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飛不由得沉默下來，一個千瘡百孔的身體，離開了礦場，靠著這十五兩的銀子，能活下去嗎？答案顯而易見，就連三歲小孩兒都清楚。更何況那些人不只是自己，還有老人、妻子和孩子需要養(yǎng)活。他們想活著，可是不能成為家人的累贅。用命換五十兩的撫恤金，是他們生命最后的余熱了……
南飛的心里堵得慌，他從來沒有直面過最底層的黑暗。就算是小時候在貧民區(qū)，也有老面頭、劉都統、周緣淺這些人幫扶著。生活雖然困難一點，可靠著這些人的幫助，還有楊知命的保底政策，還能堅持下去。他從來沒有嘗試過走到這樣的絕境，沒有和臭水溝里的老鼠一樣茍延殘喘，也沒有去和路邊的野狗搶吃的！
一直到現在為止，他看到的都是這世間的美好，從來沒有真正置身于黑暗中……
高杰接下來的話，更是讓南飛經歷了一場心靈上的沖擊。或許是因為喝了酒，高杰的話也多了些：“得到了這次教訓，我再也不敢擅作主張！這里的規(guī)矩是在人心和無奈之下潛移默化而形成的，那些管理條例都派不上用場。那時候我還有一腔熱血，總想著如何降低事故的發(fā)生率。后來發(fā)現任何的辦法都是徒勞無功，每隔一段時間，總是會有事故發(fā)生！無論我怎么努力，都避免不了……”
南飛坐了下來：“為什么？”
高杰道：“你可以讓一個想活的人活下來，可是你不能讓一個想死的人活著！在石材礦中的一百起礦難，有九十五起都是人為引發(fā)，而且是故意的！因為只有這樣，他們才能壓榨出自己最后一點價值。這個世界就是這樣，有人不想死，就有人不想活。我改變不了，你也改變不了。我們能做的，就是保證這些死去的人，不會白死……”
這天晚上，高杰和南飛說了很多。也許是因為從南飛身上看到了當年自己的影子，也許是為了讓他盡快對這樣的事情習以為常。不管是出于何種目的，總之高杰把石材礦的潛規(guī)則，都給他交代得清清楚楚……
高杰離開以后，南飛躺在床上，總是睡不著。他一閉上眼睛，就看見石材場那一堆高高的巨石，總是能聽見趙希連平靜而又堅定的語氣，那是一種得償所愿，是對自己粉身碎骨的下場的肯定……
南飛起身，回到石材礦。有幾個工人正在慢慢地挖掘遇難者的遺體，進度很慢：“礦長！”
南飛點了點頭，站在高高的巨石旁邊。晚上的月光很亮，南飛卻只敢躲在巨石后面的陰影里，好讓人不看清他的臉！
他的身體里法力涌動，隨時會沖破自己的封印?？墒亲罱K他選擇了忍耐，因為他不清楚自己救這些人，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高杰的話給他的心靈打開了一條裂縫，讓他猶豫不決！
就算這一次救了這些人又如何，哪怕是給這些人再多的錢，他能幫助的只有這幾個人，當他離開這里以后，該是什么樣，還是什么樣！就像高杰所說，他改變不了，南飛也不能……
一直到早上，旁邊的工人叫道：“出來了！”
南飛一個激靈，回過神來，走到工人打開的地道旁。已經有人鉆了進去，拖出了第一具尸體！
高杰也走了過來：“他就是趙希連！”
南飛仔細看去，趙希連的身上雖然有一些傷口，但都不是致命傷。真正要了他的命的，是一根尖銳的鐵釬，這是每個工人隨身攜帶的，重量并不大，就這么豎著插進他的心臟！
趙希連的臉上帶著安詳的表情，絲毫看不出痛苦，他的右手還緊緊握著那根插進心臟里的鐵釬。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因為他們已經看出來，趙希連是自己求死，他原本可以活下來！
這里的人，如果不早點離開，將來也和他一樣，只能落得個這樣的下場。即便是已經見過太多這樣的場景，但人類的同理心作祟，看見這樣的場景，依舊讓人產生一種兔死狐悲的感覺……
高杰吩咐道：“把趙希連的右手打斷！”
工人們沒有多說什么，因為只有這樣，等到礦上的管理人來以后，才不會給他一個自殺的判定。而自殺，是拿不到撫恤金的……
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云荒大陸的每一個人都聽過這句話，也深深地敬畏。他們可以毫不猶豫地犧牲自己，但要像這樣破壞別人的遺體，終究是一個心理難關……
見沒人動手，高杰撿起一旁的石頭，狠狠地往趙希連的手臂砸下去：“都不愿意當這個惡人，那就讓我來！”
一下、兩下、三下……，高杰的面色猙獰，幾乎是用盡全身的力氣在砸。趙希連的遺體早已經僵硬，高杰直到砸得他的手臂露出骨頭而垂下，方才停手：“我只為你們示范這一次，以前這活兒都是老趙來干！他送走了這么多人，你們也得像他一樣，送走其他人。他們的家人，還有他們的在天之靈，會感謝你們……”
工人們沉默著，挖出了第二具尸體。這一次不用高杰開口，就有一名工人搬起石頭：“將來我要是躺在這兒，就看到各位了……”
南飛就這樣看著，他的心已經徹底麻木。這世界上沒有什么事情比把一條人命擺在他的面前盡情摧毀更讓他覺得震撼，至少在他這里，是這樣！
南飛不愿意再看，但他強迫著自己看下去，回避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他是云王，是將來云荒一統之后的第二位人族大帝。誰都有資格逃避，只有他不能！
一直到臨近中午，五具尸體都挖了出來。除了前面的三具尸體有明顯都自我了斷痕跡，其他的人都是當場斃命！
南飛和高杰在一旁守著五具尸體，等待礦場上的人來。周圍又響起了“乒乒乓乓”的聲音，工人們又開工了……
沒過多久，礦場上的人來了。其中一位穿著絲綢衣服，披著白色披風的中年人走到尸體旁邊蹲了下來。
一番查驗以后，那中年人站起身眼里有些不明的意味，隨后意味深長道：“向礦長，這有三個人，可不是死在這次礦難里呀……”
南飛心中一沉，高杰他們做得事情，果然瞞不過對方?？磥斫裉煜胍鉀Q這件事，要費一番功夫了……
正在南飛想該如何解釋的時候，高杰站了出來：“劉主任，咱們借一步說話？”
劉主任“哼”了一聲，似乎在表達對南飛的不滿：“我看向礦長好像不太懂規(guī)矩，是新來的？”
高杰連忙道：“劉主任見諒，向礦長剛剛上任，對這石材廠的規(guī)矩還不是很熟悉，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就原諒他這一次？”
劉主任道：“好吧！高杰，我這可是看你的面子，你明白嗎？”
高杰點頭哈腰：“劉主任放心，我都明白……”
兩人走到一旁，高杰取出一個布包：“劉主任，這是石材礦工友們的一點兒心意，還請別嫌棄！您大老遠來一趟，我們礦上都感激不盡，這點兒勞務費，就當工友們請幾位喝茶了，日后工友們還得靠您老多照顧呀！”
劉主任掂了掂手里的布包，分量很足。隨即眉開眼笑：“高杰，要我說還是你小子機靈，知道怎么辦事兒！其實以我的看法，這石材廠的廠長，就該讓你來做。換這么一個愣頭青來，不是耽誤大家功夫嗎？你說是不是？”
高杰一臉諂媚：“劉主任說得在理，只是這礦上的決定，咱們也不好隨便議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