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虎呆了一陣,漸漸地酒意朦朧,站起身來,踉踉蹌蹌往里間走,穿過廚房,里面還有一個小院子,一間小平房,秀姑早在院子里的石凳候著,走過扶著他的胳膊,溫言道:“喝多了罷,你進房歇著,我打些熱水給你醒醒酒。”
秦虎擺擺手,示意自己沒事。秀姑只管扶著他到里面臥室,放他在床上躺下了,又細心地除去他的鞋襪,蓋上薄被。出去打了一盤熱水,輕手輕腳幫他拭擦臉部和脖子,溫柔體貼,直似妻子伺候丈夫一般。
秦虎迷迷糊糊睡了一陣子,突然覺得被子里好像多了一個人,他霍地驚醒,正要坐起,那人卻翻過身來,將他緊緊摟住。
秦虎道:“秀姑?”懷中人兒輕輕嗯了一聲。
秦虎想將她推開,但被窩里盡是淡淡的發(fā)香和女兒家身上的幽香,一陣陣透入鼻中,恍恍惚惚,有些意亂情迷。
秀姑雙手環(huán)抱著他的腰,臉伏在他胸口,傾聽著他雄渾有力的心跳,只覺得無比安寧,無比滿足。
秦虎手足無措,呼吸變得粗重起來,勉強說道:“你……你何苦如此?”
秀姑的聲音有點幽怨,道:“你嫌棄我么?秀姑自知出身低微,以前一直不敢有高攀之意。你如推開我,秀姑當真無地自容了?!?p> 秦虎結結巴巴道:“不是,不是,沒有,沒有。”
秀姑將他抱緊不放。
秦虎想起彼此的身世,他和她都是孤兒,世間上再無其他骨肉親人,相處日久,難免會產生憐憫對方和愛惜對方的強烈感覺。
他忍不住撫摸秀姑的長發(fā),嘆了一口氣道:“我本是浪子,混跡險惡的官場中,居無定所,只怕會連累了你。所以一直刻意地回避,你怪我不怪?”
秀姑用手指輕輕按在他嘴唇上,說道:“我不在乎,從始至終我什么都不在乎,秀姑也不奢求什么長相廝守,能時時陪在你身邊,時時看見你,就心滿意足了。”
秦虎吻吻她的額頭,說道:“傻孩子,你不在乎可是我得在乎啊?!?p> 想起漫漫前路,今后將有無數(shù)豺狼當?shù)?,無數(shù)激流險灘需要通過,奮起雄心,說道:“不用怕,只要你安安穩(wěn)穩(wěn)待在這里,我便能保你平安!”
秀姑卷縮的像個小貓,合上雙眼,舒舒服服服靠在他懷中,口中嗯嗯幾聲。
秦虎見她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半滴淚珠猶自掛在上面,伸過手,輕輕地幫她拭去。
就在此時,門外傳來卜卜卜卜的幾聲敲擊。
秀姑馬上驚起,往秦虎身上緊靠過去。
秦虎作了個手勢,示意她別做聲。敲擊聲再響了一遍,秦虎這次聽得分明,聲音乃兩長兩短。
秦虎迅速爬起來,披上外衣,拍拍秀姑的手背,柔聲道:“別怕,是位老朋友!”幫她拉好被子,然后拉開門出去,走到小院里。
夜已經很深了,外面陣陣清涼。一位身材碩長的年青人倚著院中的一棵矮樹,手里擺弄一根樹枝,口里哼著幾個調子,一副吊兒郎當?shù)臉幼印?p> 年青人見到秦虎便笑了,笑起來的面目帶著三分痞氣,三分邪氣,說道:“大半夜的,把你從溫柔鄉(xiāng)里叫出來,得罪得罪!”
秦虎道:“自家兄弟,客氣客氣!”
年青人說道:“本組統(tǒng)領有令,命你徹查信王殿下巡視江南的一切異動,事態(tài)緊急的就地處置,涉及朝廷機密的及時回報?!?p> 兩人一番對話,顯示真實身份。那秦虎是十七衛(wèi)乙組的暗衛(wèi),排行第三,暗衛(wèi)負責監(jiān)察當?shù)匕俟?,那青年名喚柳十七,是十七衛(wèi)乙組的鷹衛(wèi),負責刺探各種情報。
十七衛(wèi)乙組,活動范圍只要在江南、兩浙、江西三路。
秦虎說道:“我知道了。老十七,早先我讓你調查的事情有眉目了吧?”
年青人把手中的樹枝一扔,說道:“老三,你輕飄飄一句話交代下來,兄弟我可跑斷了腿。你說這事吧,牽涉的年頭太久,牽扯的地域也太遠,什么線頭都沒有,我找了丁組的人幫忙,他們熟知北莽的情況。挖了半天,總算清理出一點蛛絲馬跡?!?p> 秦虎嘿嘿一笑,笑道:“辛苦啦,改日我請吃酒如何?”
