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元元年,漢和帝劉肇在位,竇太后臨朝稱制。
竇太后初掌大權(quán),便以章帝遺詔名義,宣布罷止郡國鹽鐵之禁,縱民煮鹽鑄鐵,由鐵官、鹽官征稅,收入盡歸少府。
又宣章帝遺詔:竇憲以侍中身份,內(nèi)主機密,外宣詔命,參與所有國家政務。詔命竇篤為中郎將,竇景、竇瑰為中常侍。
于是竇憲兄弟都在親要之地,威權(quán)一時無兩。
竇憲大權(quán)在手,猶不知足,還牽朋引類,霸占朝堂。
因見太尉鄧彪為人謙和禮讓,委隨不爭,便尊崇舉其為太傅。竇憲欲為何事,就鼓動鄧彪上奏,自己再告白太后,因此言出計從。
另有屯騎校尉桓郁,幾代都做皇帝老師,性情恬退自守,竇憲也推薦復入宮禁,給皇帝講授經(jīng)書。于是內(nèi)外協(xié)附,無人敢與竇憲為敵。
竇憲性情果急,睚眥之怨莫不報復。
謁者韓紆當年曾經(jīng)審判竇憲父親竇勛案件,竇憲此時威權(quán)在手,居然令人將其子殺死,割下首級,在竇勛墓前祭奠;都鄉(xiāng)侯劉暢來吊章帝之喪,得幸太后,數(shù)蒙召見。
竇憲怕劉暢分己宮省之權(quán),公然派遣刺客在屯衛(wèi)之中殺死劉暢,而歸罪于劉暢弟利侯劉剛,派官鞠問。
此事激怒眾卿,齊都上本奏劾。
由是真相破露,太后大怒,回護不得,命將竇憲禁閉內(nèi)宮待罪。
竇憲自知忤怒太后,恐難保全,于是請求出擊匈奴,以贖死罪。
朝廷計議,因前漢向有此例,又仰承太后旨意,終同意其請。于是便下詔旨:命竇憲為車騎將軍,佩金印紫綬,以司空規(guī)格配備屬員,以執(zhí)金吾耿秉為副,發(fā)北軍五校﹑黎陽﹑雍營﹑緣邊十二郡騎士,及羌胡之兵出塞。
永元元年秋,竇憲與耿秉各率四千騎離京,匯合南匈奴左谷蠡王師子,率萬騎從朔方雞鹿塞出兵;南單于屯屠河率領萬余騎,從滿夷谷出兵;度遼將軍鄧鴻率邊境地區(qū)歸附朝廷羌胡八千騎、左賢王安國萬騎從翩陽塞出兵。
三路大軍并進,在涿邪山會師。竇憲升帳點將,命副校尉閻盤、司馬耿夔、耿譚等率精兵一萬為前部先鋒,前往尋找北匈奴主力作戰(zhàn)。
一聲令下,如同山倒。萬余先鋒大軍起行,與北匈奴單于在稽落山作戰(zhàn),大破敵軍。敵眾潰散,單于逃走。竇憲整軍追擊,直到私渠比鞮海,會戰(zhàn)圍剿。
于是下令收兵,檢點戰(zhàn)果。軍政司回報:此役共斬殺北匈奴名王以下將士一萬三千多人,俘獲馬、牛、羊、駝百余萬頭,降者八十一部,前后二十多萬人。
竇憲聞報大喜,自思此行不但立功贖罪,且可彪炳千秋,留名青史。
于是便與耿秉登上燕然山,去邊塞三千余里,在南麓勒石銘刻紀功,令班固作《封燕然銘》。其銘文曰:
惟永元元年秋七月,有漢元舅曰車騎將軍竇憲,寅亮圣明,登翼王室,納于大麓,維清緝熙。乃與執(zhí)金吾耿秉,述職巡御。理兵于朔方。鷹揚之校,螭虎之士,爰該六師,暨南單于、東胡烏桓、西戎氐羌,侯王君長之群,驍騎三萬。元戎輕武,長轂四分,云輜蔽路,萬有三千余乘。勒以八陣,蒞以威神,玄甲耀目,朱旗絳天。遂陵高闕,下雞鹿,經(jīng)磧鹵,絕大漠,斬溫禺以釁鼓,血尸逐以染鍔。然后四校橫徂,星流彗掃,蕭條萬里,野無遺寇。于是域滅區(qū)殫,反旆而旋,考傳驗圖,窮覽其山川。遂逾涿邪,跨安侯,乘燕然,躡冒頓之區(qū)落,焚老上之龍庭。上燕然勒石記功,德以攄高、文之宿憤,光祖宗之玄靈;下以安固后嗣,恢拓境宇,振大漢之天聲。茲所謂一勞而久逸,暫費而永寧者也,乃遂封山刊石,昭銘盛德。其辭曰:鑠王師兮征荒裔,剿兇虐兮截海外。夐其邈兮亙地界,封神丘兮建隆嵑,熙帝載兮振萬世!
