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歷九月,天空格外藍。日頭烘得地面暖暖的,讓人很是瞌睡。
在“天無三日晴”的貴州,難得這樣的好天氣。午后的營業(yè)大廳,午休的副班還沒下來,只有主班的人手機低聲放著影視支著下頜打盹。
陳漫在聽到“您好”之后抬頭,“請問是殯儀館嗎?”
那是陳漫第一次見十一,一個羞赧靦腆,頭發(fā)毛毛的小女孩,整個人興奮的小心問著話。單位沒有招聘意愿,但陳漫對這個主動來殯葬單位求職的人到挺好奇的,所以要過了對方的簡歷一氣掃完,看看簡歷看看十一,她給經(jīng)理打了個電話,特別告訴了是院校剛畢業(yè)的同專業(yè)的學妹。
十一全名“章士娣”,大家揣測是她家里想要男孩,才有了這個名字,后來熟識了才聽她說是學前班的老師幫忙取的,取狀元“(吉)及第”之意,但上戶口的時候不知道怎么就給落成“士娣”了,吉沒了口,只剩個“士”,可不就是“十一”,但大家都喊她“小章”。只有她自己,微信微博QQ上都是“十一”。
三月的實習期還未結(jié)束,公司就提前和十一簽了合同。十一倒也不意外,因為她是每個實習單位都曾想留住的人。時過境遷,實習單位的領(lǐng)導和哥哥姐姐們當年的關(guān)懷教導和專業(yè)敬業(yè)仍在蒼白麻木的現(xiàn)實里予她溫暖和力量。
真正的工作和實習并不一樣,無論是工作抑或是共事的人。上班兩月,宿舍未上鎖被竊,十一的電腦也還在床頭,什么都沒少。室友沒了一個裝有散錢和身份證錢夾的包、一個平板電腦。報警處理后,只在后山找到身份證,包和錢和平板了無蹤影。
“你是不是傻,東西又不是你偷的,你賠她錢干嘛?她還到處拿著說是你非要轉(zhuǎn)給她的!”陳漫東北人直爽好抱不平的性子蹭蹭就上來了。平日就看不慣室友覃好吃懶做,偷奸耍滑,這次更是過分,自己人品差東西被順竟然要新同事的錢,說十一“硬”要給她,還叼著到處說,也不嫌磕磣。
十一覺得是自己沒鎖門,才導致了后續(xù)的一切??傄獮轳謸恍┎艑Φ闷瘃麕鲜止ぷ?,帶她四處熟悉四處玩。
十一沒看到的,旁人都門兒清。
“沒事,吃一塹長一智嘛?!笔辉俸笾笥X,也猜到自己在別人眼里是個怎樣的“傻缺”了。可是,她不后悔,她直管真心待人,以誠相交,至于別人怎樣,她不能也不會去左右。
剛剛轉(zhuǎn)正的十一被群圍群吼,七嘴八舌的聲音奔涌著灌進她的耳朵:“喲,人都死了還要開喃死亡證明,沒得證明你們不辦理火化?隨你們,你們不化我們就放在這點,不管了…”
“我們也想給家里方便,但是根據(jù)《殯葬管理條例》,沒有《死亡證明》,任何人都不敢給老人辦理火化;而且老話都說生死是大事,更何況是火化…”十一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但話未說完便被攘了一把。
“哪樣條例?我們不曉得。老人有單位,是干部,我們帶頭支持火化你又要這些那些,這不行那不行的。你信不信我讓你“下課”干不了!你給我喊你們領(lǐng)導來!”
十一還沒獨立處理過這樣棘手的事,沒接觸過這樣油鹽不進好賴話不聽的家屬。
“哼,他家本事大的很,不是牛氣沖天要讓你干不了嗎!”陳漫見剛才給十一道歉又道謝的家屬駛車遠去,才敢敞著口連珠炮似的一陣開火。“還帶頭火化,要不是憑老頭火化證能領(lǐng)幾十萬,你看他還覺悟高不?要是不干殯葬,不和他好好抬一仗的!”
“嗐,還不就是仗著我們是自營非公家的來欺負我們,殯管所的來了冷皮白臉給他幾句他就老實了,啥證他也能開來。”室友覃善于和各種人打交道,要是她,指不定誰嚷嚷誰呢。
十一聽著,完全同感,陳漫和室友說的這些她不知腹誹了多少遍,在心里抑制不住的憤懣了多少次。而今事了,心底盤算的是,再遇到這樣的情況該怎樣平息家屬的不滿與不理解,怎樣才能便民利民還不耽誤事兒。
上班第三年,十一的殯葬職能落到親人身上。
“幺兒,快回家來,他走了?!?p> 電話那頭,媽媽的聲音悲戚卻也平靜。一人生病全家抗病的歷史終結(jié)了,伴著一個永遠的十七歲的少年徹底留在了過去。二弟沒了,爸媽就剩自己和小弟了
十一的眼淚是在吳姐的安慰下才滾出來的。她曾玩笑說自己是個“冷血人”,只有她知道,冷血的人受不得旁人半分溫暖和愛。
十一強裝成熟,里里外外跟著忙著喪事,當下沒時間思考和看透,并不知道,像大學伊始那樣擁抱著自我一個人歡快出發(fā)、計劃去全然陌生的地方做全然陌生的自己的夢,也要隨十七歲的少年一同入葬了。
陌上阿九
滄海森淼,亙古久遠,我們生而平凡卻都在力爭不凡。萬人之眼印萬面之你,看似雷同,卻總有細微處讓你知道,你是你,只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