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邪陽

第072章 殺馬親兮

邪陽 毒白 4647 2013-07-29 21:24:01

  車馬行行,一連五日,終于在這天的傍晚時分趕到了殺馬鎮(zhèn)上。

  仍舊隔得好遠,洛寒就見那鎮(zhèn)首的石柱下邊密密麻麻的站著好大一群人。再離得近一些,才看的更為真切,卻是那滿鎮(zhèn)百姓都齊齊的聚在了此間,站在前邊的大都穿著一身錦緞綢袍,滿生富態(tài),想來定是那鎮(zhèn)上的鄉(xiāng)紳富戶,那為首的正有兩人。

  一個正是長身乍須的藍三,另一個卻是長得更為壯闊的禿頂漢子,這兩人遙遙領(lǐng)出三步去,儼若鎮(zhèn)首一般,見得車馬近近。那藍三咋咋呼呼的大手一揮,操著副公鴨嗓大聲嚷道:“奏樂,奏樂!”

  滴滴答答……滴滴答……

  鏘,鏘鏘鏘鏘……

  咚,咚咚咚……

  咣當(dāng),當(dāng)當(dāng)當(dāng)當(dāng)……

  ……

  一時間,什么喇叭啊,鐃鈸啊,大鼓啊,全都齊齊的響了起來。站在藍三身邊的魁梧大漢,一把抓過面銅鑼來,掄開房檁子一般粗細的胳膊使勁的砸了起來,仿若與那銅鑼有得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快,快!獻舞,獻舞?!蹦撬{三顯出一臉得意而又鄭重的神情,連連揮了揮手道。

  隨他話音一落,自那人群之中速速奔出一只稍顯陳舊的錦布獅子來,在那獅前獅后,二十幾個身著彩衣的小伙子,手持花棒盡盡而舞,隨而又同時連連翻起跟頭來,惹得那眾眾百姓連連歡聲叫好。

  洛寒本來見他招得這么多人來,頗有不喜。卻見那眾眾百姓的臉上也滿生笑意,怕是年節(jié)之時,也未曾有得這般熱鬧過,便自由他。

  車到近前,乍然停住。

  藍三同那壯漢滿臉笑笑的迎上前來,兩手一抱剛要說話,卻是陡然兩眼一翻,喝聲大罵道:“他娘的,你也敢來!”隨而縱身一躍,直直高起過丈,徑奔車來!

  咔嚓一聲碎響,那車旁大馬頭骨碎裂,轟然倒地。

  當(dāng)啷一聲,長劍連鞘生生折斷,那馬上之人急急掠出,著地之后,仍是連退數(shù)步,這才堪堪穩(wěn)住了身形。

  “藍三!”洛寒陡聲大喝,同時念起袋中銅鈴。

  那藍三心有不愿,可那身子卻是半點都動彈不得,只能牢牢的站在原處,一臉憤憤的急聲大叫道:“就是這廝,砍了我的手腳!”

  那原原坐在馬上之人正是劉瑞東,卻在剛才他就已發(fā)現(xiàn)了藍三,自是疑疑大驚,隨而收緊了韁繩,半側(cè)了臉去,可這數(shù)數(shù)人中,唯有他一身白衣,煞是醒目,倒是被藍三一眼就認了出來,這才引出一番怒怒而行來。

  洛寒臉色一沉,撩起門簾跳下車來,負手立立大聲喝道:“你這是要迎接我,還是要給我一個下馬威???”。

  “我……”藍三胡子一吹,又要急辯。

  洛寒兩眉一立,暗自搖起鈴來,那藍三空有不忿,卻也只能閉起嘴巴,滿臉憋得通紅——那只正正戴在他手腕上的銅鎖已是深深的扣進了肉里去。

  “洛……洛少俠?!蹦钦⒁慌缘目啻鬂h,趕忙踏前一步,兩手大大的揖了下去道:“我這兄弟為人是粗鄙了些,但卻非有惡心,還請少俠念在……”

