵至極,憂思責任深大,私慕公叔舉薦家臣同升于朝義氣,而懼臧文知賢不進之罪,敢呈愚見,犯冒圣威。故薦入朝,量才酌用。
明帝復詔:薦賢助國,宰相之職也。蕭何舉韓信,設壇而拜。既驃騎大將軍薦舉,必是賢良,不復考試,今以吳良為議郎。
吳良得為議郎,由此盡職盡責,常直言不諱。明帝車駕外出,太后幼弟信陽侯陰就干擾禁衛(wèi),沖撞鑾駕;被車府令徐匡下令鉤鎖陰就車乘,并將駕車人收監(jiān)入獄。
陰就反咬一口,將徐匡告上一狀,說其以下犯上,擅拘皇親車駕。明帝即下詔書,譴責徐匡無禮,徐匡難以辯白,只得自縛到衛(wèi)尉府請罪。
吳良聞此,仗義上書直言道:信陽侯倚仗外戚權勢,干犯車駕,不守人臣禮節(jié),是大不敬。徐匡執(zhí)法守正,反入監(jiān)獄,臣恐圣化就此荒廢也。
明帝覽奏,命人調查實情,由此赦免徐匡,將吳良左遷為即丘縣長,后遷司徒長史。
畫外音:吳良每處理重大議案,總是引經據典,不邀帝寵,也不附合時俗,以求獲取時譽。后因事免職,復拜議郎,卒于官任。
字幕:漢永平元年,洛陽漢宮。
畫外音:漢光武帝晚年,南北匈奴勢衰,西羌諸部紛起。先有燒當部落首領名喚滇良,引本部族軍馬打敗先零,奪取先零羌領地。滇良死后,其子滇吾繼位,部落日趨強盛。
鏡頭閃回。漢建武中元二年秋,滇吾同弟滇岸率領部眾入侵隴西郡,在允街打敗東漢隴西太守劉盱,于是原為隴西郡守衛(wèi)邊塞羌人皆叛漢朝,復附燒當羌部。
閃回結束,永平元年。
劉盱遣使快馬入京,上奏明帝:燒當羌滇吾兄弟勢甚猖獗,望乞派兵平復!
明帝劉莊聞報大怒,遂下詔旨:命謁者張鴻為將,率領各郡兵馬,討伐羌人。
張鴻領旨,辭帝出京,率兵西征。雙方在允吾縣交戰(zhàn),張鴻不善戰(zhàn)陣,只一戰(zhàn)便被羌兵打敗,乃至全軍覆沒。消息傳至京城,滿朝嘩然。
明帝下詔:派中郎將竇固為監(jiān)軍,捕虜將軍馬武為大將,率四萬兵眾,前往討伐!
冬十一月,馬武等擊破燒當羌,余部皆都降散。
是歲,南匈奴單于莫病死,弟汗繼立,是為伊伐於慮單于。
畫外音:永平元年夏五月,高密侯鄧禹薨逝,謚號為元;其后不久,好侯耿弇亦薨,謚號曰愍。同時噩耗至京,報說東海王劉彊病重,其勢將危。
漢明帝聞報大驚,派遣使者及太醫(yī)乘驛前往東海視疾,駱驛不絕于途。又詔命沛王劉輔、濟南王劉康、淮陽王劉延,皆詣魯國省疾。
劉彊自知無幸,臨終上書朝廷:臣身既夭命,孤弱復為皇太后、陛下憂慮,誠悲誠慚!子息劉政尚在年幼,猥當襲臣之后,但心非所以全利之也,愿除封國,還為東??ぁ=裉煜滦骂敬髴n,惟陛下加供養(yǎng)皇太后,數進御餐。臣彊困劣,言不能盡意,愿并謝諸王,不意永不復相見也!
