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城外官道，數(shù)十騎疾風(fēng)驟雨般縱馬飛奔。此刻月上中天，清輝滿地，道路倒也依稀可見，因此眾人伏身揮鞭踢馬，速度絲毫不減。
馬上趕路的這些人，為首的正是方才湖上宴飲的信王、河道總督、巡察使、知府等人，身后還跟隨一眾的隨從、軍士。
信王面色凝重，旁邊緊緊跟隨護衛(wèi)的，正是剛才那兩個大內(nèi)高手郝老六、魏老七，以及腰懸長劍的中年文士。大約半個時辰，前方出現(xiàn)幾十盞明晃晃的燈籠，數(shù)十個人影站在官道上好像在圍觀什么。
信王以及幾個親隨，不等馬匹完全停穩(wěn)，已然翻身躍下，顯得身手矯健。幾個軍士手按腰刀，先行分開路邊的眾人，高聲道：“信王殿下駕到！”
最前方有五六個人正蹲身查看，聞聲都站了起來。其中一個衙門公差打扮的大漢，一個文靜的高瘦青年，一個干瘦矮小的仵作，還有三個校尉打扮的軍官。
信王大步走上來，眼前是一幅血淋淋的景象，不由得臉色一變。在燈籠的照射下，只見前邊官道橫七豎八躺倒了幾十具人和馬的尸體，或中箭、或中刀，鮮血、刀箭散落滿地。死者大多數(shù)為軍中騎士，還有兩名校官，最前方倒斃的是一名錦袍漢子，坐騎是一匹神駿的烏黑大馬，這個漢子死狀最為慘烈，腰腹中兩箭，肩頭中一箭，心口處有一道斜斜的致命刀口。方才那六人查看的便是這具尸體。
眾人和殿下及各位官員匆匆見了禮，姚總督和蔡巡察使還特意向那文靜青年打了個招呼。
知府裴洛德狀態(tài)最為狼狽，他身體肥胖，平日里坐慣了轎子的，這一次騎馬急奔，氣喘吁吁，面上油膩膩的都是汗水。他眼光先望向那文靜青年，文靜青年暗暗搖了搖頭，裴洛德臉色愈加煞白。
信王皺皺眉頭，問道：“確認是冼將軍？”
那名衙門公差模樣的大漢上前兩步說道：“回殿下，的確是左金吾大將軍、京東路節(jié)度使、青州徐州兵馬都統(tǒng)制冼子毅將軍?！?p> 信王又問：“沒有活口？”
那大漢答道：“兇徒手法殘暴，將軍和他的親衛(wèi)共三十一人全部力戰(zhàn)身亡。兇徒行兇后立即遁逃，現(xiàn)場沒有留下其他尸首?！?p> 信王默然片刻，嘆道：“冼將軍向來有儒將之稱，擅長陣法謀略，威震北莽?？上Я丝上Я??！鞭D(zhuǎn)首問：“什么時候發(fā)生的？”
那名矮小的仵作戰(zhàn)戰(zhàn)兢兢答道：“小人……小人仔細檢查過，從尸體的僵硬程度、血液的凝干程度看，應(yīng)該不超過三個時辰?！?p> 信王道：“三個時辰？那時天色昏暗，官道上人車稀少，將軍一行是想趕在天黑前進城。什么人如此大膽，敢在光天化日下襲擊本朝大將？你們把事情經(jīng)過細細道來！”
眾人面面相覷，不敢搭話。冼子毅乃邊關(guān)大將，手握十萬兵馬，為皇上所倚重，誰知道不明不白竟斃命此地，消息到了京城，朝廷肯定震怒，追查下來，本地官員肯定倒大霉。事情發(fā)生得蹊蹺，這個時候，寧可被殿下劈頭蓋臉臭罵一通，也不做那出頭之鳥。
那衙門公差模樣的大漢心想：自己乃杭州緝捕的總捕頭，查案追兇職責(zé)所在，咳嗽一聲，正要開口，那文靜青年已搶先一步，說道：“事發(fā)突然，其中尚有許多疑問，各位大人剛到，就由在下給殿下細細稟報吧?！?p> 信王見此人神態(tài)沉穩(wěn)，語調(diào)不亢不卑，倒有幾分好奇，問道：“哦？你是何人？”青年說道：“在下秦虎，乃杭州府錄事參軍。”
信王目光朝裴洛德一掃，裴洛德嚇得一縮身，慌不迭點了點頭。
