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元春封嬪，君臣謀鹽

　　京城，榮國府。

　　此刻榮慶堂內(nèi)一身華貴的賈母正端坐高臺軟榻之上，手中的帕子甩個不停，總覺得今日兒的地溝爐子燒的有些過旺，憑空生了一身汗意，手上的翡翠瑪瑙翠綠祈祥串珠子也都丟到了一邊。

　　說來這二年，朝庭幾次憑生波瀾，還都牽扯到了賈家，老太君本不想理會這些瑣碎，偏幾個小輩還是不爭氣的，唯獨東府出了一個進(jìn)士老爺，卻也不知怎地，一門心思修起了道，沒奈何她這年過六旬老太婆還得跟著操心，想到這些，老太太心中一陣煩躁。

　　一旁的鴛鴦見狀，急忙奉上一杯熱茶，卻被老太太推開中氣十足道：“我不渴，快差人去前院打聽打聽，你們老爺有信兒了沒有！”

　　當(dāng)下便有丫鬟應(yīng)聲掀簾子走了出去。

　　堂下，一眾榮府的內(nèi)眷也都在此，就連東府的尤大奶奶并賈蓉新近取的媳婦秦氏，也一并在堂下端坐，人人面上都帶著焦色。

　　就連平日里諢號“鳳辣子”、“破落戶兒”的王熙鳳此刻都甚是乖覺。

　　唯獨二人例外，一個是性子清心寡欲，甘受寂寞的榮府長孫媳婦李紈，一個便是孤僻意冷的東府大小姐賈惜春。

　　東面正院的榮禧堂內(nèi)，賈赦、賈珍、賈璉三人俱都身著朝服，一并賈蓉賈薔也都相聚一起。

　　這會兒，外間有人傳話說：“諸位爺，老太太差人來問，政老爺那邊可有消息了？”

　　賈璉起身回道：“去回了老太太，就說宮里尚未傳來消息，這邊收到了，一早兒叫她老人家知道?！?p>　　賈珍坐于堂上吩咐道：“蓉兒，你去門口迎一迎，若有人回來報信，直接把他帶到這兒來?！?p>　　賈蓉領(lǐng)了命，便拉著賈薔一道兒。

　　不過多久，便只聽儀門外有人高喊：“回來啦！回來啦！”

　　三人當(dāng)即除了大廳，眼見著賈蓉和賴大一道跑了過來，賈璉急忙問道：“快說，怎么回事？”

　　賴大稟道：“政老爺叫奴才們回來報喜，說是咱們家大姑奶奶被今上封了昭儀，領(lǐng)御書房御侍的差事，如今政老爺正入朝謝恩呢?！?p>　　聽罷，眾人一喜，賈珍又道：“快去西苑稟了老太太知曉。”

　　榮慶堂內(nèi)賈母聽了回話，與眾人這才松了口氣，一時滿堂有熱鬧了起來。

　　賈母隔著屏風(fēng)又問：“你們家老爺沒說我們娘們可需進(jìn)宮謝恩？”

　　賴大道：“說了，只是有口諭不必陛謝，政老爺也只是去臨敬殿外叩頭去了?！?p>　　等賴大離去，只聽想來開口獨先的王熙鳳喜道：“老祖宗，這會兒子可能將心放在肚子里了吧，咱們家大姑娘如今封了昭儀，又被圣上恩寵領(lǐng)了御書房侍駕，這眼瞅著離封妃也就不遠(yuǎn)了呢，到時候有您高樂的呢！”

　　說罷，又轉(zhuǎn)向一旁的王夫人道喜。

　　賈政妻，王夫人自是眉開眼笑，看誰都越發(fā)順眼。

　　軟塌之上賈母指著王熙鳳笑罵道：“誰都知道你是個破落戶兒，這等事情也敢胡說！”心里卻是萬分開心。

　　昭儀是九嬪之首，可不就是離著封妃一步之隔了嗎。

　　這才又聽王夫人向賈母說道：“幾日前，揚州來了信兒，說是黛玉已經(jīng)坐船北上，想來過不了幾日，也該到了?！?p>　　“是嗎！”還未等賈母開口，王熙鳳便依向賈母身旁，俏皮道：“你看我說什么來著，有您高樂的時候，說來我還未曾見過黛玉妹妹呢！”

