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流火天墜》

　　在蒼靈界的人們，都知道這樣的一個傳說——“上古時代仙魔混戰(zhàn)，打破諸天，以至于界源開裂、輪回有損，從那以后，世間的黑夜再無一點星辰。永恒的黑暗仿佛陰影里伺機而動的嗜血猛獸，眾生的心頭再無一縷希望的亮光。

　　終于，冥冥中某種無上的意志好像聽到子民的祈禱和綴泣，于是他把自己的伴生法器折斷，分為二極，化作現(xiàn)在夜空中的兩輪星體，彼此更替——陰月調(diào)節(jié)靈氣，控制潮汐，演化晝夜的交替;陽日蘊含變化，象征生命，負責春秋四季的更迭……”

　　“爺爺，那為什么玉蟾族和白鹿族還要互相爭斗吶？一人一半月亮不好嗎？”不愿入睡的稚童追著問出心里的不解。

　　“隕兒，你要知道生靈內(nèi)心都是貪婪的，都希望自己可以擁有更多?！?p>　　“就像山下二虎老是搶別人手里的糖葫蘆嗎？我就覺得那不對，可我又打不過他，”星隕眨了眨自己宛若寶石的淡藍眼眸:“大家一起都好好的難道不行嗎？”

　　黑衣老者略顯無奈，隨后佯怒的責備道：“好了，趕快睡覺，魘蝠老魔最喜歡熬夜的小孩兒！”

　　星隕瞬間沒了底氣，風火著快速的用被褥把自己裹成個布粽子，但還是耐不住心底的好奇掙扎著問：“爺，我還想聽八極星的故事?！?p>　　“再不睡罰你明早抄《浩然決》十遍，寫不完就用傳家戒尺抽你的屁股！”老者向稚童瞪起雙目，淡金色的瞳孔宛如要噴出實質(zhì)的火焰。

　　“我睡，我睡覺還不行嘛，”星隕委屈的撅著嘴嘟囔幾聲，強迫著自己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又緩緩的吐出來，準備進入夢鄉(xiāng)。老者則從床沿邊起身，把被褥漏風的邊角細細壓實，單手在空中輕輕揮動，窗戶和燈火便相應(yīng)的關(guān)閉、熄滅。皎潔的月光被窗框分割，零落的撒落在星隕稚嫩的臉蛋上，映出他偶爾顫動的眉毛。

　　此情此景讓老人不茍的面龐慢慢軟化，輕嘆一聲帶上屋門。突然的心有所感，一道玩世不恭的聲音自腦海中響起:“糟老頭子，你能護這孩子一時，還能護他一世不成？他這純良的本性，去到外面怕不是被賣了還要幫人販子數(shù)錢來著?！?p>　　“我勸你最好不要打隕兒的主意，否則我不介意再往封印上加幾道紋陣，多鎮(zhèn)壓你幾百年，”老者淡淡的反將一軍。

　　“你等著，別等老子出來，出來了定要毀了你這道觀，再把那小子兩口下酒吞了……”不等傳音者后續(xù)氣急敗壞的咒罵，老人直接將它轟出識海，換來耳根清明。

　　起身一躍，仿佛有一雙無形的大手拖起老者身軀，將他送至這處道觀內(nèi)的一座九層高塔的頂端。背手駐足，凝望著遠處山下、濱海村莊的斑駁燈火，它們隱約呼應(yīng)著夜空中不知懸掛了多少歲月的八顆星辰，竟一時間分不清誰是天上、誰是人間。在發(fā)散的思緒中，老人的眼眸里逐漸浮現(xiàn)起最初的那段記憶。

　　……

　　蒼靈界北域，本是平靜的海面倒映出一個個細微的火點，逐漸的由遠及近，最終顯露出原本的猙獰面目——天外流火;好似上古的大神將自己無盡的憤怒播撒到凡世，它們將周邊的天空灼燒至赤紅，帶著細長的尾焰，向著大海發(fā)起無歸的沖鋒，不將其蒸發(fā)、碎裂殆盡誓不罷休。

　　待到一切塵埃落定時，大海卻并未等來寶貴的中場休息時刻;本要平復的水面又突然洶涌起來，像一個氣泡不斷隆起膨脹，最終蛋殼般轟然碎裂?！芭睢币缓谝唤饍傻郎碛皬钠鋬?nèi)飛竄而出，攪動海面無邊的水汽。