年青人翻翻白眼,道:“屁!老子好色不好酒,事后你得在鳴玉坊擺上一桌,邀幾位姑娘陪我耍耍?!?p> 秦虎笑罵道:“我說十七啊,你要改改自己的脾性,狎妓尋娼,可是咱們這行的大忌。別賣關子了,快說!”
年青人咒罵幾句,低聲道:“十幾年前,北莽國發(fā)生了一件大事,手握重兵的北院大王叛亂,和當時的太子爭奪王位,雙方殺的天昏地暗,血流成河。北院大王是當時北莽國皇帝的親兄弟,朝中擁戴的人也不少。后來蕭皇后,也就是現(xiàn)今北莽的太后果斷出手鎮(zhèn)壓。太子才險勝登位,就是當今的北莽狼主。北院大王一脈失敗后,男丁或被誅殺,或被圈禁,部分女眷充軍流放。據(jù)說北院大王有一個幼女,幸免于難,流落民間。關于她的下落,眾說紛紜,有人說,她已經凍斃在荒漠,也有人說,她逃到了咱們南朝。”
秦虎皺眉道:“單憑一些無根無據(jù)的傳說,能看出什么端倪?”
年青人邪笑道:“據(jù)說此女姿容出眾,八九歲就能歌善舞,知書識畫?!?p> 秦虎登時想起了某個人,若有所悟,點點頭道:“如果真是她,能否從當年的賣身文契上找些線索?”
年青人聳聳肩,說道:“試試看吧,如今她地位超然,那幾張舊紙,也不知道在還不在。”
秦虎道:“鳴玉坊新來了一批胡人女子和樂師,你可知道?”
年青人詫異道:“哎呀,老三,你消息靈通啊,當真什么都瞞不過你?!鼻鼗⑽⑿Φ溃骸耙阅愕男宰?,肯定忍不住摸進去查探查探?!?p> 年青人搔搔頭,說道:“前兩夜我就摸進去了,那幫人深居簡出,極少露面的,模樣嘛,一個沒見到。他們平時交談很少,聲音壓得又低,離得遠了聽不清楚,你知道,北莽的口音和西域幾個小國的口音類似,不好分辨。我想靠近一點,可又不敢?!?p> 秦虎道:“為何?”
年青人正色道:“殺氣!里面有高手的殺氣!”
胡人樂師里有隱藏的高手,高手的氣息,連擅長跟蹤藏匿的老十七都不敢靠近一步。
秦虎覺得事情越來越有趣了,習慣地用指尖擦擦鼻子,說道:“既如此,你遠遠監(jiān)視,不可妄動。”
年青人笑道:“老十七膽小怕死,沖動的事情絕對不干,你大可放心。對了,老三,今天有個尾巴一直盯你的梢,你可知道?”
秦虎眉頭一挑,說道:“哦?”他今日事務繁多,心無旁顧,的確毫無覺察。
年青人冷笑道:“這小子從望湖樓那邊開始,一路跟你到巡捕衙門,到醉八仙,還有這里。一會兒扮做乞丐,一會兒扮做街邊無賴,不過他喬裝的本事差勁之極,只會換件衣裳,手指縫和鞋面上干干凈凈的,一看就是體面人。說到跟蹤易容,嘿嘿,他得叫我祖宗!”秦虎不禁莞爾。
年青人又道:“方才我在巷子里的暗處輕咳了一聲,故意暴露行藏,他不敢逗留,匆匆忙忙溜了?!?p> 秦虎問道:“能查出對方什么來路嗎?”
年青人說道:“我曾和他擦身而過,此人五指修長,從手掌上的手繭來看,應當是常年練劍造成的?!?p> 秦虎抬頭,自語道:“難道是古劍會的人?”
年青人笑道:“古劍會一向充當信王殿下的跟班,莫非信王殿下對你起了疑心?”
秦虎搖搖頭,說道:“不像!信王殿下才到杭州數(shù)日,況且我和殿下只見過一面,他不該如此關注我這個小人物啊,此中必有緣故。”
年青人說道:“老三,你精明強干,非池中物。都指揮使大人對你極為賞識,連老大和老二都舉薦你當咱們乙組的副統(tǒng)領,以你的本事,過得幾年,再立幾場大功,說不定便是咱們乙組的統(tǒng)領,甚至十七衛(wèi)的副都指揮使啦?!?p> 秦虎失笑道:“哪有這般容易?行啦,鳴玉坊那邊你給我盯好了?!?p> 年青人怪模怪樣行了個禮,笑嘻嘻道:“遵命,副統(tǒng)領大人!”雙足一點,一個跟斗翻過院墻,消失在夜色中。
月光如水,秦虎悄立院中,將這兩日發(fā)生的事情和細節(jié),翻來覆去回想了幾遍,好像捕捉到些許疑點,又好像遺漏了什么。
他搖搖腦袋,仿佛要將所有的雜念甩到一邊,想起屋里溫香軟玉的情形,心中一暖,輕手輕腳走進屋內,隨手掩上木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