畫外音:《封燕然山銘》被謂是中國有史記載邊塞紀功碑源頭,后世便以“燕然勒功”為典,專指赫赫戰(zhàn)功。經(jīng)此一戰(zhàn),北單于遠逃大漠,不知所蹤。
竇憲燕然勒功已畢,下山還營,即派司馬吳汜、梁諷,攜帶金帛追尋北單于,企圖予以招降;一面班師回國,駐扎五原。
當時北匈奴元氣大喪,人心離散,吳汜、梁諷所到之處,宣明國威,前后又有萬余人歸降。遂在西海追上北單于,勸其仿效當年呼韓邪單于歸漢先例,以求保國安民。
北單于喜悅,率部與梁諷回到私渠海。聽說漢軍已經(jīng)入塞,就派弟右溫禺鞮王隨梁諷前到洛陽,向漢朝進貢,并留侍漢帝。
竇憲見北單于沒有親往洛陽,于是上奏朝廷:北匈奴單于缺乏歸降誠意,是謂心懷首鼠兩端。臣請朝廷遣歸右溫禺鞮王,準備再次出征。
太后不從其奏,詔允北匈奴之降,并對右溫禺鞮王慰撫有加。
竇憲在漠北召見匈奴南單于,南單于送給竇憲一只古鼎,能容五斗,上有蝌蚪銘文。
命識者翻譯之,道是“仲山甫鼎,其萬年子子孫孫永保用”。
竇憲大喜,乃遣使入京,將此古鼎獻上朝廷,以為祥瑞。
永元元年九月,皇帝下詔,命中郎將持節(jié)到五原,任命竇憲為大將軍,封其爵為武陽侯,食邑二萬戶。竇憲接受大將軍職,堅決辭去封爵。
畫外音:依照漢家制度,大將軍官位本在三公之下,按太尉標準設置官屬。此時公卿迎合太后旨意,奏請朝廷,使竇憲位在三公之上,太傅之下,同時提高設置官屬檔次。
竇憲率軍回返京師,向朝廷獻俘報捷。
竇太后大喜,下令大開倉府,犒賞隨征將士;詔命凡隨竇憲出征各郡二千石長官子弟,俱都升任太子舍人。竇憲兄弟竇篤升為衛(wèi)尉,竇景、竇瑰都任侍中、奉車、駙馬都尉。
于是竇氏兄弟四人侍其戰(zhàn)功及太后寵眷,各在京師大修宅第,爭競豪奢,窮極工巧。
永元二年六月,朝廷詔封竇氏四兄弟侯爵,只有竇憲拒不受封。七月將兵出鎮(zhèn)涼州,以心腹鄧疊為副將。
北單于因漢朝遣還其弟,派車諧儲王往居延塞見竇憲,請求稱臣,并求入京朝見。
竇憲上表請示,太后詔允,便派班固、梁諷前往迎接。
南單于上書漢廷,建議乘機消滅北單于,然后南北匈奴合并歸漢,漢廷復又同意。于是南單于大敗北單于,北單于身受重傷逃走。
班固等人走到私渠海,聞說北單于為南單于所敗,只行轉(zhuǎn)頭返回。
竇憲認為北單于勢微,欲乘機將其徹底消滅,遂派右校尉耿夔、司馬任尚、趙博等率兵出居延塞,在金微山大破北單于,斬首五千余級。
北單于遁逃,不知去向,其國遂亡。
其后北匈奴殘余一部歸附鮮卑,一部歸附南匈奴,更有一部分悍勇不肯歸附,此后得便即時常入塞侵掠,永為邊患。
竇憲平定北匈奴,由此威名大盛。于是便以耿夔、任尚為爪牙,鄧疊、郭璜為心腹,以班固、傅毅皆置幕府,典文章,攬朝政,占據(jù)要津。刺史、守令等官,多出其門。
尚書仆射郅壽、樂恢因為違忤竇憲之意,被其逼迫自殺。朝臣震懾,望風承旨。
其后未久,太后下詔:竇篤進位特進,竇景為執(zhí)金吾,竇瑰為光祿卿。
兄弟當朝,貴重顯赫,傾動京都。竇景尤為驕縱,無所不為,就連門下妓客也依其勢力,侵凌平民,強奪財貨,篡取罪人,搶掠婦女,橫行無忌。
由此京都商賈閉塞,如避寇仇。而主管官吏噤若寒蟬,忍氣吞聲,不敢舉奏。
畫外音:自此以后,竇太后將政權(quán)統(tǒng)于自己之手,獨斷專橫,強予決策,較之當年呂高后猶有過之,而無不及。除竇憲兄弟并居高位,叔父竇霸為城門校尉,竇褒為將作大匠,竇嘉為少尉,竇家子弟任侍中、將作、大夫、郎吏等職者,另有十余人之多。
對于出塞攻伐北匈奴之事,尚書、侍御史、騎都尉、議郎等都極力諫阻,甚至指責竇太后道:奈何以一人之私計,棄萬人之性命!
