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野家舊宅。
叮鈴鈴——
走廊的固定電話一直在響。
屋里唯一的人站在旁邊,雙手抱臂,皺眉凝望著這臺吵鬧的玩意兒。
“……”
半天打不通電話,宗谷也只能放棄。
他完全忽視了另一端的人不會接電話的可能性。
雖然昨天說好了最多留一夜,但那位半吊子神明當(dāng)時就沒有直接答應(yīng),宗谷覺得自己有必要先回去一趟。
“話說回來,社務(wù)所這邊裝上電視了嗎?”
京子搖了搖頭。
“電視隨時可以安裝,但山上沒有信號,似乎需要先安裝衛(wèi)星天線……這方面我不是很懂,姑且委托給別人了,對方說需要一點(diǎn)時間?!?p> 總之,就是今天不行的意思。
“是嗎?!?p> 宗谷有些頭疼。
這樣的話,月讀八成是不愿意回來的,他忽然從字面上理解了什么是“請神容易送神難”。
此時,他與京子待在神社的某個角落里,面前是一堆正在燃燒的紙片。
鑒定靈覺資質(zhì)的硬紙很是難燒,他本打算直接丟了,畢竟也沒什么人會閑著來翻垃圾桶里的碎紙片;
結(jié)果京子從社務(wù)所出來,路過垃圾桶時忽然有所感應(yīng),然后就撿起紙片觀察了起來。
宗谷只好過去解釋。
而她看著碎紙上清晰的掌紋沉默片刻,接著便拿來一堆符紙,將他帶到了神社的無人角落里。
符紙引起的靈火一下子就點(diǎn)燃了硬紙片,最先消退的便是他的掌?。?p> 完全燃燒需要一些時間,也不能丟下不管,兩人便在一旁等待起來。
“沒想到宗谷同學(xué)會選擇加入機(jī)構(gòu)?!本┳雍鋈婚_口道。
宗谷盯著火苗,“京子之前不就是這樣打算的嗎?”
“不。”
她搖了搖頭,“因?yàn)樽诠韧瑢W(xué)多有抵觸,我是打算先以我自己的名義雇傭宗谷同學(xué)……在宗谷同學(xué)看來,就是兼職?!?p> “是嗎?!?p> 比起正式加入機(jī)構(gòu),這種雇傭的形式對他來說無疑要自由得多。不過當(dāng)時的他確實(shí)心懷抵觸,并未想到這一點(diǎn)就是了。
“比起野間小姐,我的交涉手段果然還是差得很遠(yuǎn)?!?p> 京子平靜地說著,宗谷似乎聽見了一聲嘆息。
“我倒是認(rèn)為,這并不是手段上的差距?!?p> 他忽然覺得自己多嘴,但話已經(jīng)說出口,京子也望了過來。
“什么?”
“立場?!?p> 宗谷吸了口氣,整理著思路。
“京子跟我交涉時,所代表的不是扶云神社,就是靈覺者機(jī)構(gòu);而野間小姐先是野間小姐,然后才是扶云神社的巫女、機(jī)構(gòu)的成員?!?p> 京子望著他,末了眼珠一轉(zhuǎn),直接看著他的眼睛。
“……”
顯然是沒聽明白。
“野間小姐更關(guān)心自己的利益,我也一樣。而且在某些方面,我們的利害是一致的。”
宗谷從旁邊撿起一根樹枝,扒拉著火堆。
“我是從黃泉里逃出來的人,京子想要代表的那些東西,離我太遠(yuǎn)了?!?p> 他忽然停頓了一下。
“將彼此的利益捆綁到一起么……這似乎也是一種手段來著,如果她確實(shí)有心的話?!?p> 他的話說完了,而京子只是沉默著。
地上的硬紙片全部燒成了灰,宗谷起身活動著蹲得發(fā)麻的雙腿,準(zhǔn)備回祠堂那邊整理情報(bào)。
“我能理解宗谷同學(xué)的意思……”
他回過頭,巫女拿著他丟下的樹枝,意興闌珊地將地上的紙灰撥到樹根附近。
“僅此而已?!?p> ......
臨近黃昏時,玉子來到祠堂木屋,將宗谷叫了出來。
“宗谷哥哥,祭典要開始了。”
“是嗎?!?p> 他看了一眼天色,目光收回后,又落在她的巫女服與精致的頭冠上。
“我很期待。”
“……”
精心的打扮,難以掩飾稚嫩巫女臉上的不情愿,只是并不能改變什么。
宗谷笑了笑,跟著她往外走去。
“這種頭冠看起來很正式?!?p> “嗯嗯,這是前天冠,舉行祭典和儀式的時候才會戴上?!?p> “很精致呢?!?p> “是呀。宗谷哥哥要試試嗎?”
“可以嗎?”
