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已經(jīng)死了嗎?”
奧斯汀睜開眼睛,周圍的景象既熟悉,又陌生。
“我沒有死。我還活著!”
奧斯汀看向他的座椅,期待那個男孩子能夠解開籠罩在他心頭的謎團。
“他去哪里了?”
劫后余生的心臟猛地跳到嗓子眼,他唯一一次品嘗這種感覺還是在十六歲的時候。
他下樓,他暗戀的少女上樓。他曾以為他的愛戀只是青春期的自然反應,時間久了便煙消云散,留不下任何痕跡。
四目相對。少女的眼睛晶瑩如璀璨的星河。
除了那雙眼睛,奧斯汀什么都沒看見。身為生物學和神經(jīng)學的忠實擁躉,他堅定地認為任何動作、任何言語、任何情感皆受到大腦的支配。
換言之,先有大腦或者腦神經(jīng),再有其他。
奧斯汀的大腦一片空白,心臟未經(jīng)允許,竄出胸腔,堵住嗓子眼。
那不是一種臆想的浪漫感覺或錯覺,而是真真實實的感受。胸腔里空蕩蕩的,喉嚨好像被一塊軟塌塌的肉填滿。
他不記得女孩有沒有沖他笑,更不記得女孩什么時候不見的。他只記得那種伴隨一生的感覺,不單單是心理層面的,還有肉體方面的。
此時,奧斯汀不僅重溫肉體上腫脹感,還體味到驚慌、失落,強烈程度與少年的初戀不相上下。
“霍貝努?”他輕聲呼喚,好像擔心聲音過大會將那只恐怖的眼睛召喚到這方世界。
眼角的余光看到一道人影站在窗前,他像抓救命稻草似的扭轉脖子?!澳恪摇?p> 堂堂亞倫學園的園長,普萊費泰克先知忠愛的學生,威名赫赫的奧斯汀在一個六歲的孩子面前,他們的年齡仿佛發(fā)生不可思議的逆轉——學識淵博、富有智慧老者變成懵懂無知的孩童,六歲的孩子卻成為飽經(jīng)滄桑歷經(jīng)無數(shù)歲月的老人。
在某種程度上,這是成立的,正確的。
“我不是已經(jīng)警告過你嗎?”霍貝努的聲音透著這個年齡的孩子不該有的疲倦,掩蓋住其中的責備意味。
“我……”
許多年不曾感覺到的愧疚在奧斯汀的心底蔓延,他發(fā)覺背對他的霍貝努似乎矮了一截?;糌惻E著身子,猶如一個垂垂老矣的乞丐。
愧疚演變?yōu)闈庥舻呢摼?,奧斯汀聽到嘴中吐出幾個分量遠遠不夠的字?!皩Σ黄稹?p> 霍貝努隔著玻璃,仰望空蕩蕩的蒼穹。過了好一會兒,他幽幽地嘆了一口氣。
“以你的智慧,你應該已猜到什么?!?p> “那個地方是我們的……我們的星球嗎?”
奧斯汀確實想到一種可能。當開口說出心中的猜測,他渾身顫栗,抱著一絲僥幸,希望自己錯了。
“嗯?!?p> 霍貝努肯定的答復令奧斯汀如墜冰窟,他感到又冷又濕,每個細胞、每根神經(jīng)、每滴血液全都凍結成冰。他像一尊麻木的冰雕,呆立無語。
“那些被肆意殺戮、吞噬,最后湮滅于無形的人……人形生物是我們……是我們的祖先?”著實費了一番功夫,奧斯汀結結巴巴地說出心中的疑惑。
“在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們是我們的祖先。在某些層面來說,他們只是與我們同病相憐的不同物種?!?p> “我……我想不明白。”
奧斯汀艱難地說。無論是具備的學識和智慧,還是擁有的威望和權力,他都已站在最高金字塔的最頂端。
不過,經(jīng)歷那樣的幻境,或者說時間長河中的一個片段,他生出深深的懷疑。
而且,確實有太多的疑惑困擾著他,猶如實質的、重逾千斤的烏云籠罩著他。他渴望霍貝努答疑解惑,將他從黏稠的歷史迷霧中拯救出來。
“我暫時只覺醒了一部分記憶?!被糌惻D過身,直視奧斯汀?!昂芏嗍虑?,我也說不清楚。”
“我……我做了什么?”
奧斯汀以和藹、慈祥、平易近人著稱,深受孩子們的愛戴和尊敬。這些品性不是偽裝出來——縱使可以偽裝一年,兩年,絕不可能偽裝數(shù)十年——他擁有一顆仁慈的心。
此時此刻,他看見霍貝努的眼角出現(xiàn)幾道淺淺的皺紋。那幾道皺紋凝聚成一把閃著寒光的利刃,狠狠地扎進奧斯汀的心臟。
“我……我不懂你的意思,我想說……想說……”
奧斯汀的十指絞在一起,急著理清思緒。結果,越著急,心里越亂,越不能準確地表達內心的想法。
“實際上,有的畫面、場景、記憶,我也不明白它們的真實含義,也不清楚它們意味著什么?!?p> 霍貝努走向舒適的椅子,雙手抱著后腦勺靠在椅背上,雙腳架在辦公桌上。
“我唯一肯定的是我必須想盡一切辦法,竭盡所能,率領歐神族——如果可能的話,聯(lián)合斯柯伊族、蘭特族——打敗永暗深淵的魔物?!?p> “可是……”奧斯汀憶起幻境中的那只占據(jù)蒼穹、冷漠恐怖的碩大眼球,向霍貝努投去詢問的眼神。
“可是?你想說如果那些畫面真實存在過,而且重復地上演,打敗永暗魔物不就意味著歐神族、斯柯伊族和蘭特族的湮滅嗎?”