　　那道金色身影定身半空，轉(zhuǎn)瞬由虛空引來千鈞雷霆，雷弧扭曲跳動間將前方的黑影成功逼停，“吳穹，念在同族的情面上，我奉勸你將流火靈核乖乖交給我，以免落個身死道消的下場”，這金影男子翎羽為衣、身負奧妙紋路，呼吸時會有電芒在四肢閃爍，他桀驁的呼喊道。

　　前方老者滯空轉(zhuǎn)身，單手撫去云紋黑衫上的褶皺，金色豎瞳驟縮:“無主之物，能者居之。廢話少說，在人族趕來之前，看誰能活到最后！”另一手向身側(cè)揮動，只見一個西瓜大小的藍紫石核懸浮在半空，上面有道道光輝凝結(jié)成的符文回環(huán)、流淌，仿佛伴隨著某種節(jié)奏律動著，時隱時現(xiàn)。

　　黑衣老人吳穹雙手結(jié)印，朝向流火靈核點去，相應(yīng)的在其四周出現(xiàn)層層法紋封印，阻隔了它的氣息外露、靈力流逝。隨后屈指成爪，攜著不斷涌現(xiàn)的漆黑霧氣，向著金影男子沖去。

　　金影男子見狀也是發(fā)狠，身軀微震引動四周雷霆，握緊右拳，喚醒胳膊上的天賦靈紋與筋脈中奔騰的靈力呼應(yīng)，猶如離弦的箭矢射向敵人。

　　剎那間拳爪相接，兩種靈力相互沖擊抵消，以二人為中心向周圍飛濺的余波崩起一道道粗大水柱;水柱又在激蕩的電弧、黑氣中炸作水花、蒸發(fā)為霧。第一次對峙結(jié)束，雙方各有損傷，但不等喘息片刻，兩道身影又交擊于一處，或拳或腳，見招拆招;倘若低境界修士看去，也只能觀察到雙方攻擊的殘影，就像黑、金兩色的陀螺，卷集著靈力氣旋彼此碰撞交鋒。

　　“通～”金影男子略顯頹勢，被擊退至一邊，他不耐煩的蹭去嘴角的血跡:“老東西，沒了角你拿什么跟我打！”言罷平展雙臂，接著四肢內(nèi)攏，心底暗念:“雷翎變！”隨即人影炸作漫天光晶，不斷交織演化，最終化作雙翼遮天的雷霆雀鳥，朝著吳穹襲來。

　　在本體血脈力量的加持下，面對雷雀攻擊，老者的應(yīng)對逐漸變得吃力;“死！”雷雀啼鳴，雙翅相撞，頓時老者所處位置被金色的電芒淹沒，生死未卜。可在雷雀以為一切結(jié)束的那刻，冥冥中黑云聚集，濁浪排空，電芒崩散，一條獨角黑龍扶搖而上，沐浴著風雨雷云，慢慢的盤曲游動，鱗片摩擦出鏗鏘之音，那對金色豎瞳仿佛有著無盡威壓，使得萬靈不自覺的想要臣服膜拜。

　　龍，上古遺種，蒼靈界四大圣獸之首，主掌風雨雷霆。

　　雷雀眼眸微縮，顯露出憤怒和野性，啼鳴后再次向著黑龍攻去。它用刀鋒般的羽翼和雙爪在黑龍體軀上留下血淋淋的傷痕;對方也不甘示弱，嘗試蟒住雷雀將其束縛，并從口中噴吐出熾熱的龍息沖擊它的脊梁;纏斗中兩者向海面墜落，撞進海水深處，而翻滾爆裂的巨浪和逐漸殷紅的水花暗示著著戰(zhàn)斗無比慘烈。

　　……

　　“噗～”最終雷雀狼狽的從海里沖出，就像被揉搓過的花蕊，凋零的羽毛間不斷有紅中帶金的血液滲出滴落。它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尖叫道：“浮屠塔？九轉(zhuǎn)浮屠塔！該死！它怎么會在你的手里！”

　　緊接著，黑龍從海中騰起，同時身邊伴隨著一座光彩流轉(zhuǎn)的白石寶塔上下浮動：“小麻雀的尾羽倒是煉制法器的好料子?！蓖瑫r在黑龍胸口的逆鱗之處，有一顆密布靈紋的剔透圓珠慢慢的由虛凝實。