“誒,真的要試嗎……”
舉行祭典的地方在神社中庭,沒有任何特別的布置,掃得倒是挺干凈。
玉子喊來宗谷就去做準(zhǔn)備了,他看到了另一邊的桐野茜三人。
“她們還沒回去么?!?p> 三人也看見了宗谷。朝霧鈴直接向他走來,另外兩人跟著。
“野間老師呢?”
“收提成去了?!?p> “誒?”
“沒什么。我以為你們已經(jīng)回去了。”
桐野茜搖頭,“我們一直都在社務(wù)所里待著哦?!?p> “不無聊嗎?”
她瞥了眼不遠(yuǎn)處的京子,神秘兮兮地壓低了聲音:“無聊死了。”
宗谷笑。
“但是宗谷一直沒回來,我們也不能就這樣一走了之呢。”
“你們打算等我一起回去?”
“誒……不行嗎?”
宗谷搖了搖頭,“不是不行。只不過我回去的時間很遲,得到八九點(diǎn)鐘的樣子?!?p> “啊,那就不等了?!?p> “嗯。”
“紅子呢?”
吉川一怔,沒想到自己還需要單獨(dú)表態(tài)。
“……我和茜一起。”
桐野茜看向了她。
“……”
兩人對望,吉川忽然明白了她的意思,抿抿嘴唇,攥住她的衣角拉了兩下。
“下次再說吧……”
桐野茜微微笑了一下。
宗谷看了看兩人,“下次做什么?”
“嘿嘿,下次再告訴宗谷?!?p> 幾人聊著的時候,暮色又深沉幾分。
某一刻,西垂的日輪消失于天際,淡霧彌漫的林間頓時一暗。
隨著一陣鈴響,京子、玉子還有另一名宗谷叫不上名字的巫女,分別站在天之宮、月之宮與神之宮的大殿前,同時起舞。
“開始了?!?p> 搖扇舞鈴,巫女們的舞蹈或生疏或熟練,姿態(tài)各異。
京子雙眼微合,神態(tài)虔誠,一手執(zhí)鈴,另一只手捧起鈴上系著的黑白飄帶,踏著時而旋轉(zhuǎn)、時而下拜的舞步,向中間慢慢踱去;
玉子以及另外一位巫女,雖然手里拿著的不是神樂鈴,而是金銀扇,但舞步與她大抵相似,也是一邊起舞,一邊朝著中間靠近。
似乎是擔(dān)心打擾到場中的儀式,吉川開口時聲音很小。
“跟其他神社的祭典,有些不一樣呢?!?p> “是嗎?”
“就我自己曾經(jīng)見過的儀式來說,并沒有現(xiàn)在的這一段……不過神樂鈴的飄帶顏色倒是非常一致,都是黑白的。一般而言,飄帶不是紅色就是五色俱全吧?”
宗谷見得不多,沒法給予肯定的答復(fù)。
“黑白垂帶,代表著彼世與人世?!背F鈴忽然開口道。
三名巫女邁著舞步,逐漸靠向彼此。
“這里祭祀著三貴子,現(xiàn)在寓意三神合一?!?p> “……”
宗谷與吉川看著她,都愣了一會兒。
“鈴知道祭典的寓意嗎?”
吉川低聲詢問,“我聽學(xué)姐說,因?yàn)楣艜r的記載在幾百年前就已經(jīng)全部流失,最后得以保留的只有形式呢?!?p> 朝霧鈴看著場中,三名巫女已經(jīng)匯聚到一起,同時拜伏在地。
而后京子獨(dú)自起身,舞動長袖,又高舉神樂鈴,在手中急速轉(zhuǎn)動。
鈴鈴鈴——
舞畢,她回到原處,以更加莊重的姿態(tài)拜伏于地。
朝霧鈴在此時開口:“天照乞母神歸于黃泉。”
“……”
吉川茫然,宗谷一下子看向了她,而場中玉子接著站起了身。
搖動金銀雙面扇,她重復(fù)著姐姐的舞步,最后回到了她的身邊。
朝霧鈴:“月讀乞母神歸于黃泉?!?p> 吉川看了看她,又看向面無表情的宗谷。
“母神……是指伊邪那美大人嗎?”
“或許是吧?!?p> 他丟下這句話,然后就拉著朝霧鈴走到了一旁。
“我記得京子說過……這是源自高天原的舞蹈?!?p> 她點(diǎn)了下頭。
“老師離開黃泉時,高天原已經(jīng)封閉,神明無法直接干涉人世與彼世。為了讓黃泉主宰重新回到黃泉,結(jié)束混亂無序的狀態(tài),便向世人傳授了這種儀式?!?p> 她抬起視線,望向林間,宗谷也跟著望去。
淡淡的薄霧流動、匯聚,隱約間竟然凝聚成了一副熟悉的面容。
模糊又扭曲,但他還是立即認(rèn)了出來。
“無論身在人世何處,老師都會受到這種儀式的影響,承受神靈分裂的痛苦……”
朝霧鈴?fù)nD了幾秒。
“每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