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回鄉(xiāng)

　　第十三章回鄉(xiāng)

　　客車撕裂時空之門，一路向前，李曦有些手足無措，不知如何面對那棟老房子和多年不見的親戚。李曦推開破舊的門，墻上都是裂縫，水泥地齜牙咧嘴，揭開床上的塑料紙，灰塵嗆得人睜不開眼睛，李曦放下東西，拎了一袋東西就朝姑姑家走去。姑媽看見李曦抹著眼角的淚，“你都多少年沒回來了？”李曦：“記不清了?！惫霉茫骸巴砩显谖壹页燥埌??！崩铌兀骸昂??！惫霉茫骸岸嗄隂]回來，到處是灰，晚上跟我睡吧?！崩铌鼗貋碇幌牒煤渺o靜，順便看看家里的房子，舊物，包括爸媽。那里曾經(jīng)有她父母的痕跡，她最近常常想念父母，李曦對未來感到迷茫。哥哥大學(xué)畢業(yè)就回來租了塊地皮，辦了個零件加工廠，聽說這些年規(guī)模還可以，嫂子都辭了城里的工作，回來幫忙。

　　晚飯時間，李曦笑著問：“哥哥工廠生意怎么樣？”姑姑：“湊活吧，反正整日在忙?！崩铌兀骸罢婧?，我城里的工作也不穩(wěn)定，我實在混不下去，回來投奔哥哥?！惫霉妹钪埐?，這時哥哥剛好進(jìn)門，“妹妹你可是唱戲的大明星，你回來廠里豈不是浪費人材?！崩铌匦πΓ按蟾缈烧凵肺伊?，我就一個唱戲的，和大明星可差著十萬八千里呢。嫂子進(jìn)來也說：“就是，妹妹你細(xì)胳膊細(xì)腿的，能做些什么？我們這可是技術(shù)活加力氣活，你做不來的。”李曦看不出情緒，隨口答：“可能吧?！敝罄铌夭辉傺哉Z，聊天實在不是她擅長的，他們閑聊李曦也接不上話茬，索性聽聽他們聊天發(fā)呆，李曦吃過飯想要幫忙收拾，姑姑推脫，“多少年不來，來了還干活，這可使不得?！崩铌鼐驼f：“那我回去收拾一下，明天再過來。”姑姑：“就睡這邊了，那邊不好弄。”李曦：“東西都在那邊，隨便收拾一下，將就一下就行了?！?p>　　李曦鋪好床，隨意洗漱一下就躺在床上，無所事事的看著天花板。老舊狹小的木窗子上掛著蛛網(wǎng)，隨著空氣擺動，無孔不入的灰塵和長時間不用的被褥自帶的塵土味和潮霉味相結(jié)合，讓李曦噴嚏連連，想著模糊不清的記憶，關(guān)于爸爸媽媽和童年，那時房子里的歡笑聲不斷，媽媽身體不好，爸爸總是最辛苦。這時，李曦手臂癢，一抓就硬硬的一塊，李曦打開燈，發(fā)現(xiàn)手臂大塊大塊的紅疙瘩，腿上，肚子上也有，這被單雖然以前洗干凈過的，但是許多年不曾用過了，想起小時候碰過毛毛蟲，全身起了好多紅疙瘩，媽媽總是化鹽水讓李曦擦洗。李曦還是高估了自己吃苦耐勞的極限，這些年雖然不是錦衣玉食，日子卻也過得是干凈整潔，李曦爬起來，冬天的夜里凍得人發(fā)抖，李曦索性找出以前高中時穿的羽絨服衣服，翻來覆去，在天快亮才睡去。

　　太陽升起，昨夜的紅疙瘩似乎只是從未存在的惡作劇或者插曲。李曦起身吃了面包，在堯河邊轉(zhuǎn)悠，這片菜園子改變很大，她幾乎認(rèn)不出自己家的是哪一塊兒。李曦看到有人洗衣服，將臟水倒入河里，李曦叫住那個阿婆，“阿婆，臟水可以倒在外面啊，別倒進(jìn)河里，下游的人還得用水?！卑⑵牌沉艘谎劾铌兀澳阏l??？關(guān)你什么事??？”李曦氣得夠嗆，“這水污染得越來越厲害了，你臟水潑到外面，保護(hù)河流，也可以保護(hù)環(huán)境?！卑⑵艖嵟拇罅R：“像個神經(jīng)病一樣，誰要你說三道四，你管我臟水潑哪里？信不信我潑在你身上？”李曦悲哀的知道，她終于知道，這兒已經(jīng)不是她熟悉地方了，她無法融入這陌生得毫無父母痕跡的地方了，這奔騰不息的河流早已不是當(dāng)初河流，它不知承載了多少臟污。有關(guān)父母的記憶變得越來越模糊，仿佛是上輩子和他們相遇的。