  “你就是山鬼漢五吧?”洛寒扭過頭來,看了他一眼道。

  “正是區(qū)區(qū)在下?!边@漢五長的人高馬大,一臉粗鄙之相,倒不想出口言來卻是彬彬有禮,與那藍三卻是形成了極為鮮明的對比——如果那藍三把胡子剃了,卻是白面長身,頗有一副書生之氣。可這兩人無論樣貌還是性情卻都是恰然相反,卻正正能結(jié)為兄弟,倒是頗為有趣。

  “我父母現(xiàn)在何處?”洛寒此時無暇顧及其他,只想快些見到爹娘。

  “令尊堂正在鎮(zhèn)間別院之中,三……三眼尊叔也在。”那漢五本是想說三眼兄弟,可話到嘴邊又生生變了去。

  “前方帶路。”

  “呃……是?!蹦菨h五遙遙的望了一眼仍自呆立的藍三,嘴巴張了張,卻是也沒敢把那求情的話說出口來,徑自超前走去。

  眾眾人群,靜靜無聲,如似潮水一般向兩旁一分,閃出一條通道來。

  那個舞坐獅尾之人,不知所以,正正掀開罩布,朝外看去,就見那平日里滿震方圓極為赫赫的漢五爺,正自低身弓腰,極力的顯出一副卑恭之態(tài),引著一個年方十五六的灰衣少年,徑往前去。不覺心奇的捅了捅獅頭道:“喂,那小子是誰???這么臭屁!”。

  獅頭聞聽使勁的朝后踹了一腳,低聲喝道:“你不要命了?那就是魔屠!”。

  “魔……”獅尾那人一聽差點咬斷了舌頭,心中暗道:“大爺,祖宗啊,你可千萬別聽到啊,就當(dāng)我是在放屁吧……”

  很不幸,憑洛寒的耳力自然是聽到了,而且還很清楚。

  但是也很幸運,洛寒也沒得心思,更懶得與他計較,揮了揮手道“你們繼續(xù)吧?!?。

  滴滴嗚嗚……

  陡然間一陣極為悠揚的笛聲乍乍而起,眾人一望卻是那韓鐵匠的兒子‘韓箱子’正自吹笛,并連連朝身旁幾人施以眼色。

  那幾人頓時醒悟,連連敲鑼打鼓吹喇叭,叮叮當(dāng)當(dāng),滴滴答答的又自歡鬧了起來。

  雜聲亂亂,愈走愈淡,

  洛寒緊隨漢五穿街而過,直到一處大院前停了下來,那院子極為的寬闊。紅墻綠瓦,蒼松翠翠,兩只一人多高的大獅子正正昂立與門前,那丈高的門樓上橫書一匾“富貴之家”。

  洛寒仰頭望望,想得父母正正住在此間,不覺心下稍慰。卻也暗暗生奇,為何知我回來,卻是大門緊閉,不見爹娘呢。

  嘎呀——

  漢五正要走上前去敲門,卻見那門已自打了開來,一個滿身舊衣的婦人恰恰拉開門插,睜大了那雙極為紅腫的眼睛遙遙一望,隨而淡淡笑道:“小寒回來了?!蹦巧袂椋钦Z氣就同他每次砍了柴回家一般。

  “娘!”洛寒猛一恍惚,隨而大叫出聲,連步奔了過去。

  洛寒娘抓著他的手臂,滿是欣喜的打量了一番,隨而點了點頭道:“嗯,長高了,也壯了些?!甭搴彩窍矘O而泣,微微笑道:“這都快一年了,能不長點兒么嗎?娘,慢點……啊,你的腿……”

  洛寒仍似以前一般,習(xí)慣性的去扶著娘,卻陡然發(fā)現(xiàn)她的腿已經(jīng)好了,這才想起,那張福安早已為父母治過病了。

  洛寒娘微微笑笑,隨而轉(zhuǎn)過頭來,沖著那仍自老老實實的立與門外的漢五道:“麻煩您了五爺?!?p>  “這哪里說的,這哪里說的……”漢五聞聽卻是不由得打了個寒顫,忙忙連聲告退了去。