太后為袒護竇憲,對群臣之諫俱都不聽,堅持同意出兵。
重創(chuàng)北匈奴后,朝臣堅決反對繼續(xù)設立北單于。
但由于竇憲奏請設立北單于,竇太后終又同意其奏請。
竇憲平定北匈奴還師,和帝劉肇遵照太后懿旨,率群臣親往長安迎接,召見出征將士。朝臣議論,大將軍功高蓋世,當稱為“萬歲”。
尚書韓棱聞此,揚聲憤責道:自三皇五帝以來,未聞有人臣可稱萬歲之制者!
義正辭嚴,才算止住此番鬧劇。然群臣趨炎附勢,已成風氣。
和帝當時雖只十三歲,但將此狀皆都看在眼里,記在心中,暗中決意清理竇氏黨孽。
時有竇憲女婿射聲校尉郭舉在場,因見和帝憤憤不平之色,便起廢立之心。朝散之后,還至己府,便對父親長樂少府郭璜道:今日朝會之事,大人可見之否?
郭璜:見之。諸卿欲奏請陛下封你岳父為萬歲,尚書韓棱阻之,殊為可恨。
郭舉:韓棱何足為慮!大人不見天子之容色乎?
郭璜:未也。一個黃口孺子,理他何來?
郭舉:數(shù)年之后,尚為孺子耶?
郭璜:則其容色何如?
郭舉:彼在殿上怒容滿面,咬牙切齒,是非欲將竇氏一族生吞腹中之態(tài)也。倘及其長大成人,必將竇氏滿門殄滅無遺,彼此我家亦將死無噍類矣。
郭璜:依你之見,則當如何?
郭舉:若依兒子之見,不如就此廢罷此子,立我岳父為帝。
郭璜:若被太后知道,必不同意,其禍非小。
郭舉:先斬后奏,有何不可?太后寵信為兒,便如當年漢武帝姑母館陶公主寡居,寵幸董偃為“主人翁”者一般。且不論何人為帝,其仍做太后,有何不肯!
郭璜:既便如此,當有同黨臂助,方保萬全。
郭舉見父親不再阻攔,于是大喜,便密召穰侯鄧疊與其弟步兵校尉鄧磊入府,并二鄧之母元氏相互勾結(jié),共同策劃,欲殺害和帝劉肇,擁立竇憲。
司徒袁安暗中看破,深為憂慮,每言及國家大事,往往嗚咽流淚。
周榮為袁安府吏,甚有文才膽略,常助司徒上書彈劾竇憲、竇景兄弟。竇憲門客徐齮非常嫉恨,當面威脅,周榮不懼。
鏡頭轉(zhuǎn)換,漢和帝轉(zhuǎn)回京師洛陽。
因當時竇憲兄弟掌握大權(quán),和帝劉肇與內(nèi)外臣僚無法接近,相處者只有宦官而已。因謂中常侍、鉤盾令鄭眾謹慎機敏而有心計,又不諂事竇氏,便與其密謀,決定殺掉竇憲。
鄭眾:今竇憲出征在外,手握重兵,一旦事泄,恐其興兵作亂,陛下暫且忍耐。
和帝:而要耐至何時,方才是了?
鄭眾:待其回京,還至自家府中,卻再理會。
和帝知道鄭眾多智,于是從之。
其后不久,竇憲、鄧疊等全都回到京城,先入宮參見太后。竇太后善加褒獎,重加賞賜,命至前殿參見天子。
和帝唯唯稱贊而已,說道:眾卿勞苦功高,可先回本府歇息,無事不必上朝。
竇憲等稱謝辭出,未出殿門,已是嘻嘻哈哈,笑聲大作。
和帝怒恨欲狂,還至內(nèi)宮,找來鄭眾,叫道:逆賊欺朕太甚,是可忍,孰不可忍!
鄭眾進言道:下臣以為,陛下意欲奪權(quán)親政,除此外戚,則必依仗宗親不可。
和帝:卿觀舉朝宗親勛戚,其誰可用?