錄事參軍區(qū)區(qū)八品小官，堂堂信王殿下當(dāng)然不以為意，只是覺得這個名字有些熟悉，好像在什么地方聽到過，點頭道：“好，你且說來?！?p> 秦虎道：“殿下、諸位大人。冼將軍一直鎮(zhèn)守青州大營，不知何故離開大營，匆匆趕來杭州？這是在下心里第一疑慮之處?！?p> 信王道：“這個我可以告訴你，冼將軍知道本王巡查江南，與本王約定這幾日商議軍糧籌措以及運糧路線的事宜，才趕來此地。”
秦虎道：“多謝殿下，這樣在下明白了幾分。在下根據(jù)剛才現(xiàn)場勘察的情形，斗膽推演一下事情發(fā)生的大概經(jīng)過：冼將軍從青州出發(fā)，中間在徐州停留了一段時間，因為倒斃的其中幾匹馬尸身上有徐州大營的印記，出于某些安排或者不愿張揚的緣故，將大部分親衛(wèi)留在徐州，將軍親率三十名親衛(wèi)趕來杭州。大概酉時，趕到官道此處，離城門不過數(shù)十余里。兇徒事先埋伏在官道邊樹林里?！?p> 他用手指了指道路左側(cè)的小樹林，繼續(xù)說道：“我和雷總捕頭去看過，樹林不大，容不下多少人藏身，從地上的馬蹄印來看，大約有十余騎。從地上的鞋印得知，兇徒將馬匹藏在林中，然后分為兩撥，一撥七八個人，在官道的左前方草叢埋伏，以弩箭攔截。另一撥五六人持刀，在更前方道路的另一側(cè)包抄后路。前后夾擊，待將軍和親衛(wèi)們來到，突然發(fā)難?！?p> 他不慌不忙走到倒地的馬匹尸體和騎士尸體之間，分析道：“地上馬匹前后中箭者多，中間的數(shù)匹蹄足折斷，其余或頸部或腿部中刀，可見兇徒思路周詳，先用弩箭減緩騎隊速度，然后以刀斬馬，逼迫馬上騎士下馬步戰(zhàn)?！?p> 眾人聽他剖析得絲絲入扣，連連點頭。信王心想：此人可稱人才。又問道：“那么可否判定兇徒的來路？”
秦虎沉吟片刻道：“現(xiàn)下線索太少，還不能判定。但在下思量，一般的盜賊土匪，斷不敢在官道上襲擊官兵，何況杭州一府，四境清平，沒有大幫的匪眾聚集，基本可以排除這種可能性。江湖上的恩怨，極少采用暗殺的手段，也可以排除，況且冼將軍乃軍方的要人，江湖人士一向不介入軍方的事務(wù)?！?p> 信王聽的入神，不覺道：“那依老弟之見，什么人最有可能？”
旁人聽見堂堂信王殿下，居然對一名小小官吏說話如此客氣，都愣了愣。秦虎卻若無其事，平靜說道：“依在下淺見，應(yīng)當(dāng)是有人雇傭了刀手，而且是用刀的高手！”
信王道：“何以見得？”
秦虎道：“我仔細察看了路邊的足跡，發(fā)現(xiàn)埋伏的兩撥人中，在發(fā)射弩箭之后，只有兩個人沖上來。兩個對三十一個，頃刻間斬馬殺人，只有高手才有這種手段和氣勢。要知道，將軍的親衛(wèi)，乃軍中精選的驍騎，百戰(zhàn)精兵，武藝絕非泛泛?！?p> 一旁默不作聲的姚總督問道：“何以見得是雇傭所為呢？”
秦虎微微一笑，道：“冼將軍杭州之行極為隱秘，按理說他的行程時間只有極少數(shù)人，或者身邊親近的人才知曉，兇徒又如何得知？”
他沒有當(dāng)面說透，姚總督幾十年的官油子，內(nèi)心震驚之余，也沒有接著追問。
其余的人心下雪亮：眼下這件大事，極有可能牽涉到軍方勢力的傾軋，或者朝中某些大臣的骯臟交易。
秦虎繼續(xù)說道：“何況觀察刀口細節(jié)，既不是軍中制刀造成，也不是本朝武林中常用的刀具造成。”
信王急急問道：“此話當(dāng)真？”老仵作矮了矮身答道：“小人當(dāng)了一輩子的仵作，這個可以擔(dān)保的，那刀口不深，開口也不寬，傷口刀痕細長，應(yīng)該是彎刀所為?！?p> 眾人倒吸一口冷氣：彎刀？那可是北莽國騎兵慣用的制式，莫非此事還與北莽國有關(guān)聯(lián)不成？
見事情越來越復(fù)雜難明，其中渾水越來越深，知府裴洛德頭上的汗水流了一道又一道，雙腿發(fā)軟，險些坐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