  雖見娘的腿疾已然痊愈,可洛寒仍自放不開手去,一路扶著娘往里走。

  這院子很大,但是那滿院的積雪都被清掃的干干凈凈,緊貼著四面圍墻,被拍打的齊齊整整,如似根根雪亮的條石一般,那遠處的屋檐廊角下滿滿的掛著幾大串辣椒玉米,黃澄澄,紅艷艷一片。在那余輝的掩映之下,涂抹上了一層淡淡金光,看起來極為的堂皇。

  洛寒搭眼一望,就知道這盡盡都是爹的活兒記。卻一時有點想不明白,這院子倒是極為寬闊,卻與那門前匾額正正相符,確為一戶“富貴之家”。卻是怎地連一個下人也沒見得?娘怎么還穿著一身破衣服?而且還哭的滿眼紅腫腫的,這到底是怎么了?

  又走幾步,洛寒卻是更為心奇,扭頭問道:“娘,我爹和三叔呢?”

  洛寒娘一聽,極為明顯的頓了一下,隨而支吾道:“都在里邊兒等你呢?!?p>  洛寒一聽更覺異樣,卻也不再問,扶著娘直直穿過院子,到了后間。

  后院墻角處,有一間新新搭建的小木屋,歪歪斜斜的只能容一人低頭而入,洛寒爹就正正坐在門前的木墩子上,旁邊是三叔。

  有著好好的高堂大屋不住,卻偏偏在這里搭做了一處小棚子,洛寒遙遙一見,那心里就咯噔一下,再一看爹的眼神沉沉怒怒,似乎都要噴出火來的樣子,更是預(yù)感到有些大為不妙。

  “爹!”洛寒遙遙的叫了一聲,卻沒見答。

  娘的手輕輕的在他胳膊上拍了拍——小時候,爹要揍他,娘也不敢攔著,可總是這般示意,讓他好生認錯,省的挨打。

  自然,洛寒此時并不怕挨打,卻不知為什么,一見爹這般眼神就隱隱的有些害怕。他此刻滿心顫顫,竟是有些不敢邁步,卻也只能硬著頭皮往前走。

  直直走到離著爹十步遠,洛寒這才站了住,輕輕的又叫了一聲:“爹?!?p>  “我可真長臉??!”洛寒爹瞪著眼,沉著臉生生從牙縫里擠著道:“堂堂青山派洛大長老,令人聞風(fēng)喪膽,嚇得連小孩兒都不敢哭鬧的‘魔屠’竟然是我兒子!你說,我這臉是不是都長到天上去了!”

  “爹……”洛寒木木的又叫了一聲。

  “你給我跪下!”

  噗通——

  洛寒直直的跪了下去,父令子跪,無可厚非。

  在父母面前,所有一切威赫,名利,富貴全都統(tǒng)統(tǒng)不存在,你只是人之子而已。

  “我且問你,你是不是殺了人,而且還殺了很多人?!”

  “爹,那是……”

  “我就問你是不是!”

  “是!”

  “你是不是曾把人砍去手腳,生生的裝在壇子里,還每日用得大鍋來煮?”

  “是!”

  “好!好好好!”洛寒爹連聲大叫了三聲好,卻是把牙咬的嘎嘎做響道:“你可真出息啊!我洛家世世代代都是老老實實的本分人,可我卻偏偏生了個魔王出來!你倒是好給祖宗長臉??!”

  “爹,不是你想的那樣……”洛寒急著爭辯道:“我雖是殺了很多人,可那都是迫不得已,我這都是……”

  “住口!殺人就是殺人!作惡就是作惡!哪來的那么多借口?!你這小…………你……咳,咳咳……”洛寒爹說著說著,就劇烈的咳嗽起來。洛寒娘趕緊走過去,把掉在地上的衣服撿了起來重新披在他肩頭,接著又趕忙在他后心捋了捋。

  洛寒一見心中極痛,剛剛張起的嘴巴又自閉了上,他不想,也不敢再惹父親生氣了。

  “你……咳,咳咳……”費了好大的勁兒,洛寒爹才喘過這口氣來,隨而乍然而起,那批在肩頭的衣服又自掉在了地上。點指大喝道:“滾!你給我滾!我再也不想看見你!從今以后你再也不是我洛家子孫!這爹——我也當(dāng)不起!”