鄭眾:清河王劉慶特別受到陛下恩遇,頗懷忠義之心,常欲報答陛下。其又經(jīng)常進入宮廷,向太后問安,陛下趁便,可以留其住宿。如此如此,大事可成。
和帝大喜,乃命內(nèi)侍:清河王入宮之時,立刻奏報,不得隱匿。
內(nèi)侍:喏。
轉(zhuǎn)過天來,內(nèi)侍來報,清河王入宮,拜見太后。和帝劉肇聞報,急親書密旨,命內(nèi)侍赍持提前候于出宮廊道,私下賜之。
劉慶得旨,揣入懷中。出宮后尋一僻靜之處,展開看時,見上面寫道:朕欲得《漢書·外戚傳》一閱,卿可私向千乘王劉伉借來,送入內(nèi)宮,切切毋誤。
清河王心下會意,遂至千乘王府借得《漢書·外戚傳》,后以送書為名,單獨進入和帝內(nèi)室。二人相對而泣,均恨竇憲跋扈,計議良久,密定除賊之策。
和帝送走劉慶,又命鄭眾搜集歷代皇帝誅殺舅父先例,以為谫除竇氏依據(jù)。
鏡頭轉(zhuǎn)換,內(nèi)宮劇變未曾發(fā)動,西域戰(zhàn)火復燃。
永元二年夏,大月氏副王謝率兵七萬,東越蔥嶺來攻疏勒,漢軍諸將聞報,俱都恐慌。
班超見諸將懼怯,胸有成竹笑道:月氏東來,諸公頗懷懼否?
諸將:眾寡不敵,如何不懼?
班超:月氏雖然兵多,但跋涉數(shù)千里而來,又糧秣運輸不便,有何可慮?我等只需堅壁清野不出,不過旬日,必敗此虜。
諸將聽罷,半信半疑。但見主帥安之若素,也便心下踏實不少。
未過數(shù)日,班超正率諸將巡城,只見西邊塵土揚天,遮天蔽日;繼而又似聞馬蹄之聲,里間夾雜著人喊馬嘶。風塵影中,一騎哨馬如風馳來,在城下向上大叫:胡人至矣!
班超聞報大月氏兵至,立即下令,全軍上城,拼力堅守!
諸將應諾,當即放進哨馬及城外牧民,吊橋高懸,各自備戰(zhàn)。
片刻之后,月氏兵馬大至,將疏勒城緊緊圍住,四面攻打。
只因漢軍早有準備,矢石充足;兼又月氏人沒有攻城器械,故此圍城數(shù)日,不能攻克。渦欲搶掠糧草以充軍需,又無所得,由此疲憊不堪。
月氏王謝見軍中糧盡,將欲退兵,又不甘心,于是召集諸部大人,商議對策。
國師獻計道:何不派出使者,攜帶金銀珠寶,前去龜茲求援?
月氏王謝:龜茲與我有仇無恩,焉肯助我?
國師:龜茲雖然與我無交,但與漢朝向來為敵,卻有切齒之恨。大王可揀選口舌便給之人,多赍珍寶,并以利害說之,則龜茲王無有不肯。
月氏王稱善,于是下令搜集軍中毛皮珠寶,裝滿二十輛大車;繼而派出使者,率引五百精騎押送,離開大營,前往龜茲求援。
使者奉命而往,只走出半日,離大營不過五七十里遠近,忽聽響箭連聲,吶喊四起;繼而只見自沙丘后馳出一支漢軍人馬,約有五百余人,當頭攔住去路。
月氏使者:不好!此處怎會有漢軍埋伏?
漢軍將領:班將軍真乃神人也!早就估計敵軍糧盡,定會派人到龜茲求救,預派我等在此埋伏等候。今賊軍既已入伏,皆都與我射殺,一個不留!
眾軍應諾,一擁而出,箭如飛蟥。
不到半個時辰,乃將月氏使者盡數(shù)殺死,奪其珠寶,凱旋而歸。
到至月氏大營之外,漢將命令高挑使者首級,繞營呼喊:我班將軍已布十萬大軍,將爾等重重圍困。無論向何方求救,必被我所擒,休得自來送死也!
呼喊已罷,馳騁而去。
月氏王謝大為驚恐,信以為實,自思進退無據(jù),只好再遣使者到疏勒城下,向班超請罪:我等有眼無珠,聽信流言,冒犯天威,罪該萬死!
班超:你月氏王將欲如何?
