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輕音再次醒來時,正躺在一處布局別致的房間里,地上燒著長長的地龍,即便圓月窗還大敞著,有飛吹起了層層紗幔,也依舊不會覺得寒冷。
司輕音已經(jīng)洗了澡,換回了干凈的女裝。
她坐起身來,攏了攏有些睡散的衣裙,不知道是什么人,會給睡覺的自己也穿上外衣。
“你醒了?手還疼嗎?”是當(dāng)初鐘毅楓馬車里那個漂亮得不像話的少年,他如畫的眉眼飛揚著,意氣風(fēng)發(fā)的模樣,與那日完全判若兩人。
“是你?”司輕音這才低頭看向自己的手,整個手掌都被層層包裹住了,像一個巨大的白色棒槌,“這?”
“叫我小逸就好?!鄙倌攴畔率掷锏耐斜P,拉著竹凳做到公主床前,看著公主手上夸張的包扎,嘆氣,“真是不想給你換藥啊?!?p> 司輕音有些抱歉的把手往身后放,“也不用經(jīng)常換藥吧,我都已經(jīng)不疼了。不用麻煩。”
方逸莞爾,把她的手拉過來,“想什么呢?是怕你的血氣一旦外露,你師父轉(zhuǎn)眼就要找上門了?!?p> 司輕音聽得糊涂,也興奮,卻不敢問,她默默看著方逸拆開一圈圈的布條,看著他挽起袖口下露出來的陳舊紅痕。
“鐘毅楓還在打你嗎?”
方逸又嘆息一聲,搖了搖頭,頗為惋惜的模樣,“好多天都沒有了呢?!?p> “小逸逸……”鐘毅楓撒嬌一般的在屋外喊著,一聲比一聲大,一聲比一聲近,忽然,鐘毅楓穿著花哨的大袍,蝴蝶般飛撲過來,帶著一身的寒氣和滿滿的熱情。
司輕音渾身都繃緊了。然后就看著鐘毅楓孩子一樣撲跪到方逸腳下,臉埋在他腿中,雙手緊緊環(huán)著他的腰,聲音粘膩,“怎么這么久,我都想你了?!?p> 司輕音看著絲毫不受影響,已經(jīng)開始重新纏傷口的方逸,還沒來得及消化掉滿腦袋的驚疑。
鐘毅楓忽然抬起頭來,緊瞪住司輕音,“你都醒了,怎么還不走?”
就好像司輕音不是被他給硬生生劫來的一樣。
方逸在鐘毅楓的頭上不輕不重的拍了一下,“兇什么?嚇壞她了?!?p> 司輕音現(xiàn)在的感受已經(jīng)不能用恐懼來形容了。
方逸在再次被包成棒槌的手上,扎了一朵蝴蝶結(jié),然后儀式般,又捧著她的手輕輕吹一口氣,“快快好喲?!?p> 司輕音不知怎么,感覺整只手,都有點發(fā)麻。
鐘毅楓又瞪了司輕音一眼,昂起頭來,對著方逸嘟嘴,“我也要吹吹!”
方逸就一臉溫柔的捧住鐘毅楓的臉,然后親了下去。
司輕音盯著,看著,然后猛然扭開頭,躺回床上,拉起被子,蒙住臉!
然后就聽見鐘毅楓的聲音,“還有人呢?!?p> 方逸就說,“那我們回去?”
鐘毅楓說,“那先說好,不用鞭子。”
方逸聲音一下冷淡下來,“那算了?!?p> 接著是鐘毅楓被推開摔在地上,嘭的聲音,委屈的很“你身上傷還沒全好呢?!?p> 方逸沒理會他,一把掀開被子把司輕音露出來,“你有什么打算?”
司輕音滿臉通紅的抿住嘴唇,不敢看他,“我,想回家。”
“家?公主府還是老賊窩?”
老賊窩?這不是師父對師門的稱呼嗎?
她不禁聲音有些顫抖,“你怎么知道老賊窩?”
還能是因為什么,自然是因為他們也都是師門的人,抑或是跟師門有些關(guān)聯(lián)。
再后來,司輕音雖然沒有得到確切的解釋,但也能從只言片語中得出,鐘毅楓抓自己,是與師父的師父有關(guān)。
司輕音又喝一碗湯藥,再醒來時,已經(jīng)是在公主府的床上。
外頭天色漆黑,年輕的帝王一身的疲憊,正坐在床前的陰影里。
司輕音的手伸出床幔,輕輕搭在哥哥的手背上,聲音里又顫又有嘆息,但更多是劫后余生的喜悅。
“皇妹,還好嗎?”