  “爹,我……”洛寒直直的跪在了地上,心中滿是委屈,卻也不敢多話。

  “對!這他娘的倒是我糊涂了。”洛寒爹顫抖著指了指四周道:“這房子,這地介兒都是你這大名鼎鼎的魔屠盡用人命換來的,我有得什么資格趕你走!他娘,咱們走!”。說著一把拉起洛寒娘,邁步就走。

  洛寒娘頓時淚水直流,卻也半點不執(zhí)拗,只是嘴里直直不停的叫著:“他爹,他爹……”

  洛寒跪在地上,心中極痛,生生的扭回頭來,望著爹娘。

  “大哥!”

  洛三眼大呼一聲,橫搶一步正正跪在了他面前道:“大哥,這孩子是我送上山去的,無論他犯了什么錯,我都難逃其罪!要怪,你就都怪我吧!”

  洛寒爹身子一頓,連忙相扶道:“三兄弟,這是哪兒的話,你起來,快起來……”

  洛三眼只跪不起,接著道:“我當(dāng)初,只想讓孩子學(xué)門手藝,好歹以后有碗飯吃,卻不想他陰差陽錯的混進了江湖,可江湖卻和咱村兒不一樣,那人人都如狼虎一般,你不殺虎,虎就要殺你。難道小寒不殺人,卻生生被人宰了去,你就不心疼?就不難受了嗎?有虎入門,要殺你的妻兒老小,你就能眼睜睜的看著嗎?”。

  洛寒爹弓著的腰頓住了,伸出的手停住了,卻仍自梗著脖子,在那夕陽斜影之下,恰恰就像是一頭極為倔強的老黃牛。

  “大哥,這孩子是我看著長大的,我確信他也不會做出什么錯事來。這一番定是有得什么原由,再怎么說,他也是你的兒子啊,你就,你就真忍心……”。

  “忍心?”洛寒爹直起身來,又連咳了幾聲道:“誰不是爹生媽養(yǎng),骨血連心的?他殺別人的時候怎么就忍心?你說的江湖我不懂,也不想懂。可我知道人不是野獸,只有野獸才會殺人。既然他想做野獸,那他就不配當(dāng)我洛鐵柱的兒子!”

  “大哥……”

  “老三,你也不用再說了?!甭搴恍膱詧缘牡溃骸捌鸪?,有人把我和他娘接到這里來,治好了病,住著大房子,吃著白饅頭,我還道是這孩子出息了,滿心的高興。倒不想還真是出息了!竟是學(xué)了一身殺人的好本事!現(xiàn)在所有人都見我戰(zhàn)戰(zhàn)兢兢,在背后小聲的指點道這就是魔屠他爹!哼,這等光彩的榮耀,我倒是享受不起?!?p>  洛寒爹說著微微側(cè)過頭,不看洛寒卻對他道:“我之所以還要等到今天,就是原本不信我的兒子能干出這種事,定要當(dāng)面問問你,既然這一切都是真的,那以后就你是你,我是我,即便哪天我死了,也決不許你出現(xiàn)在我的墳頭上——我連死都不想再看見你!”

  洛寒兩淚橫流死死的咬著嘴唇,甚而什么時候出的血都不知道。跪趴著轉(zhuǎn)過身來,沖著爹娘重重的磕了三個頭道:“爹,娘,孩兒不孝,惹您生氣了,明天我再來看望二老?!闭f著又是三個頭重重的磕下了去,便自起身而走。

  洛寒的心里很痛很痛,但是,卻絕不后悔。

  我不殺人,我早就死了,哪又曾見得爹娘。

  我不殺人,爹娘也怕是早就沒了命去,哪又能活到現(xiàn)在,雖然現(xiàn)在爹一時誤解了我去,但是只要他們二老能活的好好的,哪怕再苦再難,我都受得!

  一路勁勁,直到門前。洛寒揮起衣袖,把臉上的血跡淚痕盡盡擦干,這才走了出去,陡一抬頭見那月兒圓圓,正掛當(dāng)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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