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洞口看下去,正能把正堂里的情形看得清楚。正堂里聚了能有二十多人,正是京中這兩年風頭最勝的聚賢會。據(jù)傳,每一次聚會都有才子高學前來參與,議論朝政時局,每一次參會的人物又都不同,每一次聚會選點也都不同。雖說不外是雅士高手宣傳自己,引得貴人來顧的手段,但因為其保密的特性,又添了幾分神秘的色彩,在民間更是被傳得神乎其神。
這一次匯聚的人里,從穿著上看,大多都是平民,只有一位衣著雖然低調(diào),卻難掩一身貴氣,一看就是混在平民堆里的世族公子,只是他正背對著洞口,看不清面容。
芒琴仿若心有靈犀一般,在一旁解釋道,“那是嚴家本家的二公子,嚴復一。”
原來是嚴妃的侄子,只是沒怎么聽她提過,只說他長得好看,卻性子清冷,似乎在家族里并不討喜。當然,也可能是太過討喜,以至于嚴貴妃怕自己盯上她的親親侄兒,所以特意不在自己面前提他。
許是下面兩方意見發(fā)生沖突,沒說幾句就陷入混亂,吵吵雜雜并不能聽太真切,但還是大約知道,下面是對大盛現(xiàn)狀的成因,產(chǎn)生了分歧。
一位年紀稍長的男子,聲音頗為激動,說起話來連胡子都顧不上摸,大意就是如今京城為何會陷入面臨饑荒的局面?就是因為朝廷的不作為,高高在上的皇帝不把百姓當人看,任憑平民餓死,這一頓陳詞,激昂憤慨,若不是司輕音知道皇兄心里有多愁苦,也會被他感染的要大罵一頓皇帝昏庸。
當然也有人持不同觀點,認為如今帝王權(quán)力實則有限,真正的資源權(quán)柄都掌握在世族手里,即便皇帝想為百姓做主,但今年又是旱又是澇,早就國庫空虛,皇帝又是初登大寶,恐怕是有心無力。聽得司輕音連連點頭,還詢問了阿姐這男子的名字,于世博。
但討論了原因總是沒用的,從來商討的重點都是在解決辦法上。雖然堂中都是平民百姓,但也都是心懷天下的讀書人。所以很快就進入到了下一輪討論。
觀點嘛,也不過是兩個,一個是認為應該規(guī)勸皇帝,一個是認為應該由世族出面解決京中缺糧的困局。
這時嚴復一忽然一笑,那一聲帶著毫不掩飾的嘲諷,一時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可有人質(zhì)問他為何發(fā)笑的時候,他卻依舊保持輕蔑神情,眼神都沒再多給他們一個,更別說回答了,就好像在這多待一刻都是浪費生命。
嚴復一不顧眾人言語與阻攔,徑直推門出去。
司輕音在黑暗里彎起嘴角,又整整腰帶,最近似乎是又瘦了,總覺得這腰帶有點松,她壓低聲音,“阿姐,我下去看看?!闭f著墊著腳跑出暗道,直接出門追上了正大步往外走的嚴復一。
嚴復一被人拉住袖子,以為還是那群自以為是的上來糾纏,正要發(fā)作,扭頭卻見是位眉目清麗的小公子,正拉著自己大口喘氣,“你,你等一下?!?p> 嚴復一抽回自己的袖子,等她倒勻了氣,問道,“你是何人?”
“我,我走迷路了,見這有光,就過來問問,”司輕音還有點喘,“結(jié)果發(fā)現(xiàn)你們是在談論時政,哇,好厲害,我就聽了一會兒?!彼据p音抬眼看著眼前高大俊朗的男子,眼里似乎有光在閃,“這些東西要是能寫到課業(yè)里,說不定會得到先生的夸獎。只是,”司輕音有些不好意思的揉了下鼻尖,“我覺得那姓于的說的挺好啊,現(xiàn)在的世家是有點……”說道一半,她忽然捂住嘴。
眼看著嚴復一的臉色越來越不耐煩,這才停止演戲,直接進入正題,“我看公子剛才一臉不屑的走出來,是不是心里有比他們高明的想法,不屑說與這群庸才?!彼0椭劬粗嗄昕∶绤s又冰冷疏離的臉,滿臉期盼,“那你能不能告訴我呀,”說著規(guī)規(guī)矩矩鞠躬行禮,“我是誠心求教的?!?p> 嚴復一看著忽然出現(xiàn)在眼前的少年,一時神色復雜,他的確是有滿腔的觀念想法,無人可說,也許是夜色加重了他傾訴的欲望,也許是少年眼眸太過真摯,嚴復一良久開口,先是問了一句,“那你可知道,世家為什么不顧念平民百姓的生死?”
司輕音眨巴下眼睛,又底下頭來,做出沉思模樣,“因為,平民是皇帝的平民,不是世家的平民,他們自然不會去管?”
嚴復一見少年心思清明,濃重神色也化開了些,“正是?!?p> 司輕音哦了一聲,“那,就是沒有辦法了?”
嚴復一:“自然不是,只要把平民變成世族的,不就行了?!?p> 司輕音眉梢一跳,面上做出吃驚而慌亂的樣子,“那不是要,反……”
嚴復一搖頭嘆氣,“不是要反,權(quán)財都在世家手里,皇家要管的地方多,錢財精力都不都夠,便就算哪一家世族坐上皇位,不還是一樣,周而復始罷了?!?p> 司輕音心跳不覺加快,“那該怎么辦好?”
嚴復一道,“不若效仿古賢,將土地人口分封出去,世家封王,管一方土地,自然會善待封地子民。封王的世族供養(yǎng)皇室,再由皇室平衡各家世族的關系,形成魚水之情,豈不是大妙?”
司輕音在心里呵呵兩聲,面上卻是一副豁然開朗的樣貌,“聽起來,好有道理?!?p> 嚴復一冰冷的神情因為司輕音的贊嘆,如冰雪消融,他甚至露出一個笑容來。
不得不說,嚴公子容貌俊美,這一笑更是如仙人般出塵,但司輕音已經(jīng)沒興趣看他。
繡花枕頭,浪費時間。
司輕音忽看見院外有人影走過,連忙喊了一聲姐姐等我,便匆匆與嚴復一作別,溜了。
等在外頭的凝云已經(jīng)急得開始轉(zhuǎn)圈了,看見司輕音出門,連忙把馬車從隱蔽處趕了過來。
司輕音才一上車,一杯熱甜茶先送了過來,是凝云怕她逞強在花樓里喝酒,再把胃給弄壞了。
司輕音最喜歡凝云的周到,只要有她在,就算當個殘廢躺著不能動,那日子也一定是滋潤舒服的。
司輕音慢悠悠喝了甜茶,忽然眼睛睜開,“把我名錄拿來。”
這本名錄上頭是所有世家大族里的適婚對象,無論相貌才干,只要家世地位能跟駙馬挨著邊,都記錄在案。
司輕音把名錄拉開,好長的一沓的名字,她翻到嚴家,然后食指沾了點茶水,濕著在嚴復一的名字上一抹,墨跡被暈開,算是給嚴家二郎除了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