霍貝努說出奧斯汀內心的想法,后者不僅沒有感覺到慚愧,而是如釋重負地舒了一口氣。他點了點頭,充滿渴望的眼睛直直地望向霍貝努。他暗暗祈禱預言之子已經(jīng)想到應對那只大眼球的方法。
根據(jù)預言,霍貝努將拯救歐神族,而不是葬送歐神族。
“不愧是歐神族最睿智、最富有智慧的人之一?!?p> 一直表現(xiàn)得放肆不羈的霍貝努露出贊許的微笑,沖奧斯汀微微點了點頭。
“不過,我恐怕要讓你失望了。我沒想到——或者說沒想起對付大眼球的辦法,也不知道它究竟是什么。”
這句話透著耐人尋味的希望,逐漸鎮(zhèn)靜下來的奧斯汀敏銳地捕捉到這縷渺茫的希望,心中冒出一個大膽的想法。
“如果打敗或者消滅永暗魔物昭示著大眼球出現(xiàn),意味著所有生命的覆滅,那么我們同永暗魔物維持一個均衡的局面,永遠地耗下去,那只眼球是不是將永遠不會出現(xiàn)?”
霍貝努接下來的話不僅像一盆當頭潑下來的冷水似的澆滅奧斯汀心中希望的火焰,還讓他全身的汗毛倒立而起,差點癱坐在冰涼的地板上。
“無論我們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那只眼睛必然出現(xiàn)!”
“怎么會?那只眼球總是在野獸或者怪物被人形生物驅逐、獵殺、滅亡的時候出現(xiàn),它怎么能不遵守這個規(guī)律?”
奧斯汀不愿放棄希望,卻想到一種可能。他看向霍貝努,在他的臉上、眼睛里得到肯定的答復。他的臉刷的一下白了,蒼白如死人的臉。
那句令奧斯汀徹底放棄希望,將他打入恐懼深淵的話從霍貝努的嘴唇間傳到奧斯汀的耳朵里。
“事實上,就在你從幻境中回到現(xiàn)實的前一秒,那只眼睛曾在這片天空露出常人看不見的虛妄影像,一閃而過。”
霍貝努收起雙腳,放下雙手,上半身隔著辦公桌探向奧斯汀。
“若非我對你不放心,一直監(jiān)督你,及時將你從幻境中拉出來,不僅你已不復存在,所有人還將成為你的陪葬品!”
奧斯汀的耳朵嗡嗡作響,頭皮發(fā)麻,冷汗從他的額頭上流下來,滑落到兩側臉頰,掉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憑借著豐富的人生閱歷和堅強的意志,他才沒有跌倒在地。
“我……我……”他想表達歉和悔意,卻找不到能夠準確描述內心感受的詞匯,結結巴巴地說不出話來。
霍貝努搖了搖頭。
“換做是我,我大概也會忘記叮囑,做同樣的事情?!?p> 他寬慰奧斯汀,眼底閃過處于失魂落魄狀態(tài)的奧斯汀沒有覺察的狡獪。“
之前我說過我暫時只覺醒一部分記憶,而你已擁有不能完全掌控的記憶。為了避免再發(fā)生那樣的事情,穩(wěn)妥起見,我有一個不情之請,希望你能配合我?!?p> “只要我能做到,萬死不辭!”在霍貝努的“引誘”下,奧斯汀已對預言之子抱有絕對的信任。
“我要封印你的記憶,封印關于你在幻境中所看到的場景的記憶?!被糌惻趭W斯汀的臉上只看到困惑和茫然?!暗任矣X醒更多的記憶,我將解封你的記憶,你將成為我的左膀右臂,協(xié)助我對付那只眼睛?!?p> “我同意!”即使沒有最后的許諾,奧斯汀也會毫不猶豫地答應霍貝努的要求。
“過來?!被糌惻碜阶雷由?,抬起右手放在奧斯汀汗涔涔、濕漉漉的額頭上。“閉上眼睛。”
奧斯汀順從地照做。
朦朧的光暈從霍貝努的右手浮出來,傳遞到奧斯汀的額頭,霧氣似的向四周蔓延,在將奧斯汀的頭顱整個籠罩其中的瞬間,強烈、刺目、璀璨的光芒沖天而起,填滿房間。
啊——
奧斯汀全身顫抖不停,伴隨凄厲的慘叫,實質似的光柱從他張開的嘴中噴射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