使者:我家大王知錯矣。望將軍能網(wǎng)開一面,放我等歸國。自今而后,永不相侵。
班超允之,即下令道:回去告訴月氏王謝,只要釋兵繳械,便許其全軍回國。
使者還報,月氏貴霜國王又驚又羞又喜,只得繳械回兵。七萬大兵攻打漢朝西域都護府,竟未損害漢軍分毫,只為漢軍送去無數(shù)輜重軍械,差一些兒全軍覆沒,鎩羽而歸。
自此以后,貴霜帝國甘做附庸,向漢朝年年進貢,歲歲參拜。
西域諸國聞知,無不大震,皆傳說班超善會拘神遣將,撒豆成兵,招惹不得。
永元三年,龜茲、姑墨、溫宿等國相繼遣使東來,要求降附漢朝。由此只剩焉耆、危須、尉犁三國,因曾殺害西域都護陳睦,心懷恐懼,尚未歸降;其余各國,都已平定。
捷報傳至京師洛陽,朝廷大悅。漢和帝當即下詔:任命班超為西域都護,徐干為長史,立白霸為龜茲王,派司馬姚光護送歸國。
姚光奉旨,領兵護送白霸到至龜茲,宣布廢黜國王尤里多,并將其帶回京師。
白霸即為龜茲國王,奏請漢軍入駐本國;班超由此離開疏勒,移駐龜茲它乾城。
畫外音:班超屢立功異域,被朝廷敕封為西域都護,便被竇憲朋黨嫉之,深為不喜,欲行羅織罪名,予以陷害。當時朝中有一名士,將此等情狀俱都看在眼中,由是大怒,便欲憑一己之力,將竇氏一黨扳倒。列位看官!你道這位大膽名士乃是何人?有何來歷?
字幕:何敞,字文高,扶風平陵人,千乘都尉何寵之子。
鏡頭閃回,何敞登場。
何寵不喜千乘都尉一職,以病告免,隱居不仕。何敞深受父親影響,自以為取舍好惡不合時務,每遇郡中推薦或朝廷征召,常稱疾不應。
元和年中,太尉宋由聞其清名已久,征辟為掾,待以殊禮。
何敞論議高雅,常引大體,多所匡正,司徒袁安亦深為敬重,引為至交。
是時京師及四方累有奇異鳥獸草木,上書言事者皆都以為祥瑞,稱頌逢迎。
何敞精通經(jīng)傳,更研天侯,對此惡之,乃言于宋由、袁安二公:夫祥瑞應依高德而至,災異是緣政惡而生。故鴝鵒來巢,昭公有乾侯之厄;西狩獲麟,孔子有兩楹之殯。海鳥避風,臧文祀之,君子譏焉。今異鳥翔于殿屋,怪草生于庭際,朝廷必將大變,不可不察焉。
宋由、袁安聞言而懼,不敢回答。
肅宗章帝駕崩,和帝劉肇即位。因眼見竇氏專政,外戚奢侈,賞賜過制,倉帑為虛;又結(jié)黨營私,欲謀圖害功臣班超。何敞由此憤憤不平,乃上書勸諫宋由:
敞聞事君之義,進思盡忠,退思補過。歷觀世主時臣,無不各欲為化,垂之無窮,然而平和之政萬無一者,蓋以圣主賢臣不能相遭故也。今國家秉聰明之弘道,明公履晏晏之純德,君臣相合,天下翕然,治平之化,有望于今??鬃釉唬喝缬杏梦艺?,三年有成。今明公視事,出入再期,宜當克己,以酬四海之心。《禮》一谷不升,則損服徹膳。天下不足,若已使然。而比年水旱,人不收獲,涼州緣邊,家被兇害,男子疲于戰(zhàn)陳,妻女勞于轉(zhuǎn)運,老幼孤寡,嘆息相依,又中州內(nèi)郡,公私屈竭,此實損膳節(jié)用之時,國恩覆載,賞赍過度,但聞臘賜,自郎官以上,公卿王侯以下,至于空竭帑藏,損耗國資。尋公家之用,皆百姓之力。明君賜赍,宜有品制,忠臣受賞,亦應有度,是以夏禹玄圭,周公束帛。今明公位尊任重,責深負大,上當匡正綱紀,下當濟安元元,豈但空空無違而已哉!宜先正已以率群下,還所得賜,因陳得失,奏王侯就國,除苑囿之禁,節(jié)省浮費,賑恤窮孤,則恩澤下暢,黎庶悅豫,上天聰明,必有立應。使百姓歌誦,史官紀德,豈但子文逃祿,公儀退食之比哉!