　　雷雀頓時感到濃重的死亡威脅，自覺走投無路，心中絕然道:“縱使今日魂飛魄散，也要讓你付出慘痛的代價！”隨后它催動神魂分裂——一部分是兇獸本體，一部分是人族化形;前者調(diào)動最后的靈力化作躁動的電芒向黑龍舍命撞去，后者則意圖以自爆摧毀流火靈核。

　　黑龍見狀，一面驅(qū)動本命龍珠前去阻攔雷雀化形分魂，一面九轉(zhuǎn)浮屠塔強勢鎮(zhèn)壓它的本體;兩者的博弈都是瞬間的出招和應(yīng)對——龍珠雖是及時的抵消了分魂自毀的大部分威力，但兩者相峙的余波仍有幾絲波及到靈核本身;靈核以外設(shè)置的法陣更多的是隱匿和封閉效果，防護能力卻不出眾，其結(jié)果是流火靈核表面出現(xiàn)幾縷細小裂紋，它的狀態(tài)也由趨于平穩(wěn)轉(zhuǎn)化為起伏不定。

　　這一邊黑龍將自身與雷雀一同置于浮屠塔的影響范圍內(nèi)，但憑借本身與法器本源層次的聯(lián)系，他所面對的壓制并不致命，此消彼長下，雷雀身軀不斷出現(xiàn)深可見骨的慘烈傷痕;于是黑龍找準時機引動黑色霧氣化作堪比刀刃的層層氣卷，向著雷雀收緊絞動，同時口中噴出成片雷罡以給予敵人致命一擊;終究雷雀沒能抗住浮屠塔和黑霧侵蝕的雙層傷害，一只翅膀被撕離體軀，那蘊含本源的靈骨也被黑龍無情吞噬。

　　……

　　老者吳穹化為人形，將本命龍珠和浮屠寶塔吸納進口中，拖動著傷殘的軀體趕往流火靈核所在。方才的戰(zhàn)斗看似是壓倒性的鎮(zhèn)壓，實則異常兇險——自己并不處于全盛狀態(tài)，是靠著血脈中對其他生靈的先天威懾，再加上前期的示敵以弱，并將其引到大海這種存在諸多限制的空間，最終靠祭出浮屠塔才擊潰雷雀的……倘若另一根龍角還在，則不會有這么多生死纏斗的必要。

　　吳穹看著眼前的流火靈核，只得無奈的嘆了口氣:“靈核有缺，恐無法再做九轉(zhuǎn)浮屠塔進階的靈眼了?！蹦铑^至此，卻見靈核表面的裂痕又擴大幾分，大有崩潰解體的隱患，黑衣老者見勢立刻施加穩(wěn)定靈力波動的法陣，并不斷引渡去自身精純靈力。于是流火靈核開始慢慢旋轉(zhuǎn)，其上先天靈紋依次浮動，仿佛靈核本身也通透玲瓏了幾分。

　　但悲觀的是，裂痕蔓延的速度只是有所減緩卻并未停止，眼看它越發(fā)的密集脆弱，吳穹也開始有些慌了神。隨后，他看到了足以令其銘記一生的畫面:“那流火靈核終于到達了承受的極限，在一瞬的靜止過后，驟然迸裂潰散作漫天光點，不像雷雀‘雷翎變’的氣勢逼人，它更像水田蘆葦叢中閃爍飛舞的流螢光火，又如上古傳說中夜幕之上的浩瀚星河，壯闊卻不遙遠，綺麗而又溫柔?！?p>　　逐漸的，四散光點開始匯聚，甚至吸引來海底更多的流火殘骸——先是經(jīng)絡(luò)，再是根骨，最后是血和肉，一個嬌小脆弱、惹人戀愛的瓷娃娃逐漸的凝實而成，隔著那層吹彈可破的皮膚甚至能夠看到其下血管的分布。最后的流火光晶集中匯入嬰兒的眉心不見。

　　吳穹的一生見過人和鬼，也見過魑魅魍魎、牛鬼蛇神，但還從未有一種感觸和詞匯可以形容他此刻的狀態(tài)——是驚奇嗎？是貪婪的據(jù)為己有的渴望嗎？還是一種對于美好的欣賞與感動呢？

　　“啊求～”嬰兒扭動著，嘗試舒展蜷縮的身體，并試圖用手抹擦抽動發(fā)癢的小鼻子，但在打完噴嚏的同時嬰兒仿佛失去了所有依附，向著冰冷黑暗的深海墜落，猶如最初時的流火天墜。