司輕音坐起身來,她是被迷藥迷翻了,睡飽了自然沒事。
她便笑,“我沒事啊,就是有些餓。”
凝云連忙端來溫?zé)岬闹嗨?,由皇帝親手一口口的喂公主喝下,“我會派人來保護你,絕不讓你再出事。你也乖些,這些天,就不要再出去了?!?p> 從小到大,這是司沉律第一次告誡妹妹,外面危險,不要出去。
司輕音咽下最后一口粥,雖說滿心疑惑,卻還是點了點頭。
她不忍心叫皇兄掛念,朝政繁重,不該叫他為自己操心。
皇帝是不能久留的,何況他已經(jīng)守了一日。
等送走皇帝,司輕音掀開床幔,赤著腳站在地上。
凝云心疼的跪倒她腳邊去,司輕音卻笑了,她低頭看著侍女,“我之前到過一個地方,一樣是冬日,可那的地面是熱的。不像這里,冷得叫人清醒?!?p> “主子?”凝云抓了鞋,抱著她的腿要給她穿到腳上去。
司輕音笑了,一直走到窗邊,推開了床,才肯叫侍女把鞋子套上。
冷風(fēng)吹拂起她披散的頭發(fā),窗外的半月已經(jīng)關(guān)在西側(cè)的天空。
她說,“天要亮了?!?p> 又說,“你去幫我找個人來?!?p> 司輕音一共被劫走了六天。
公主被劫是天大的事,可是知曉的人,卻并沒有幾個。
寒山客是參與了搜救的,卻始終沒有在司輕音眼前露過面。
阿姐說,寒山客是去找過皇帝的,據(jù)說還打碎了帝王寢殿前的石頭燈閣,應(yīng)該是生了氣的。
從火災(zāi)次日起,嚴府老爺就每日攜子登門,到天師府去求見公主,說是為了賠罪,也是為了求娶。他一直以為公主是故意不見,還每日送信過來。
司輕音草草看了,也算言辭懇切,可字里行間卻都在暗示,他嚴家有投靠明主之心。因為那首歌謠,因為那句預(yù)言,也因為嚴家的野心。
當(dāng)然沒有明說,都只是公主猜測。
但是寒山客去找了帝王以后,嚴府就再沒等過門了。
就好像嚴府的投靠,是帝王授意的一般。
司輕音又去見了桑落。
桑落起初還笑著問,這一次怎么不在扒光了自己。
司輕音拉開椅子坐到他對面去,一雙眼睛毫不遮掩的直視著他,“我?guī)煾溉フ伊嘶市?,發(fā)了脾氣。”
桑諾眉頭皺起,繼而又笑,與我何干?
“嚴府有意投靠,可在師父見過皇兄之后,就不再登門?!?p> “然后?”
“我想看看,你知道嚴家改變想法之后,會不會也有所改變?”
桑諾終于放下手中茶盞,“什么意思?”
司輕音笑了,“你果然在意皇兄,也在意嚴家?!?p> 桑諾不語。
司輕音繼續(xù),“不用再瞞了,我已經(jīng)知道,這不過是一盤局。一盤看似對皇兄不利,卻實則由皇兄主導(dǎo)的一盤局。”她輕輕笑著,“你們起名字了嗎?我起了,還是童謠給我靈感,叫做,龍鳳局?!?p> 世家在大盛盤踞幾百年,或者說,在大盛建國之前,這片土地就把握在世家手里,就連司家,最初時候也不過是諸世族中的一個而已。
世家掌握著朝廷,和數(shù)量龐大的私軍,他們培植羽翼,門客滿門,掌握著天下文人的話語權(quán)。他們還彼此通婚,相互扶持,同氣連枝。
在司家還是世族的時候,與其他家族,也是這般有共同的利益。但是司家掌握了皇權(quán)之后,一代代新的帝王成長起來,早已不愿意,當(dāng)皇家也是世族里的一員。
司家的天下,就是當(dāng)初世族先祖給捧起來的,他們舍棄一些自己的利益,將司家奉上高位,司家先祖也感念其恩,發(fā)誓司家后人,絕不會背棄世族。
所以,即便貴族制約皇權(quán),使得皇權(quán)羸弱,但司家卻又不能揮刀以對。
放任是肯定不行的。
皇族沒有祖先的氣魄,世族也一樣早丟了祖先的風(fēng)骨。
他們像橫行在江河大地上的毒蛇,隨意啃食著百姓的生機,消耗著國家的實力。
毒蛇猛獸遍地,又不能打殺,又該如何?
