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初雪,
雪不大,但卻凝凝灑灑的滿布霜華。
白樹掛,雪凝花,
廊檐梁下,冰凌數(shù)數(shù),瑩瑩剔透。
遠處那長長的石階上,正有四五個童子在奮力清掃,八角樓下,十?dāng)?shù)個人正捧著滿滿的草藥谷物進進出出,看似繁忙,但卻格外有序。
那一雙雙厚底布鞋踩在雪地上,引起連連脆響,直直在這清谷之中一路遠播,時而,自那遠處的竹林中傳來一兩聲灌鳥驚啼,佛若相和——冬日的百花谷依舊輕靈,就連那陣陣撲窗而入的寒風(fēng)之中都隱隱的帶著一絲芬芳。
洛寒正正對窗而坐,朝南,向陽。
他的手中緊緊的握著一塊白玉,而那兩眼卻一穿百山,凝凝的望向了遠方。
那兩狐一去,又近十天,可那厲厲月明之夜,卻仍時時的蕩在眼前。
幻海,談仙,調(diào)息,練劍,還有那離離不去的身影,凝凝而望的雙眼,卻是怎地也揮之不去。
此時,他靜坐樓中,眼望寒山,卻是大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洛長老……”突然耳邊響起一聲輕叫,把他的思緒又驟然拉了回來。
側(cè)頭一望,卻是呂彤。
“洛長老,湯到了?!眳瓮吐暤恼f著,隨而微微一側(cè)身,就自他身后走出一個小胖子來,手里端著盞湯瓜大的湯缽小心翼翼的走上前來。
洛寒眼見他手中的湯缽卻是不覺一笑。
自打祖陵一事后,這火龜湯的容量卻是逐日遞增,時到如今已是比原來整整多了數(shù)倍去,洛寒自是知曉這是那李多歡見其無效,便自加大了那血污蠱的用量去,而且這個新來的小胖子看起來倒是一副微微膽小的樣子,可在他每次‘喝’湯的時候,卻都是假做漫不經(jīng)心的偷偷瞪著雙眼一直親眼見那湯缽見底,絲毫不剩,這才放心而去。
洛寒雖然知道,這定是那李多歡派來暗中盯著他的,不過卻也不毫避諱,每每都是當(dāng)著他的面一‘飲’而盡。
可那小胖子即便是每每親眼所見,卻又哪曾知道,洛寒卻在那乾坤袋中放了一個大壇子,每次假作大飲,卻都是念動神識盡數(shù)倒了進去,如今,那壇子都快裝滿了。
“嗯,很好?!甭搴焓帜艘话压室獠猎谧旖堑臏?,裝出一副精力大盛,極為受用的樣子,隨而吩咐道:“你以后早點來,這每次稍稍了晚了些,卻是難受的緊。”
“是是……”那小胖子連聲應(yīng)著,兩手接過湯缽急急退身而去。
待他的腳步聲漸去漸遠,直落三層,站在一旁的呂彤這才躬身道:“洛長老,您所交代的草藥之物,我皆已備好,現(xiàn)已盡數(shù)運到了洞里?!?p> “哦?那好,咱們現(xiàn)在就去?!甭搴f著,邁步直走,徑下樓去。
這近日來,洛寒雖是每日苦練,可那修為卻好似堪堪止步不前,毫無半點進展。除卻在那劍招上略有所得之外。無論調(diào)息運轉(zhuǎn),還是凝氣化劍,似乎都已到了瓶頸處,無法再有絲毫突破。
卻在這時,他倒想起那碑上所言:“短補靈虛,輔以丹劑“這句話來。
而且那老狐貍卻也曾說過:“修仙一道,雖本逆天,但其凝法,卻應(yīng)自然?!边@修仙一事,就如同種莊稼一般,且不可急于求成。一切要順其自然,循環(huán)漸進。