　　堂下探春一眾姐妹聽了，也是開心。

　　賈母滿面榮光，將王熙鳳摟在懷中笑道：“是是是！就屬你會說好聽的了！”

　　又聽王夫人向賈母并尤氏道：“說是東府先敇老爺?shù)亩隅鴥阂惨徊⒃诖夏??！?p>　　賈母聽了面色一怔。

　　尤氏本是賈珍續(xù)弦，入門也不過四五年，更是未見過賈瑛，想了好久方才記得似有這一事，心中納罕：“早聽說府里還有位同老爺一輩的，遠(yuǎn)在南疆，如今卻是回來了?！?p>　　至于堂下賈家一中小輩更是不知所言之人是誰。

　　王熙鳳心道奇了，她入門時日也不算短，怎就不知東府還有位喚瑛兒的，當(dāng)下便問道：“老祖宗，瑛兒是誰，孫兒媳婦怎沒見過。”

　　賈母當(dāng)下一嘆道：“唉，也是個苦命的，打小就沒了爹媽，孤身在南疆長大，你當(dāng)然未曾見過，你也別一口一個瑛兒的叫著，他與你是同輩，比璉兒要小上一二歲，他那一房，他排行第二，上面還有個兄弟，早早便夭了。”

　　說著又向王氏、刑氏兩個兒媳婦，并尤氏道：“說起來，府里當(dāng)年還派人去南疆接過他，誰知他外公不舍，硬要挽留，沒奈何只能依他。如今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說著又吩咐道：“珍兒媳婦，既然如此，你也回去準(zhǔn)備準(zhǔn)備，那孩子長這么大就回來過一次，如今可別輕慢了?！?p>　　尤氏慌忙起身福道：“孫兒媳婦知道了?！?p>　　這會兒，賈母環(huán)視滿堂，總覺得少點什么，才道：“寶玉呢？怎么不見他來？”

　　眾人都知道寶玉是老太太的心頭肉，平日里看管的比他娘王夫人還緊，是以對于寶玉的行蹤卻無人怠慢。

　　當(dāng)下鴛鴦便回道：“老太太，昨兒二老爺吩咐，讓寶玉去學(xué)里太爺那邊去了，這會子還沒回來呢?！?p>　　寶玉不在身邊，賈母總覺的心理空落落的，只道：“罷了罷了，你們也都散了吧，等寶玉回來，就讓他來見我?！?p>　　眾人這才散去，一眾姐妹自顧相約游園去了，王熙鳳回院兒里處理外事，李紈則一心撲在兒子賈蘭身上，也早早回了。

　　......

　　臨敬殿內(nèi)。

　　頭上終于沒了大山壓著的嘉德帝沒理會殿外謝恩的賈政，此刻正端坐榻上看著剛剛報上來的奏疏。

　　而在其身側(cè)陪伴的卻不是內(nèi)相戴權(quán)，而是最近才歸朝不久的，被授戶部尚書兼東閣大學(xué)士的傅東萊。

　　嘉德帝看完手中的奏疏，輕輕合上，向一旁的傅東萊問道：“輔臣啊，對于馮嚴(yán)寬奏上來的折子，你有什么想法？”

　　業(yè)已年過半百的傅東萊，一點都不顯老，反而一副精神爍爍的樣子。

　　聽到嘉德帝的詢問，傅東萊正色回道：“回陛下，臣無想法?！?p>　　“哦？”

　　嘉德帝對于心腹臣子的這個回答有些意外，輕輕一笑道：“你不擔(dān)心？”

　　傅東萊一臉沉靜道：“陛下，臣不擔(dān)心！”

　　“就因為他是馮恒石？朕早年也不少聽先皇提到他，總歸是訓(xùn)斥的多，夸贊的少?！?p>　　傅東萊也不多辯駁，只道：“陛下，這世上只有他馮恒石被先皇訓(xùn)斥貶黜，還依舊能得先皇親筆賜號的?！?p>　　宣隆帝對于傅東萊來說，是他這輩子最大的幸運，雖說宣隆后期的有些事情他心中也頗有意見，可不妨礙宣隆帝在他心中的地位，尤其是宣隆帝看人的眼光極準(zhǔn)，恒石，恒石，唯憑一股堅韌不拔的毅力，兩朝臣公，少有能及。