宋由覽書,知其所指,但因恐懼竇氏,不能采用。
齊殤王子都鄉(xiāng)侯劉暢因聞章帝駕崩,至京奔吊國憂,所上奏疏未報,便被竇憲令人刺殺于城門屯衛(wèi)之中,有司不敢立案查問。
何敞聞此,又對宋由說道:劉暢乃是宗室肺腑,茅土籓臣,來吊先帝大憂,上書須報,親在武衛(wèi),致此殘酷。奉憲之吏,莫適討捕,蹤跡不顯,主名不立。敞備數(shù)股肱,職典賊曹,故欲親至發(fā)所,以糾其變,而二府以為故事三公,不與賊盜。昔陳平生于征戰(zhàn)之世,猶知宰相之分,云外鎮(zhèn)四夷,內(nèi)撫諸侯,使卿大夫各得其宜。今二府執(zhí)事不深惟大義,惑于所聞,公縱奸慝,莫以為咎,惟明公運獨見之明,昭然勿疑,敞不勝所見,請獨奏案。
宋由見其不畏竇氏勢力,大加贊賞,終于許之。于是太尉、司徒二府皆遣主吏隨之,推舉具得事實,鐵證如山,上報朝廷。竇憲無由自辯,因被囚禁問罪。京師朝野上下,無不大贊何敞。其后經(jīng)過二府極力推薦,何敞拜授侍御史之職。
竇憲后因大敗匈奴,燕然勒功,復被朝廷重用,繼而權(quán)勢熏天,遠超北征匈奴之前。何敞時見竇憲、竇篤、竇景并起邸第,興造勞役,再次上疏彈劾。其疏略云:
臣聞匈奴之為桀逆久矣。平城之圍,虜書之恥,此二辱者,臣子所為捐軀而必死,高祖、呂后忍怒還忿,舍而不誅。伏惟皇太后秉文母之操,陛下履晏晏之姿,匈奴無逆節(jié)之罪,漢朝無可慚之恥,而盛春東作,興動大役,元元怨恨,咸懷不悅。而猥復為衛(wèi)尉竇篤、奉車都尉竇景繕修館第,彌街絕里,臣雖斗筲之人,誠竊懷怪,以為篤、景親近貴臣,當為百僚表儀。今眾軍在道,朝廷焦脣,百姓愁若,縣官無用,而遽起大第,崇飾玩好,非所以垂令德,示無窮也。宜且罷工匠,專憂北邊,恤人之困。
奏書雖上,朝廷終不回復,亦無下文。
閃回結(jié)束,疏勒大捷之后。何敞此時拜為尚書,因見竇氏嫉妒班超所建大功,屢圖陷害,于是復上封事密奏,再說竇氏攬政之事。其奏略云:
伏見大將軍竇憲,始遭大憂,公卿比奏,欲令典干國事。憲深執(zhí)謙退,固辭盛位,懇懇勤勤,言之深至,天下聞之,莫不悅喜。今逾年無幾,大禮未終,卒然中改,兄弟專朝。憲秉三軍之重,篤、景總官衛(wèi)之權(quán),而虐用百姓,奢侈僭逼,誅戮無罪,肆心自快。今者論議兇兇,咸謂叔段、州吁復生于漢。臣觀公卿懷持兩端,不肯極言者,以為憲等若有匪懈之志,則己受吉甫褒申伯之功,如憲等陷于罪辜,則自取陳平、周勃順呂后之權(quán),終不以憲等吉兇為憂也。臣敞區(qū)區(qū),誠欲計策兩安,絕其綿綿,塞其涓涓,上不欲令皇太后損文母之號,陛下有誓泉之譏,下使憲等得長保其福佑。然臧獲之謀,上安主父,下存主母,猶不免于嚴怒。臣伏惟累祖蒙恩,至臣八世,復以愚陋,旬年之間,歷顯位,備機近,每念厚德,忽然忘生。雖知言必夷滅,而冒死自盡者,誠不忍目見其禍而懷默茍全。駙馬都尉瑰,雖在弱冠,有不隱之忠,比請退身,愿抑家權(quán)??膳c參謀,聽順其意,誠宗廟至計,竇氏之福。
奏疏上達朝廷,天子未答,內(nèi)容已被竇憲心腹所知,密報大將軍府中。
竇憲怒道:叵耐何敞老兒!我與其何仇,數(shù)度切諫,直言我罪過?
竇篤:是也,可謂耿耿獨言,喋喋不休。
竇憲:我欲殺此老兒,但忌其在朝中威望,且被天子賴為柱石,無法撼動何?
竇篤:此事易也,何不借刀殺之?
竇憲:借何人之刀?