　　李曦過了橋，去到半山腰，掏出面包，零食，還有一瓶啤酒，礦泉水，放在墓前，這些年她極為想念父母，卻極少回來看他們，她的心荒蕪如這滿山遍野的野草，她很想問問父母什么是幸福，為何幸福如此難以得到，以前父母在時，她們?nèi)兆与m不富裕，卻彼此總有依靠。父母走后，她遇見了老師，老師的疼愛幾乎治愈了父母離開后所受的創(chuàng)傷，后來老師也走了，李曦一直沉浸在悲痛中，她覺得日子暗無天日。巨大的壓力來自于老師去世后獨自一人挑起戲劇社，然而戲曲被現(xiàn)代網(wǎng)絡(luò)、媒體、電視劇、音樂的沖擊僅剩一口孱弱的氣息，點節(jié)目的人越來越少，薪水也越來越不盡人意，她開始失眠，簡直度日如年。還好不久后她遇到了楊杰，她一切的愛都給了楊杰，他是她的親人、朋友、愛人、丈夫。他們很快相戀結(jié)婚，愛情給了她力量，她很快重新振作，開始從頭努力把各個京劇和每個黃梅戲都認(rèn)真更正，加深功底，沒想到，這幾年她一心繼承老師的遺志，卻還是令老師失望了，老師讓她好好愛家人，她沒有做到，她失去了最重要的婚姻，她如此失敗。

　　這些天李曦一直在想，也許，她是該重新找一條路了，這條路她看不到希望。李曦在墳前坐下，“爸媽，你們也同意我換條路走，對不對？十年了，其實我很是不舍，可我又看不到希望，我其實無比糾結(jié)。這十年里，我遇到了對我最重要的老師，還有楊杰，可是，我離婚了，對不起，女兒卻沒守好自己的幸福和家庭……母親，你曾經(jīng)羨慕戲曲歌唱家，女兒如愿做了戲曲演員?？墒俏疫€是讓您失望了，我終究什么都做不好，做不成有名的戲曲演員，也搞砸了婚姻，人生太難，反正我孑然一身，往后草草度日，不想再去執(zhí)著什么了。我感覺前半生我用光了所有的力氣，我讓你和爸爸失望了，也讓老師失望，對不起！下回不知何時才能來看你們?！?p>　　日中而掛，李曦戴著帽子，額頭鼻子冒出細(xì)密的汗珠，微微發(fā)癢。李曦表情淡淡的，看不出開心，也看不出不開心，李曦輕輕伸手拭去汗珠，李曦走了一段路，轉(zhuǎn)身看著父母的墳?zāi)?，她想父母至少是幸福的，一生一世以后又葬在一起，他們下輩子?yīng)該還能做夫妻吧？下輩子她該如何？應(yīng)該不會再遇見楊杰了吧？也許是上輩子她欠了他，這一世還給他，從此他們應(yīng)該互不相欠了。想起互不相欠，她釋然的同時，心里鈍鈍的疼痛，淚涌上眼眶，她忽然蹲下身子，頭枕在手臂上，嗚嗚的哭泣，哭父母永遠(yuǎn)離開她，哭再也見不到的老師，哭她那無疾而終的婚姻，還有這渺茫的前路，哭那風(fēng)聲中的寂寥，還有無數(shù)個雨夜的哀愁。風(fēng)吹起李曦卡其色的呢大衣衣角，仿佛想要撫慰這個受傷的靈魂。李曦眼中傾瀉著輕愁和迷茫，風(fēng)中瘦削的身子站得挺拔，那瘦削的肩頭仿佛輕輕一點挫折都能將她壓垮。頭發(fā)借著微風(fēng)撓著李曦的脖子，仿佛安慰這個自顧傷神的人。半山種植的墨綠油亮的牧草，風(fēng)吹過后忽明忽暗。

　　李曦敞開衣襟，到了河邊看到那個老婆婆還在往河里倒臟水，可憐的堯河，曾經(jīng)李曦小時候，夏天和小伙伴們在河里游泳，那時河水清澈見底，現(xiàn)在渾濁不堪，李曦不禁開始同情起這河流，看似歡快奔騰，內(nèi)里無論多么抗拒那些污穢，卻只能默默承受。人們的無知和冷漠讓它吃盡苦頭。

　　李曦心事重重的回舊宅收拾東西，路經(jīng)姑姑家門口，恰好姑姑出門來，“你上哪兒去了？可讓我們好找，你哥去叫你吃早飯，敲門沒人應(yīng)。你嫂子也去敲門，也沒反應(yīng)，我正準(zhǔn)備親自去一趟呢。”李曦歉意的一笑，“哦，忘了跟你們說，我到山上去了?！惫霉茫骸翱茨愀改溉チ耍俊崩铌攸c點頭，“嗯?！惫霉茫骸鞍?，我們每年都有在祭拜，你去看看也好，這些年你一直在外面……好了，不嘮叨了，吃飯去?！崩铌夭莶莩粤诵“胪腼垼鹕砀孓o，“姑姑，姑父，哥哥，嫂子，我家的事多謝你們照顧了，我還有事，得先回去了?！惫脣屨酒饋?，“這么快就走？不多留幾天嗎？”李曦：“不了，還有事情，下次再來?！崩铌乜粗切┬滦薜姆孔雍退嗦罚吧袚涿娑鴣?，其實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兒，但是內(nèi)心深處告訴她，她不屬于這里，她得離開。老舊的柏油馬路蜿蜒狹窄，不似記憶中那么寬闊筆直。雖然不知道要去哪兒，先去城里住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