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臣連夜草擬的一份江南鹽政草綱,呈陛下預覽。”
原本的倦勤齋,如今的御書房,傅東萊行罷叩拜大禮后,恭敬的遞上了自己擬好的折子。
受夠了朝臣糊弄的嘉德帝,不禁面露笑意,看向傅東萊的眼神也和善了許多,說道:“愛卿快快請起!愛卿也是到了天命歲數(shù)的人了,理當愛惜身體才是,江南鹽政雖急,可一夜的功夫還是等的起的,輔臣又何必熬夜整理出來呢。”
隨后又轉(zhuǎn)向一旁的戴權(quán)道:“大伴,去拿個軟墩子來,讓輔臣坐下說話。你記下,今后輔臣私下里見朕,不必再行跪禮。”
傅東萊做惶恐道:“謝陛下隆恩,臣感激涕零!”
嘉德帝擺擺手道:“不說這些,咱們談正事!”
傅東萊雷厲風行,他嘉德又何嘗不是個急性子呢,太上尚在時便罷了,他不好表現(xiàn)的太過獨斷,可自今年正月以來,他幾乎每天不是在御書房,就是臨敬殿,連后宮嬪妃那里都去的少了。
沒辦法,太上皇留給他一個爛攤子,讓他哪里有心情去享樂呢!
嘉德帝翻開傅東萊的奏疏,認真的看了起來,不時還提出一些自己的建議和更改,傅東萊自無拒絕。
“嗯,不錯,具體的事宜就照著折子上的辦吧,你回頭把他轉(zhuǎn)送內(nèi)閣,讓內(nèi)閣加急送往揚州去,別的也不必多說?!?p> 嘉德帝用朱筆批了一個“照辦”二字,如此,這份折子就不用經(jīng)過內(nèi)閣票擬,嘉德這是有心繞過內(nèi)閣,釋放收權(quán)的信號?。?p> 不過,這樣一來,就將傅東萊置在了一個不尷不尬的位置。
按常理來說,閣臣的利益在面對皇帝時應是一致的,那就是聯(lián)手制衡以防皇權(quán)過大。
如今一來,任其余幾位怎么看,都是傅東萊率先倒向了皇帝一邊,恐怕被孤立是難免的。
自古難測帝王心,上一秒還在體貼你辛苦,下一刻就將你置身火海。
因為他是~龍!
可傅東萊卻無所覺,從入京那一日起,他就知道了自己未來的道路,甚至連將來的結(jié)局也能窺探一二。
變法之臣,難言身后事!
與閣臣對立,不過是萬事起點的第一步罷了。
“陛下,派去揚州的人選......”
傅東萊問到了關(guān)鍵之處,政令再好,也要看誰來執(zhí)行,否則很容易好事變壞!
嘉德帝再次沉默,心中開始計較:“林如海么......倒也還算勤勉,又是探花出身,可到底是先帝爺派出去的臣子,用起來能不能放心?可若是不......朕手中一時也沒有合適的人,傅東萊說的沒錯,沒人比林如海還熟悉江南的鹽政了,罷了......”
“愛卿為何如此看好此人?”嘉德帝還是想問清楚一些,以便安心。
傅東萊答道:“回陛下,臣也不敢隱瞞,那林如海與臣有故!”
“哦?”嘉德帝神色莫名,臉色變幻,心中也不知在想什么。
傅東萊不等嘉德發(fā)問,便自顧解釋道:“林如海的父親,懷恩公曾做過臣的座師,是以,臣對林如海自然會有一番親近之心,還望陛下寬恕?!?p> 嘉德帝此刻神色變得平靜起來,心中又想:“傅軾也不是那種任人唯親的人。”
“想來愛卿選他,也并不只是出于私恩吧?”
傅東萊微微一笑道:“陛下圣明,若只論私恩而無才干,恐怕臣不僅不會用他,反而會將他從現(xiàn)有的位子上拿下來,以免他為宦途所害,可反觀林如海這些年在揚州鹽政衙門,每年的鹽課都未曾少過,而且比上一任巡鹽使多出一半不止,揚州鹽政衙門在他手里這些年,算是慢慢緩過氣來。
而且,林如海本人,為官清廉,在揚州這么多年,家眷一直都住在鹽政衙門,未曾給自己置辦過一份產(chǎn)業(yè),況且,他膝下只有一女,也無太大的后顧之慮,正因如此,用起來才放心?!?p> 嘉德帝聽完,面容漸漸舒展開來,暗暗點了點頭,說道:“那就他吧,另外替朕轉(zhuǎn)告他四個字‘勤勉謹身’?!?p> 能得嘉德帝圣口相囑,這也算是林如海簡在帝心的第一步。
說罷這邊,只聽嘉德帝又道:“你也另外再給馮恒石寫一封信,告訴他,朕準他所奏,許他在湖廣專斷之權(quán),三品以下官員,可自行處置。
朕這里會出一道旨,正式命他巡撫湖廣,徹查齊本忠、鮑祀憹一案,必要時可暫時轄制湖廣一切軍政事宜。不過留給他的時間不多,最多兩三個月。
另外,也替朕轉(zhuǎn)告他一句話,就說‘朕希望能看到他在湖廣打開一個新局面,到時朕自會重用他’。”
傅東萊這時卻有些遲疑,說道:“陛下,微臣認為此事是不是該走一下內(nèi)閣呢?”
嘉德帝皺眉道:“內(nèi)閣會同意嗎?上次不過是任命馮嚴寬巡撫湖廣,內(nèi)閣都百般阻撓,如今他身上更帶著具體的差事,朕擔心......”
