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朝廷國號出遼,幅員遼闊,東至滄浪,西臨沙海,南濱瓶洲,北抵巍山。巍山連綿,如一道天然屏障將出遼和北方草原隔開?!断捎螐V記》曾記載,道門老祖王遠便是在巍山尸解得道,于是無論草原還是中原,不少修仙者常來巍山尋仙求道,往來人員嘈雜難辨。而山陰城,本是出遼在巍山腳下的一座邊陲小城,因多少沾了王遠之名的光彩,接待不少往來客商,竟變得稍顯繁華。
袁臻記得這是自己來山陰城的第十年。在他的印象里,父親對于他來說,就是在他三歲稍稍記事時,將他匆忙抱上馬車一個的影子。
一個模糊的影子。
袁臻甚至不知道父親的名字,他只記得自己顛簸了一路,來到了山陰城,被交給義母撫養(yǎng)。此后,父親就不見了。
義母名叫秦霜,年紀只有二十七八,是個嗜酒之人。秦霜從袁臻六歲時就逼他練武,那是一種奇怪的功法,秦霜起名叫怖生功,練功需要用恐懼來輔佐。袁臻第一次練功時,秦霜把他丟進地窖里,地窖里伸手不見五指,里面還有一只被餓了三天的野狗。袁臻渾身都在發(fā)抖,黑暗的世界里,只剩下自己的心跳聲和野狗的踱步聲。
袁臻覺得,自己還沒有哭出來,簡直是奇跡。
“野狗的眼睛被我戳瞎了一只,嗅覺也被我用藥毀了,如果這樣你還搞不定,你就死在里面吧?!鼻厮淠穆曇魪慕淹鈧鱽?,野狗在狂吠?!暗厣嫌邪褎Γ饋?。記住口訣,三魂皆喪,心如死水,身解界外,無我所懼?!?p> 袁臻緩緩蹲下,摸到腳邊有一把短劍。三魂皆喪,心如死水,身解界外,無我所懼......袁臻心中默念著口訣,手還是止不住抖了起來,野狗似乎察覺到了危險,嗚嗚地低吼起來。它聽到了短劍被拿起時的聲響,猛地撲向袁臻所在的位置。袁臻伸手去擋,左臂傳來一陣鉆心的劇痛,野狗狠狠地撕咬著他,劇痛和恐懼如同一只大手捏住了他的心臟。
啊啊啊啊?。≡榭藿衅饋?,窖外的冷血女人毫無反應(yīng)。三魂皆喪,心如死水,身解界外,無我所懼......袁臻邊哭邊急促地在心中默念著口訣,但這也并沒有令人更加心安,反而是野狗的利齒帶來的劇痛,讓這個六歲的孩子更加清醒。袁臻分不清狗頭在哪,狗的心臟在哪,他只是使出全身地力氣,用右手的短劍胡亂地捅著,在求生本能的驅(qū)使下朝身上的野獸捅著。野狗痛得來回甩頭,試圖撕下袁臻的左臂,袁臻狠狠把短劍插在野狗身上,拼命攪動,就像野狗正對他做的事一樣,他也變成了一條野狗,竭力“撕咬”著對方。
終于,野狗松開了嘴,咽了氣。
吱地一聲,地窖的門打開了,秦霜看著倒在地上拼命喘氣的袁臻道,“怖生功不是這么用的,你這次純屬走運?!?p> 袁臻昏了過去。
袁臻醒來后,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床上,傷肢也包扎好了。秦霜拎著一個酒壺看著他,自顧自地喝酒。袁臻突然覺得莫名地火大,我要殺了她,袁臻想著。
“在不會遮掩你的殺氣之前,不要亂盯著別人?!鼻厮み^頭不再理他,又喝起酒來。她用一整壺酒灌醉了自己,趴在桌子上一動不動。
機會。
袁臻把枕頭扔向秦霜,秦霜沒有反應(yīng)。袁臻摸起床頭的短劍,忍痛下床慢慢湊向秦霜?!皫熜?....”秦霜在夢中呢喃。袁臻猶豫了,他試探地問了一句:“我父親是誰?”
“天守師兄.....”秦霜又說了句夢話。原來我父叫袁天守......袁臻思忖著,秦霜猛地從夢中驚醒,一把抓住袁臻纏滿繃帶的左臂。“我說了什么!”秦霜朝袁臻吼著。
痛!袁臻的傷口被握得滲出了許多血,他抬頭對上了秦霜的眼睛,那是一片漆黑的深海,冰冷且窒息。秦霜一字一頓地對他說道:“永遠不要提這個名字!會死的!”袁臻感覺自己像一個墜入海中的瀕死之人,拼命掙扎卻喘不過氣。
秦霜一把松開他,也不顧他左臂又崩開的傷口,頭也不回地走出房去。
袁臻喘了口氣,癱在地上用力地咳嗽起來,咳到想吐。
秦霜比野狗可怕,袁臻想。
秦霜自從那次被套話后,警惕性高了不少,幾乎不會和袁臻說話,也不會在他面前喝酒。袁臻問過她父母的事,秦霜也閉口不談,久而久之袁臻也失去了打聽的欲望。
袁臻討厭怖生功,對他來說這套功法很邪門。此功法的核心在于,施敵以恐懼,克己之恐懼。當人處于巨大的恐懼中時會有不同的反應(yīng),有魂不守舍、呆若木雞者,亦有爆發(fā)求生欲和潛能,一往無前者。怖生功,就是為了將敵變?yōu)橐i就戮的木雞,將自己變成被恐懼激發(fā)潛能的獵手。最初練功每次都要讓自己處于恐懼之中,默念口訣,守住心神,便可將懼意納入氣海,然后反用此懼攝敵心神,讓敵人在驚懼中乖乖受死。按照秦霜的說法,當你強大到足夠成為別人的恐懼時,甚至可以吸收別人的懼意。
漏洞百出的功法,袁臻是這樣評價怖生功的,當然挨了一頓毒打。秦霜對這套自創(chuàng)的武功很滿意,容不得別人任何詆毀,自己的“便宜徒弟”也不例外。秦霜后來改用健全的野狗,甚至帶袁臻入巍山深處讓他自己與野獸搏斗。袁臻也漸入佳境,一次練功他成功震懾了一只老狼,那匹狼愣了幾個呼息,被袁臻抓住機會一刀斃命。
練功之余,袁臻常跑到城頭,望著彷佛沒有盡頭的巍山發(fā)呆。他很不喜歡當下的處境。他想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想知道父親為什么把自己送給一個莫名其妙的瘋女人,還被逼著練邪門的武功。如今的線索,只有父親的名字,還被警告不能隨便說出去。
袁臻跳下城頭,今年我十三歲,他想。應(yīng)該可以逃走了。
只是他沒有注意,有人在城墻后默默地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