　　黑衣老者下意識的御空前去，將嬰兒接到自己的懷里。嬰兒也仿佛心有所感，慢慢睜開那雙顫動的眼睛，露出其中湛藍色、好似琉璃的眼睛，清澈、好奇，仿佛蘊含著天外銀河一般的靈動與天真。嬰兒用肉嘟嘟的小手握住了老者粗糙的拇指，咧著小嘴，一邊笑著，一邊牙牙學語：“吶～呀～爺～呀呀～”

　　仿佛自來熟的樣子，他也不在乎身前老者云紋黑衫上的血跡，反而大膽的嘗試直起身子去抓拽老者下顎處的胡須。但又笨拙的摔躺回吳穹的懷里，慢慢的嬰兒笑臉浮現(xiàn)出委屈和不服氣的表情，哼哧哼哧的哭了起來，邊哭邊用小手抓捏老人的衣服、手指，發(fā)泄自己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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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蒼靈界普遍的常識是——獸族蠻橫，擁有超出人族的壽命和體魄;其中以四圣獸族最為超脫，它們不但擁有先天的血脈優(yōu)勢和傳承的靈紋靈骨，還可以適當壓制自身的野性，像人族那般理智的思考、籌謀。但孰能無過？鳳族傲慢、虎族直率、鰲族保守，還有龍族貪婪，這都是難以后天改變品性缺陷。

　　相傳，每條龍的龍巢都會有自己獨占的藏匿點，其中存放著它們一生最為珍視的寶物，它們也將之看做逆鱗，未經(jīng)允許的僭越舉動都將迎來龍族不死不休的怒火焚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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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邊是極速向后掠去的風景，懷中是酣睡的流火靈嬰，黑衣老者吳穹用身上少許的干燥潔凈的內(nèi)衫給嬰兒當做襁褓。看著嬰兒睡夢中的面龐，老人的鼻腔頓時有些酸潤，這很奇怪，這種情緒不應(yīng)該出現(xiàn)在老道而貪婪的影龍身上，這或許是人族所形容的“滿足和期待吧”，感受著靈嬰輕微的呼吸起伏，吳穹內(nèi)心無比的平靜。此時，他拿起自己最初叩問天道、立命之本時的嚴肅，于靈識中發(fā)聲:“生于流火天墜之時，誕與天外靈種其內(nèi)，便叫你‘星隕’吧。以后，我就是你的爺爺，你就是我的孫兒，是我此生最珍貴的寶藏?！?p>　　嬰兒仿佛感覺到了什么，雖在夢里，卻抓住身邊老者的力度更緊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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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爺啊，你叫吳穹，為什么我叫星隕吶？我爹姓吳，我也該姓吳呀？”

　　“那叫你吳星隕怎么樣？”

　　“不好不好，星隕筆畫太多，吳星隕三個字更難寫，我叫吳星行不行呀？”

　　“小小年紀總想著偷懶，去吧《浩然訣》抄寫五遍?！?p>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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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爺爺，島上的靈桃樹開花了……”“爺爺，爺爺，我摘了好多桃子，把最大的給你……”“爺爺，你說我的爹娘什么時候會回來看隕兒和爺爺，咱們大家一起過次年呀……”“爺～山下二虎搶了我的草蟈蟈，還叫我小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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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伏的思緒隨著夜風逐步回歸，雙眼的焦距也變得清晰凝實，就在吳穹打算回屋打坐吐息的時候，習慣性釋放的靈識卻感觸到那間瓦屋里的細微光亮。老者輕躍而下，無聲的來到窗邊，瞥見屋內(nèi)被褥下某個臭小子撅著屁股，就著夜明珠的光亮，偷偷翻看著奇聞軼事、武俠英雄錄的冊子，于是乎。

　　……

　　“我讓你裝睡！我讓你偷看小人書！現(xiàn)在開始學會騙我這把老骨頭了！我讓你翅膀硬了！”

　　“??！呀！爺爺，我睡我睡覺，別打屁股，哎呦～爺啊，我明天抄二十遍《浩然訣》，你不要把英雄錄收走好不好？”

　　“還抄二十遍？我讓你英雄錄”

　　“哎呦～不要了不要了，別打屁股，晚上沒法躺了……”

　　蒼靈界太大，以至于這些透露著煙火氣的幸福與溫馨略顯微不足道;但對于爺孫二人來說，正是這些點點滴滴，組成了他們所見所感、彌足珍貴的全部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