我嘉德帝不要面子嗎?幾次三番被你們駁回,皇帝還怎么當!
傅東萊道:“陛下,臣以為內(nèi)閣會通過的?”
“說說為什么?”嘉德帝來了興趣。
“上次齊本忠一案,他們相阻,那是因為齊本忠畢竟不是現(xiàn)任官員,可如今鮑祀憹不僅是死在任上,更是在岳州知州衙門里不明不白的死了,就算這是巧合,那也得朝庭調(diào)查之后,拿出巧合的證據(jù)來,方才能下斷言,否則無法匆匆結(jié)案,也不合規(guī)制。是以,臣以為,內(nèi)閣不會提出反對。
另外,要動湖廣,還需同李相與徐相打個招呼,否則,難免地方抵制。是以,臣認為有必要將此議交內(nèi)閣票擬?!?p> 嘉德帝也是說順嘴了,權(quán)利使順了手,江南鹽政一事便也罷了,幾艘私船擺在那里,百官又知道皇帝缺錢,也不好反對。
可現(xiàn)在是要動整個湖廣的官場啊,如果都不跟內(nèi)閣打個招呼,怕是朝中百官都會跳出來反對。
沒別的,嚇人??!到時候,恐怕正遂了某些人的意。
傅東萊一席話合情合理、有禮有節(jié),嘉德帝接受了意見。
“大伴,通知內(nèi)閣將此事進行票擬。”嘉德帝批了個條子交給了戴權(quán),又道:“告訴他們,朕的兩位大臣死的不明不白,朕很憤怒,讓他們盡快給出結(jié)果,你就在那里等著,拿到結(jié)果后立即草旨加蓋印章,選個激靈一點的馬上出發(fā)去湖廣?!?p> 又交代傅東萊道:“你給馮嚴寬去封信,讓傳旨的內(nèi)監(jiān)一并帶去?!?p> “奴才遵旨!”
當下戴權(quán),便出了御書房,往內(nèi)閣而去。
戴權(quán)離去后,嘉德帝又問傅東萊道:“剛剛提到齊本忠,朕忽然想起,齊本忠一生膝下無子,僅有一女,當年在潛邸的時候,朕還見過她,如今她全家被害,朕也不能看著不管,齊本忠畢竟是朕的臣子。馮嚴寬信中提到,此女也進京來了對吧?”
傅東萊回道:“回陛下,是的。是同馮恒石的學生一道往京城而來的,此次湖廣之事他們二人也出過力。”
嘉德帝點點頭,說道:“等她入京后,你代朕見見她,有什么要求盡量滿足,安置妥當,朕就不見她了?!?p> 傅東萊點頭稱是。
齊思賢身份再貴,也不過是大乾前任官員之女,能得皇帝一聲記掛,就已經(jīng)是恩寵莫甚了。以皇帝之尊,也沒有親自接見的必要。
“嗯,你也去吧,朕這邊還有些事情要處理?!?p> 傅東萊當即告退。
這邊,嘉德帝回到榻上,又開口道:“戴權(quán),將朕昨日未批完的折子拿過來?!?p> 話落,才想起戴權(quán)到內(nèi)閣辦事去了,正想向殿外喊人,這是內(nèi)堂外有腳步聲響起。
嘉德抬頭看去,卻是一女官抱著一摞奏疏輕步走了進來。
“哦,是你??!怎么樣,御書房待著還習慣嗎?”嘉德帝顯然認識來人,微微一笑問道。
女子將奏折輕輕放在榻上的矮幾上,又極為自覺的開始幫嘉德研磨,并輕聲回道:“回陛下,奴婢并未有什么不習慣的,到哪里都是一樣的服侍陛下?!?p> 嘉德帝并非不好美色,實是沒有時間和精力,如今有紅袖添香,芝蘭入室,他自也不拒絕,反而聽著清脆文弱的聲音,心情都好上了許多。
當下便道:“嗯,你便在一旁為朕研磨,替朕分類整理一下這些折子,折子一多,就亂糟糟的,朕都有些分不清了?!?p> 女官輕啟朱唇道:“是!”
卻道這女子不是別人,正是前兩日被封了昭儀,領(lǐng)御書房侍駕的賈元春。
有美人在側(cè),嘉德帝工作起來自然分外輕松,也覺別有意趣。
......
臨近京城的運河之上。
林黛玉看著兩岸的景象,向一旁的賈瑛問道:“二哥哥,快到京城了嗎?”
賈瑛點了點頭道:“前面就是滄州了,再往前就到通州碼頭了,那里就是京城的近郊了。”
黛玉未曾入過京,好奇道:“二哥哥,你去過京城,能跟我說說那里是什么樣子的嗎?”
遠行他鄉(xiāng),黛玉心中終有一份對于未知的擔憂和不安。
賈瑛一笑道:“你二哥哥當年入京,還沒你如今的年歲大呢,這么多年過去,如何記得是什么樣子,不過總歸很大很繁華卻是一定的?!?p> 黛玉對這個答案不滿意,又轉(zhuǎn)身問向另一邊的齊思賢,道:“姐姐,你去過京城嗎?”
齊思賢牽著黛玉的手,莞爾一笑道:“小時候在那里住過一段時間,不過也與你二哥哥差不多,很小的時候就離開了,如今卻也記不得了?!?p> 黛玉不再說話,只是兩彎籠煙眉微蹙成川。
賈瑛注意到這一幕,知道黛玉年紀雖小,可心思敏感,怕是還得叫她安心才好。
當下便道:“雨村先生早年入今趕考,或許應該知道一些,咱們不妨找他去,如何?”
黛玉顰顰一笑,樓船之上瞬時如寒冬忽聞臘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