司輕音輕輕笑著,“可憐我父皇一生只愛我母親一人,也只得我皇兄一位皇子。連兩個皇子相爭,讓臣子互斗,彼此消磨實力的局都做不出來。畢竟高祖時期,京都世家還有六家,奪嫡之戰(zhàn)一過,就剩下了四家。同時各大世家勢力也得到消減,才又換得這一百年的太平。如今世家勢力再次達到鼎盛之時,可皇家竟連兩個皇子都找不出來,可怎么辦呢?好在皇室里還有我這么一位公主,也算是皇家的人?!?p> “但是公主又如何能跟皇子斗呢?那就靠老天師說句預(yù)言吧,預(yù)言里讓新皇勢微,讓公主身披天命,再配上帝王的慫恿推波,和先生這般做足了戲,到我身邊輔佐的高才,也勉強算是勢均力敵了吧。”
“多好的鉤子,做了駙馬,我再繼承皇位,將來天下豈不是順順當(dāng)當(dāng)?shù)木鸵琢酥鳌S趾纬钅切┯幸靶牡氖兰夷芙米〈说鹊恼T惑?有皇位吸引不夠,還是怕公主對抗之力太弱,就定下九位駙馬的命局,這是叫更多是世族看見問鼎的機會,還能叫他們彼此內(nèi)斗消耗?!?p> “說起來,父皇對我也算是用心良苦。他也怕他的女兒,也就是我,承受不住九嫁的壓力,怕我因為貞潔觀念,而想不開。還特意囑咐老國師,說對我教化,要放松些,松散些。所以我被送到江湖上養(yǎng)的那幾年,每每都被師父帶到青樓里逛。如今想想,這教育也的確刻意了些?!?p> “嗯,說回朝局。嚴府,應(yīng)該是知曉這局面的人。真是好奇皇兄是怎么說服他的。讓他肯假意投靠與我,自愿率先背上罪名,引其他家族入甕。讓我猜猜,下一步,你會誘導(dǎo)我去邀誰入局呢?”
司輕音做出沉思之態(tài),“莫家身居高位,是朝中唯一的宰相,是新皇之下第一人,他沒必要另投與我。也定然是皇兄最想對付,卻又不得不周旋的人。那會是是誰呢?賀家和章家都是武將,又都被抓到車上去下毒,兩個其中必然要有一個。莫家和崔家兩家文官,莫家不會是,那就是崔家!”
司輕音想到此處忽然笑出聲來,“你們也是好狠的心,要他們?nèi)刖?,還要喂那種叫斷魂的毒藥,叫他們難有子嗣?!彼据p音忽然笑聲一頓,“他們幾個不能有孩子,那么沒中毒的嚴復(fù)一,就最有可能擁有后代!這就是皇兄與嚴家的交易。他投在皇兄門下,又有了我的孩子。那也算是立在不敗之地了!”
司輕音不由得撫掌道,“真是好算計!”
桑諾聽著她說,臉色一再變幻,不可謂不精彩。
司輕音看著他,“這么看來,你也不是全都知道的呀。不過沒關(guān)系,其中有些我也還沒想通。但既然我?guī)煾敢矃⑴c其中,又去找了皇兄,讓他放棄設(shè)局。那我不知道的那些,他都會給我補全的?!彼局攘丝诓?,“我不著急。”
桑諾雖然驚愕萬分,但到底還算坐得住,直到聽說皇帝被逼放棄設(shè)局,這才猛然站起身來,“你說什么?”
司輕音仰頭看他,“怎么?那句沒聽懂?”
桑諾急切道,“先皇與陛下為了天下殫精竭慮,布謀許久,眼看就要到收網(wǎng)之時,怎能再此時放棄!”
司輕音噗嗤笑出來,“還沒開始吧,就收網(wǎng)了?”
桑諾道,“多年規(guī)劃,只要開始,必會成功!”
司輕音道,“是啊,為了成功都不惜對我這個關(guān)鍵人物下幻導(dǎo)之術(shù),便是毀我心智也在所不惜。”
桑諾垂下臉來,面露愧色,“我……”
司輕音一揮手,并不想聽他解釋,而是忽然扭頭對著窗外道,“可聽夠了?”
緊閉的窗子忽然被從外面拉開,一道人影跳窗而入,竟是莫如歸。
莫如歸難得穿了一身白衣,卻在跳窗時蹭上幾道黑印,落在下擺上,非常顯眼,他隨便抖了抖臟了的下擺,“你這話說的,好像我一直是在偷聽一樣。明明是你叫我過來的?!?p> 說著轉(zhuǎn)頭對著桑諾一拱手,“見過桑先生。”依舊是對待名士的態(tài)度。
“莫如歸?!”桑諾又驚又怒,莫家是陛下最大障礙,誰家留下都不能再讓莫家留下,可這小公主竟然讓莫家人知道了皇帝計劃!