　　更何況，馮恒石本就是他極力保舉之人，被他視之為未來新政的左膀右臂，此刻也不容他對馮恒石心有疑慮。

　　見心腹愛臣如此堅定，嘉德帝心中的猶豫稍決。

　　岳州大臣被殺一案，可謂是某些人在赤裸裸的打他嘉德的臉，齊本忠是誰？那是他還在潛邸時就忠于自己的臣子，那些人居然連他都敢殺。

　　嘉德帝本想行霹靂手段挽回顏面，可又念及這其中的牽扯，想想自己這么多年忍辱負(fù)重都過來了，如今眼看著形勢轉(zhuǎn)好，萬不能因為心中怒火，而破壞了來之不易的局面。

　　這才采納了傅軾的意見，派馮嚴(yán)寬去了湖廣。

　　“只希望你馮恒石不要讓朕失望才好，到時朕自然不會吝嗇一個閣位，不然，就還是回南京待著吧。”嘉德帝心道。

　　手中又拿起了另一道奏疏，對傅東萊言道：“愛卿看看，這是剛剛從揚州加急遞上來的折子，說是今年的鹽稅怕是收不齊朝庭要的數(shù)目，還有，揚州鹽政衙門奏報說，前幾日在江寧查獲幾船私鹽，你知道有多少嗎？”

　　說到此處，嘉德帝拍著桌子震怒道：“足足九十萬石！九十萬石的私鹽折銀就將近一百萬兩，而朝庭給揚州鹽政的鹽課指標(biāo)不過才三百萬兩，那可是整個江寧地區(qū)的鹽稅?。　?p>　　嘉德帝神情激動，滿是怒火：“這還是查到的，還有那些漏網(wǎng)的呢？又有多少！”

　　“好??！太上皇出殯內(nèi)帑說沒錢，朕要平叛戶部說撥不出銀子來，諾達(dá)一個朝庭，連三百萬的軍費都湊不出來！”說著，伸手一指傅東萊手中的折子道：“他們倒好，一趟走私，就是一百多萬兩，朕如何能容！”

　　“還有那個林如海，他在揚州是干什么吃的，就任由這些人逍遙法外？”

　　等到嘉德帝心緒漸漸平靜，傅東萊這才合上奏折開口奏道：“這些鹽商自當(dāng)該殺，可陛下也不必生氣，依微臣看來，這倒是件好事！至于林如海，自古兩淮的鹽商最是難纏，加上各方利益勾結(jié)，巡鹽本就不易，林如海能僅江寧一地收上近二百萬兩的鹽稅，已經(jīng)算是頗有功績了?！?p>　　傅東萊后面為林如海說情的話，嘉德帝像是沒聽到一般，只看著傅東萊問道：“好事？你是說朝庭借此插手？”

　　傅東萊點點頭道：“陛下圣明，臣就是這個意思，正如馮恒石所奏齊本忠案一般，既然事發(fā)，朝庭不妨便借此插手，派得力之臣去處理這件事情，凡所涉及鹽商，一律抄沒家資，并以此為突破口，徹底整治江南鹽政?！?p>　　說著又看了宣隆帝一眼道：“如此，不光軍費的問題能解決，朝庭今后每年還能增加一部分鹽稅收入。”

　　嘉德帝心有意動，問道：“派誰去合適？”

　　傅東萊回道：“揚州巡鹽御史林如海！”

　　“他能勝任？朕看不妨另選良臣?！?p>　　傅東萊答道：“陛下，若論對江南鹽政的熟悉，恐怕朝中無人能比得過林如海，他任揚州鹽政已有多年，再者，私販鹽票的背后必然是江南官場的腐敗，若朝廷冒然派大員前往，恐讓那些鹽商貪吏生了警覺之心，反倒是不如林如海行事方便?！?p>　　嘉德帝聽完，也未明旨，只道：“人選之事暫且不論，再容朕考慮考慮，既是要整治江南鹽政，內(nèi)閣總需要拿出個章程來才是，這事你去辦吧，也不必叫其他幾個知曉，直接向朕呈報?！?p>　　嘉德帝對于如今的內(nèi)閣成員，還是心有顧慮。

　　傅東萊見嘉德帝對林如海仍有疑慮，也不多言，只是恭敬的跪安請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