明帝覽書大悲,隨太后出幸津門亭,為東海王發(fā)哀,使大司空持節(jié)護理喪事,贈送皆以殊禮;詔命楚王劉英、趙王劉栩、北海王劉興,以及京師親戚宗室皆往參加會葬。
山陽王劉荊聞說東海王已死,異志復生,遂重金聘請星占家,一同謀劃;又問相士:人皆說我面似先帝。則先帝三十歲時君臨天下,本王今年也三十歲,請問可以起兵否?
相士聞說大驚,口中唯唯道:先帝尊容,小可福薄,不曾親見。大王乃先帝嫡嗣,自是天皇貴胄,前程無量。至若是否可以起兵,則非我等凡夫俗子可以言之也。
說罷又閑話數語,便以道行淺薄為由脫辭而出,然后立即向郡國官員密報。
郡吏不敢隱瞞,復將此事具折上奏朝廷,請旨定奪。明帝聞而再次不究,只將劉荊改封為廣陵王,并裁減其衛(wèi)隊隨從而已。
字幕:數年后,劉荊又用巫術詛咒明帝,結果其事又泄。劉荊懼罪,終于自殺。
鏡頭轉換,按下漢宮,復說遼東。
遼東太守祭肜借雞下蛋,再派鮮卑首領偏何討伐赤山烏桓部,大敗之,斬殺烏桓渠帥。由是塞外震恐,西起武威,東到玄菟,各異族部落都來歸附漢朝。
捷報傳到洛陽,朝廷大為振奮,明帝詔命褒獎出征將士,盛贊祭肜。
群臣皆謂邊疆烽煙戰(zhàn)塵既息,宜將屯駐邊境軍隊全部撤走,以節(jié)省財賦,明帝準奏。
東平王劉蒼趁機上奏:東漢朝中興三十余年,今四方無虞,宜修禮樂,偃旗息鼓。
天子欣然道:準卿所奏。
劉蒼奉旨謝恩,乃與公卿共同議定南北郊祀冠冕、車服制度及光武廟登歌、八佾舞數,向明帝呈報。朝廷允準,自此禮樂便成東漢定制。
永平二年,匈奴單于汗病死,故單于比之子適繼立大位,是為適僮尸逐侯鞮單于。
明帝劉莊及公卿列侯祀光武帝于明堂,始服冠冕,衣裳、玉佩以行祭祀之事。
烏桓、歲貊等國使節(jié)前至洛陽助祭,單于侍子、骨都侯亦皆陪位。又至辟雍,初行大射禮、養(yǎng)老禮。行養(yǎng)老禮時,以李射為三老,桓榮為五更。
禮畢,引桓榮與眾弟子升堂,明帝親自講說,諸儒執(zhí)經問難。
字幕:桓榮,字春卿,齊桓公之后,祖先遷居沛郡龍亢縣,到桓榮已有六代。
鏡頭閃回,敘述桓榮來歷。
桓榮少年之時,曾在長安學習《歐陽尚書》,拜九江郡人朱普為師。因家中貧困,常靠傭工為生,精力不倦,十五年不曾歸鄉(xiāng),到王莽篡位時才回。
朱普去世,桓榮到九江奔喪,負土為師筑墳,并留下守墓教學,徒眾多達數百人。
新莽滅亡,天下大亂,桓榮攜經書與學生逃入山谷。
建武十九年,桓榮已六十多歲,終得大司徒府征辟。劉莊被立為太子,光武帝選求通曉經籍宿儒為太子師,遂升桓榮學生豫章人何湯任虎賁中郎將,教授太子《尚書》。
劉秀聞知何湯師從沛國桓榮,即召桓榮講解《尚書》,聽罷大贊;便任桓榮為議郎,賜錢十萬,聘入宮中以教太子。因年過花甲方得議郎之職,故此世人皆稱其為“遲暮議郎”。
此后每至朝會,光武帝常讓桓榮在公卿面前講解經書,并稱贊道:朕得先生何遲!