要想那莊稼要長的好,無非就三個條件。
第一:好種子,一粒癟癟之種,自是難成參參之株。
第二:好地介,土地,陽光,水源,肥料,缺一不可少。
第三:好農(nóng)戶,拔草,翻土,捉蟲,驅(qū)鳥,每每精心照料之下,才出良田。
而這三點,也正是修仙之人所常說的三資。
資質(zhì),你本身就是一個材質(zhì)極差,靈根匱乏之人,那自是難成大器,即便得知,也要比旁人多多耗費更多的努力才是。
資遇,你窮其一生都沒有遇到有靈之物,沒有得到半點靈氣的滋補,若要成仙,難比登天。
資承,你沒有一個好師傅為你指點迷津,沒有一個強大的家族門派為你遮風(fēng)擋雨,沒有一個堪重之人傳你道法,為你撐腰的話,怕是未及得仙,便做亡魂了。
可這以上這三條,洛寒卻是條條都不沾邊兒。
那老狐貍說,萬物皆有靈,天造化其根,也就是說這厲厲世間之人,甚而那蟲鳥百獸,草木山石,卻都是蘊靈其中,含根在身的,也全都是可以化為種子進而修行的,只是還未落地發(fā)芽而已。
而洛寒雖然偏得機巧,靈竅已開,但那資質(zhì)卻實在是眾若平平,按那老狐貍比較含蓄的說法便是:“芒若星海,眾若煙塵?!?p> 嗯,那意思就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
而那資承一說,洛寒也自是望而不及,雖然得遇那老狐貍為他講解了一番修仙之道,凝練之法,但這修仙一途卻是何其廣盛?以他目前這點點所知卻又堪做何用?而且這老狐貍早已遠去,若是再有不解,亦或遭敵,卻又哪里尋去?且不說,他這目前還正正處于百般監(jiān)探之中,即便是調(diào)息凝練,也要偷偷而為,這卻與那些眾眾修仙大家之中,尚在胎中便已受之靈教之人哪里比去?
至于那資遇一說,洛寒更是倍感無奈。
慧眼識靈才,這話倒是說的半點不錯,但若想慧眼得開,卻一要境界,二要見識??蛇@兩點洛寒卻是絲毫不沾,直至如今他卻仍然不知,這有靈之物倒是如何辨得,如何采得,又是如何用得。即便是在眼前就正正有得一大靈之物,恐怕他也只能是堪堪錯過,不得其獲。
不過若是真真提到這一點來,洛寒倒還是頗感欣慰的,至少他也曾有過奇遇,比如那顆血珠子。
既能融得與心,助我開竅,又能隱隱其間,不為所察,就連那老狐貍那般的威能,輕輕伸手一探,便已知曉我的修行之法,氣脈所向,卻單單不知這血珠的存在。
而且我僅僅是在那藏珠之潭中游做了一番,便已身輕體健,耳聰目明,進而過目不忘,心智大開,想來此物必非凡品!只是自那封典之時,紅蓮乍出之后,那血珠倒是沒了半點影像,卻也不知是何緣故。
近日來,洛寒修為止步,無法得進,可一想起這番道理來,卻是幡然醒悟,我現(xiàn)在就如同那自生五谷一般,正正是缺了給養(yǎng)了。
五谷之物,不得養(yǎng)而不長。
修仙之人,不得補而不進。
卻在當(dāng)日,他把那個從木子凌處得來的布袋子展現(xiàn)給老狐貍看時,那老狐貍指著其中那顆泥球一般的事物道:“這是一顆‘凝氣丹’。大有凝氣煉虛之效,但卻只有練氣三層以上才可服用,否則便會靈氣暴漲,進而消亡。修仙若谷,全憑自身,過補則傷,只有內(nèi)道已止,外道不進之時才可相得益彰?!?p> 而此時,恰恰如是。
可問題是,我卻該拿什么來進補呢?