竇篤:弟聞濟南王劉康,仗其身份尊貴,在封國驕矜日甚,動輒殺人。兄長何不上奏天子,推薦何敞離京出朝,前為濟南太傅?則以此老喋喋不休性格,非被濟南王殺之不可。
竇憲:善哉此計,便即行之。
鏡頭轉(zhuǎn)換,山東濟南。
何敞被竇憲排擠出朝,辭帝離京,到至濟南國,就任太傅。因稟忠直諫,輔導濟南王劉康以正道忠義,并常援引法度,糾正其惡行。
劉康雖然驕橫無比,但對何敞極備敬禮,并不見害,竇憲之謀便即落空。
其后歲余,何敞復遷汝南太守,在職期間以寬和為政。
立春日,何敞分遣儒術大吏案行屬縣,彰顯縣城及里中孝悌有義行者。及舉冤獄,皆以《春秋》大義斷之;置立禮官,不任文吏。又修理鲖陽舊渠,墾田增至三萬余頃。
是以郡中無怨,百姓化其恩禮。吏人共刻石著文,以歌頌何敞功德。
字幕:辛卯,永元三年,耿夔、任尚兵出居延,北擊匈奴。因深入五千余里,在金微山大破北匈奴。從此北匈奴遠飆,先西遷烏孫,再遷康居,三遷阿蘭聊,已到歐洲邊緣。從此長達兩百年間,中外史書中都再找不到這個民族記載。
永元三年,漢和帝劉肇滿十三歲,舉行成年典禮,遵循曹褒所制訂禮儀。
次年,司徒袁安逝世,太常丁鴻接替其職。
字幕:丁鴻,字孝公,潁川郡定陵縣人,河南太守丁綝之子。丁鴻最初襲封父爵陽陵侯,在封地大辦學堂,受到漢明帝賞識,被召入朝為侍中,又兼射聲校尉,改封魯陽鄉(xiāng)侯。白虎觀會議時,丁鴻論述最精,被稱為殿中無雙丁孝公。
永元四年六月戊戌朔,日食。丙辰日,十三郡國地震。丁鴻遂趁機封事上奏,略云:
臣聞日者陽精,守實不虧,君之象也;月者陰精,盈毀有常,臣之表也。故日食者,臣乘君,陰陵陽;月滿不虧,下驕盈也。昔周室衰季,皇甫之屬專權(quán)于外,黨類強盛,侵奪主勢,則日月薄食,故《詩》曰:“十月之交,朔月辛卯,日有食之,亦孔之丑?!薄洞呵铩反罅x:日食三十六,弒君三十二。變不空生,各以類應。夫威柄不以放下,利器不可假人。覽觀往古,近察漢興,傾危之禍,靡不由之。是以三桓專魯,田氏擅齊,六卿分嚴;諸呂握權(quán),統(tǒng)嗣幾移;哀、平之末,廟不血食。故雖有周公之親,而無其德,不得行其勢也。
今大將軍竇憲雖欲敕身自約,不敢僣差,然而天下遠近皆惶怖承旨,刺史二千石初除謁辭,求通待報,雖奉符璽、受臺敕,不敢便去,久者至數(shù)十日。背王室,向私門,此乃上威損,下權(quán)盛也。人道悖于下,效驗見于天,雖有隱謀,神照其情,垂象見戒,以告人君。間者月滿先節(jié),過望不虧,此臣驕溢背君,專功獨行也。陛下未深覺悟,故天重見戒,誠宜畏懼,以防其禍。《詩》云:“敬天之怒,不敢戲豫?!比綦氛煿?,杜漸防萌,則兇妖銷滅,害除福湊矣。夫壞崖破巖之水,源自涓涓;干云蔽日之木,起于蔥青。禁微則易,救末者難,人莫不忽于微細,以致其大。恩不忍誨,義不忍割,去事之后,未然之明鏡也。臣愚以為左官外附之臣,依托權(quán)門,傾覆諂諛,以者容媚者,宜行一切之誅。間者大將軍再出,威振州郡,莫不賦斂吏人,遣使貢獻。大將軍雖云不受,而物不還主,部署之吏無所畏憚,縱行非法,不伏罪辜,故海內(nèi)貪猾,競為奸吏,小民吁嗟,怨氣滿腹。臣聞天不可以不剛,不剛則三光不明;王不可以不強,不強則宰牧從橫。宜因大變,改政匡失,以塞天意。
因是封書奏事,竇氏朋黨皆不得見,故都不知。
和帝覽奏大喜,詔命丁鴻代理太尉,并兼衛(wèi)尉,引軍屯駐于南、北宮,欲除竇氏。
畫外音:竇太后深處內(nèi)宮,此時尚不知道,由于自己臨朝稱制以來剛愎放縱,早已引起正直朝臣不滿,不斷上書進諫,有時甚至以死抗爭。和帝劉肇雖然年幼,卻是機智深沉,并將生母被害之恨深埋心中,無時不欲報仇。因見當時竇憲兄弟掌握大權(quán),自己與內(nèi)外臣僚隔絕,唯獨中常侍鄭眾謹慎機敏,又不諂事竇氏,便同其密謀,決定除掉竇憲。
字幕:鄭眾,字季產(chǎn),南陽郡犨縣人,中常侍加封鉤盾令。
漢和帝既命丁鴻兼理衛(wèi)尉,掌握南北兩宮禁軍,由是喚來鄭眾密議:我欲鏟除竇氏,奈諸竇常兵,竇憲更引重軍在外,一旦造亂,其禍不小。依卿之計,當如之奈何?