后逢《歐陽尚書》博士出缺,劉秀欲用桓榮為之,桓榮叩頭辭讓,反舉薦同門生郎中彭閎、揚州從事皋弘。光武帝道:卿能勝任,不必辭也。
于是遂拜桓榮為博士,彭閎、皋弘任議郎。
劉秀車駕到至太學,適逢諸博士正在討論經文。
只見桓榮身穿儒服,溫良恭敬,寬博有余,辯明經義,每以禮讓相服,不用言詞勝人,眾儒生皆不及之。劉秀特加賞賜,命諸生雅吹擊磬,整日方罷。
桓榮進入庭中,劉秀詔賜眾人奇果,諸生皆納入懷中,惟桓榮舉手捧果過頂,施禮拜謝。
劉秀笑謂眾生:此是真儒也!
從此桓榮更受敬重,常命宿在太子宮中。五年后,桓榮推薦門生九江人胡憲侍講,自己只是旁聽,每晨進宮應卯而已。
有日桓榮生病,太子劉莊聞說,早晚派中傅問病,并賜珍饈、帷帳、奴婢等。
桓榮:老臣何能,敢蒙太子殿下如此下顧!
劉莊:師道尊嚴,學生理當奉侍。先生若有三長兩短,不必為家室憂。
桓榮聞此,感激涕零。其后病愈,更加勤勉為學。
建武二十八年,光武帝詔命博士張佚為太子太傅,桓榮為少傅,賜以輜車、乘馬。
桓榮大會諸生,陳列車馬印綬道:今蒙陛下所賜,皆稽考古書之力,爾等可不勉勵乎?
桓榮認為太子經學已成,上疏陳謝:臣幸得侍帷幄,執(zhí)經連年,而智學淺短,無以補益萬分。今皇太子以聰睿之姿,通明經義,觀覽古今,儲君副主莫能專精博學若此者也。斯誠國家福祐,天下幸甚。臣師道已盡,皆在太子,謹使掾臣汜再拜歸道。
光武帝將奏疏轉呈太子,劉莊乃向老師回復:莊以童蒙,學道九載,而典訓不明,無所曉識。夫《五經》廣大,圣言幽遠,非天下之至精,豈能與于此!況以不才,敢承誨命。昔之先師謝弟子者有矣,上則通達經旨,分明章句,下則去家慕鄉(xiāng),求謝師門。今蒙下列,不敢有辭,愿君慎疾加餐,重愛玉體。
建武三十年,桓榮被任命為太常。
中元二年,明帝劉莊仍尊桓榮以師禮,倍受親重,又授任桓榮二子為郎。
桓榮年過八十,自謂年邁多病,幾次上書請求辭職,明帝皆都不允,反而多加賞賜。
明帝嘗坐車到太常府,請桓榮東向而坐,設置幾杖,集合驃騎將軍、東平王劉蒼以下百官,及桓榮弟子學生數百人。明帝親自執(zhí)業(yè),每次開口必說:大師在此。
講禮已畢,便將太官供具全部賜給桓榮,其所受恩禮如此。
三雍建成,明帝便授桓榮為五更稱號。每舉行大射、養(yǎng)老禮畢,就引桓榮及諸弟子升堂,天子親自執(zhí)經書講說。又封桓榮為關內侯,食邑五千戶。
桓榮每次生病,明帝就派使者至府慰問,太官及太醫(yī)沿路絡繹不絕?;笜s上疏謝恩,讓還爵土。明帝親自到府問安,入街下車,手捧經書上前,撫摸桓榮之背,流涕不已。又賜床茵、帷帳、刀劍、衣被,好久方才離去。
從此諸侯、將軍及士大夫凡來看望桓榮,不敢再乘車直達門口,入堂則都拜倒在床下。
閃回結束。桓榮參加明帝講經之后,不久病重去世,壽至八十余歲。明帝親為易服,送葬首陽山之南。賜桓榮子侄二人補四百石官職,都講生八人補二百石官職。(本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