他轉(zhuǎn)臉看向司輕音,恨恨道,“公主,你好糊涂!”
司輕音給莫如歸拉了把椅子,三個人奇奇怪怪的圍坐在一起,膝蓋相抵。
對著桑諾和顏悅色道,“陛下有陛下的辦法,我卻也有我的,二位不妨聽聽?”
莫如歸自然笑著點頭,桑諾也并未拒絕。
司輕音清了清嗓子,宣布道,“我這個要娶九位駙馬的公主,想在明年大婚,大婚的對象嘛,有三個。”
她伸出三根手指來,指了指莫如歸,收起一根。莫如歸挑眉。
指了指桑諾,又收起一根,桑諾眉頭緊皺。
“最后一個嘛,就是嚴復(fù)一吧,畢竟皇兄把前頭都鋪的那么好了,我總不好什么都不用?!?p> 莫如歸笑道,“我可沒說要娶你?!?p> 司輕音笑瞇瞇呲牙,“你聽了那么多秘密,如果不上我的船,就不怕我殺你滅口?”
莫如歸悶笑一聲。
桑諾道,“殿下就算是要羞辱我,也不必浪費一位駙馬的名額!”
司輕音假模假式的嬌嗔起來,“怎么會是羞辱,你看莫大公子笑得多開心,能做駙馬怎么會是羞辱?”
莫如歸立刻不笑了,還把凳子拉遠了些。
司輕音眉頭一皺,眼睛一瞥,莫如歸又乖乖把凳子拉回來,離著司輕音比剛剛還近些。
司輕音又對著桑諾說道,“大盛被世族危害久以,先生早有良策,為何如今卻舍本逐末?”
桑諾怔然片刻,低頭苦笑,“你是說開民學(xué)?從民間選用才子,入朝為官,逐漸分散世族手中權(quán)利?”
莫如歸道,“民間學(xué)子無根無基,能受帝王看重,自然會誠心效忠陛下。時間堆積下來,權(quán)利自然就都回歸到帝王手中?!?p> 司輕音與他對視一眼,均是一笑,“等帝王有了實權(quán),世族自然不需鏟除,也與鏟除無異。即收歸了權(quán)利,又沒有違背先祖道義。到那時,先生的其他想法,諸如田賦,兵役的改革也都可實施。那些從平民中來的官員,懂得民間疾苦,自然也比世族之人,更愿為百姓做事?!?p> 桑諾長久一嘆,“談何容易!若要科舉,朝堂世族必然阻攔?!?p> 司輕音道,“你怎么知我要興科舉?你錯了,我只是想修建官學(xué)而已。你別忘了,我可是身披國運的九祭公主呢?!?p> 桑諾看著年輕的公主,心中一片火熱,也許他所向往的盛世,此一生,真的可以看見。
十日后,蒼風(fēng)從北方運回數(shù)十萬旦凍魚,以帝王之名發(fā)給百姓做過冬之糧,用的還是當(dāng)初米店的那一批人,為了就是要天下百姓知道,帝王與帝姬同心。百姓齊齊稱頌,在大街小巷有關(guān)龍鳳的歌謠就此絕跡。
一月后,陛下在祭天臺招百官,為公主定下婚期。
同時宣布,天命公主,感召天地,愿出京為大盛祈福,同時興建皇家祭臺,興辦廟學(xué),回饋天恩。
三位駙馬,嚴復(fù)一,莫如歸,桑諾,都是飽學(xué)才俊,自愿放棄京都官職,隨公主出行,同時前往三地,建祭臺,辦廟學(xué)。全大盛的有志少年都可入學(xué),習(xí)禮通文,教化萬端。
出行之日帝王親送,兄妹兩個隔著車幔,久久相視無語。
再后來,總有些青年才俊,因為些祥瑞圣跡被招入朝,得實在權(quán)柄。
而小公主的任務(wù)卻還沒完,她還有六個駙馬指標(biāo),沒有完成呢。
不過她還年幼,并不著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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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翠象玉
不知道會不會有小伙伴看到這里,如果有,我要說一聲謝謝,以及抱歉。 因為結(jié)局,真的太倉促了。 兩次沒有過審,不能簽約,讓我覺得,可能真的就…… 所以就…… 最初的想法,其實是修仙以及……NP,然后被改了名字,題材就被禁錮住了,我就想,行吧,也算是磨煉,然后就轉(zhuǎn)了筆,想試一下權(quán)謀。 只可惜,才埋了一堆的伏筆,權(quán)謀的影子還沒來得及露頭,就夭折了。 也許,有一天,我會回頭把后面的幾位駙馬補齊,也許,不會有那么一天。 總之,嗯,唉。 就先這樣吧,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