鄭眾奏道:以下臣觀之,滿朝大臣之中,只有司空任隗和司徒丁鴻,平時不肯依附竇氏;何敞今放汝南外任,亦不服竇氏久矣。陛下欲倒太后一黨,只需如此如此,必獲大功。
和帝聞說大喜:就依賢卿,便可知會司空任隗、司徒丁鴻,照計行事,且宜秘之。
鄭眾:喏,微臣遵旨。
永元四年六月,和帝忽下詔書,命竇憲回京輔政,效大將軍霍光舊事。竇憲接到詔書,以為是太后囑意,絲毫沒有懷疑,當即興高采烈,帶心腹眾將啟程回入京城,詣闕參駕。
竇憲趕到京師之時,天色已晚,宮門早閉。
皇帝聞報,傳出詔旨:大將軍暫且回府休息,翌日入朝進見,便行拜相大禮。
竇憲接旨,并無疑惑,于是回府,召集諸弟子侄夜宴,慶賀來日拜相大喜。
未料便在當天晚上,鄭眾赍持和帝符命,早已密令衛(wèi)尉丁鴻,率引禁軍封閉城門。城中各主要路口,都由丁鴻派兵嚴加把守。
三更時分,丁鴻命令諸將:率領禁軍分赴各府,捉拿竇氏親信黨徒,一個休使漏網(wǎng)!
諸將領命,各帶本部禁軍分頭行事,猶如鷹拿燕雀。未至天明,竇氏爪牙全部就擒。
五更時分,少年天子劉肇臨幸北宮,下達詔命:執(zhí)金吾與北軍五校尉領兵備戰(zhàn),駐守南北兩宮;關閉城門,將郭璜、郭舉、鄧疊、鄧磊等人全部秘密處死。將鄧疊兄弟及郭瑛父子綁赴市曹,明正典刑。派謁者仆射隨軍至大將軍府,收回竇憲大將軍印信綬帶,宣布改封為冠軍侯;繳收竇篤、竇景、竇瑰印信,勒令離京!
鄭眾:不殺諸竇,恐遺后患,陛下詳之!
和帝:太后尚在人世,豈可處決竇氏兄弟?
鄭眾:臣有一計,可使太后不覺,大將軍羽翼盡折。
和帝:速速講來。
鄭眾:陛下可選派嚴苛干練封國宰相,趁未天明,監(jiān)督竇篤、竇景、竇瑰即刻離京。待確認三竇到達封國之后,勒令國相監(jiān)督三人自殺。此謂暗送無常,神鬼不知。
和帝:妙哉,便依卿策,著即施行。
鏡頭轉(zhuǎn)換,三竇連夜被押出京,各至封國伏誅。只一夜之間,十四歲大漢天子劉肇成功奪回政權(quán),再現(xiàn)漢宣帝劉詢誅滅霍禹全族故事,并為生母全家得報前仇。
竇憲被追繳大將軍璽印之際,尚懷一線生機,請求到長樂宮向太后辭行。
謁者仆射雖欲通融,無奈長樂宮當時已被丁鴻率禁軍封鎖,根本無法接近,廢然而返。
竇憲畢竟曾經(jīng)率領千軍萬馬,機智過人,復又密派家人扮為謁者隨從,欲帶信入長樂宮,通告太后。
衛(wèi)尉丁鴻卻又早已料到此節(jié),命令宮門衛(wèi)兵解衣檢查,搜出竇憲密信,當即命令將信使斬首示眾。
竇憲終至山窮水盡,只好帶妻室兒女愴然離開京師,及至封地,亦被逼令自殺。
畫外音:可嘆一代名將權(quán)宦,如此收場。竇憲雖被公認外戚專權(quán)禍首,但統(tǒng)率漢軍大破北匈奴于稽落山及金微山,登燕然山刻石勒功,威名震撼大漠南北,奠定中國北疆新格局,功績不應抹殺。竇憲善于利用敵軍之弱,調(diào)遣優(yōu)勢兵力與敵主力決戰(zhàn),亦不失為名將典范。
事后和帝論功,鄭眾首謀誅殺竇憲兄弟,因功升任大長秋。
鄭眾上奏:竇憲譖圖弒逆伏誅,余黨不可不問。班固曾為中護軍,與竇氏關系密切;其諸子及門客又多不遵法度,亦應收捕下獄問罪。(本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