于是,他便想起一個人來——木子凌。
早在一個月前,洛寒堪堪留的那木子凌不死,正是因為他險險喊出了‘試驗品’那三個字來。自然,洛寒當(dāng)時卻也未曾料得這許多變故。只是對那修仙之事大為不解,堪堪留作萬萬不得之機而備用,卻未想,此時倒是真真派上了用場。
一想到此處,洛寒便借著正正掌管著全山藥儲之機,下令清點庫房,同時暗下里卻令呂彤把那每樣草藥都偷偷的藏起一些,隨后趁得給那洞內(nèi)毒蟲喂食的機會,一點點的都移到了洞里去。
八角樓前,眾人紛忙。
八角樓后,不聲不響的閃出了兩道身影,一個提著盞熏香爐,背負(fù)弓囊,一個倒背兩手閑庭闊步,兩人不慌不忙的在后院繞了兩圈之后,便自鉆入林中,不見了去。
百花谷本來就是青山派的禁忌之地,可就在這谷中卻有一處更為禁忌的所在。
這便是百毒洞。
百毒洞建在谷中一處巖壁之間,除卻那洞外層層防哨之外,其間更是滿布機關(guān),若有閑雜人等冒然而入定會落得個百箭穿心,亂石碎骨的下場。
而那洞里更是滿滿的豢養(yǎng)著成千上萬條的毒蟲蛇蟻,密密麻麻,形如碎草一般,令人無不忌憚非常。
而洛寒正是命人把那木子凌關(guān)在了此處。
隨著一陣嘎嘎聲響,那封在洞口的千斤閘門緩緩旁移,閃出了一道黑幽幽的洞孔來。
呂彤提著那盞熏香爐緩緩的走在前邊,洛寒緊跟其后,徑奔深處行去。
時已冬月,那洞中蛇蟾盡已半眠,僅有厲厲赤蟻紅蛛,各個如同指頭大小,密密麻麻行與各處,把這滿洞上下盡盡染成了一片血紅色,卻被那香氣一熏,全都散散而逃,從中便自閃出一條通道來。
兩人一前一后,在這浩浩紅潮之中徑徑而走,又過半響,來到一扇石門前,呂這才停住了腳在那石門上連叩三聲。
咚咚——咚。
兩短一長。
那門內(nèi)也自連聲回響,隨而金石激蕩,自那上方微微開了扇小窗。
呂彤微微一側(cè)身,讓到了一旁,把洛寒露在了前方。
嘎支支……
一陣極為刺耳的機輪轉(zhuǎn)動之聲轟轟響過之后,那石門終于打了開來,兩個虎背熊腰的勁裝大漢,各持刀劍立在兩旁,急急弓腰沖著洛寒施禮道:“見過洛長老。”
“不必多禮了。”洛寒?dāng)[了擺手道:“這里沒你們什么事了,先到洞外等候去吧。”
“是。”那兩個護衛(wèi)低頭一禮,徑奔洞外走去。
聽得兩人的腳步聲逐漸消失在耳力之內(nèi),洛寒這才跨進石門,緩緩而入。
石門之內(nèi)的通道極為狹窄,四方上下皆為青石所鑄,看那石面雖卻是極為平整,但卻滿布斑痕,想來已是頗有時日。那身遭兩側(cè)每隔數(shù)十步便有一盞死氣沉沉的松油燈,閃閃的冒著黑煙,不明不暗的忽閃著,直把自己的影子照在墻壁上拖的老長。
雖聽呂彤說,這入門之后便無機關(guān)。洛寒卻也不敢大意,仍舊一步步小心的走著。
又自前行數(shù)十步,那通道卻是猛然一拐,豁然明亮起來,在那前方正正顯出一處略路方形的廳堂。
這廳堂的面積并不大,三丈見方,一室空空,四面的墻壁上各掛著兩盞盆大的銅獸燈,里邊的火光騰騰裊裊燒的正旺。
在緊靠著對面石壁下,并排放著三口大鐵鍋,下邊爐火熄熄,卻仍不滅,那微微燃起的火苗正把鍋底舔了個正著。
其中一口鍋中正咕咕嚕嚕的不知道煮著些什么東西,紅紅綠綠的正自翻騰。
另外的兩口鍋里卻都裝著一個碩大的鐵壇子,那壇上正正掛著幾條大鐵鏈,另一端被牢牢的鑲嵌在墻壁的凹環(huán)之中。而那兩個壇口處卻是各自露出一張滿是通紅的臉來,中間那個不認(rèn)識,另一個卻是極為熟悉——那木子凌已然變回了王林的樣貌,正正緊閉著雙眼不知死活。
洛寒驟然想起,卻在當(dāng)初,那王林一再恐嚇?biāo)炎约嚎橙ナ帜_裝在壇中的話來,卻是未曾想,這一番陰差陽錯卻應(yīng)了自身去。
哎,想當(dāng)初你從殺馬鎮(zhèn)出來時,可是滿臉欣喜,卻曾料到最終卻是這般的結(jié)局么?
“水……他娘的,快點給老子水……呃,您,您來了……”那木子凌驟然醒來,狂狂大叫,直直晃得那鐵壇亂擺,長鎖錚鳴,卻陡一睜眼,見是洛寒,忙又慌慌然換了一副面孔,滿臉堆笑道:“我就知道,您一定會來找我的?!?p> “哦?是么?”洛寒也沖著他笑了笑,隨而道:“那你猜猜我來找你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