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回到三日前。
黃昏時分。
浮陽城外的余記酒肆早早打了烊,如今酒肆的生意并不好做,據(jù)說邊疆戰(zhàn)事告急,朝廷又貼出告示限了糧,這生意便每況愈下。
余四和妻子鎖上門板,收拾完店鋪準備回里屋。
夫妻兩人正值壯年,膝下一雙兒女,兒子不過十三四歲卻生得唇紅齒白,又愛讀書,幾年后中個秀才理應(yīng)不在話下,而左近來給他說親的媒人那更是絡(luò)繹不絕。
小女兒囡囡還未啟蒙,但也天真可愛的緊,時常來家中給兄長說親的媒人,也往往會笑著調(diào)侃幾句丫頭出落得愈發(fā)水靈了。
鄰里之間都說這余四一家上輩子是積了什么德,此生得了老天眷顧,竟生出了一對龍鳳。
話里話外,是毫不掩飾的羨煞。
夫妻倆整理完酒肆,就要熄了燭火時,門外響起了敲門聲。
兩人對視一眼,丈夫點點頭起身去開門。
雖說已經(jīng)打了烊,但如今酒肆也只能算得上勉強維持,既有生意上門,豈有趕客之理?
移開門板,余四抬眼一瞧,門外站著個風塵仆仆的老道士,手里還拿著個酒葫蘆。
看樣子似是趕了遠路,前來沽酒的。
“貧道途徑此地,想問店家討碗水喝,不知可有叨擾?”
老道士摸著胡須,氣定神閑。
余四心頭略微失望,原來是個討水的窮道士,卻也沒趕走,轉(zhuǎn)身舀了碗水施給他。
但老道士喝完水還不肯走,眼神一個勁地往里飄,余四哪里不知他這是惦記上了自家僅剩不多的酒水。
余妻人善,見著老道眼饞的窮酸模樣,便咬咬牙給了他小小一勺。
“不知店家可有余房?”
我這是酒肆,又不是什么旅店。
夫妻倆正要反駁,卻見老道在破舊的道袍里掏了掏,竟摸出了一整塊銀錠。
“唉……”
老道士放下酒葫,唉聲嘆氣道:“本想今夜尋個住處,不曾想城門已經(jīng)關(guān)上,罷了罷了,貧道還是隨便尋個瓦舍將就一夜吧?!?p> “道長留步!”
老道士回過神,卻是余四夫妻喚住了他,說什么也要讓他留宿一晚。
“不叨擾店家?”
“哪里的話,不叨擾不叨擾?!?p> 這年頭賣酒是賣,賣張床也是賣,沒有誰會跟銀錢過不去。
夫妻倆掂量著就讓老道士住一晚,算是補上了今兒的沒賣出去的酒錢。
但余家酒肆本就不大,后屋的房間也僅有兩間,其中一間給了余家長子,供他夜里挑燈讀書用。
另外一間就是夫妻倆和小女兒住著。
見此老道士卻是擺擺手,說著出家人不講究,頭頂上有擋雨的瓦片就成。
于是乎,跟著余家兒子擠一晚也并無不妥,銀錢照付。
“來,快見過道長。”
余妻向后方的一雙兒女招手。
長子聰慧又念過書,便恭敬地行了一禮。
小女兒囡囡還未啟蒙也怕生,此時躲在兄長身后,只敢露出半個腦袋來。
她朝著老道士一指,嘴里咿呀出聲:“糖,糖葫蘆!”
“小妹想吃糖葫蘆了?大哥改天給你買可好?”
余家長子摸摸妹妹的腦袋,權(quán)當是小妹看到了道長的酒葫蘆,便勾起了饞蟲,想到了之前吃過的糖葫蘆。
加上余四兩夫妻也沒在意,他就領(lǐng)著老道回了自己房間。
然而小丫頭囡囡卻盯著老道的背影看個不停,她很想說我見過他哩,今兒個怎么沒有帶糖葫蘆來?
平日里大哥帶她進城的時候,都是這個人從糖葫蘆樹上摘下來遞給她的。
小丫頭心思單純,轉(zhuǎn)眼便忘了此事,被娘親抱回了房間。
得了爹娘囑咐,少年對老道士也是畢恭畢敬,將床榻讓了出來,自個兒坐在桌前念起書來。
“道長可還習(xí)慣?”少年乖巧問道。
“無妨,貧道打坐便可。”
老道盤坐床沿,看著桌前少年的背影嘴角一笑。
夜深人靜。
屋內(nèi),少年挑燈看書,漸漸升起困意,絲毫沒有注意身后逐漸挨近的黑影。
剎那間,桌上昏黃的燭火顫動了一下,映出一個碩大的影子。
寒氣襲來,燭光搖晃。
房門緊閉著,只能隱約聽見讓人毛骨悚然的啃食聲。
……
“做什么去?”
余妻起夜,卻看見女兒囡囡站在門邊,好似要出去。
囡囡揉揉迷蒙的雙眼,聲音奶聲奶氣:
“大哥喊我吃糖葫蘆去?!?p> “莫說胡話,快回來睡下?!?p> 俄爾。
“大哥死啦!”
囡囡突然睜眼,莫名其妙說了句。
余妻翻了個身,睡意朦朧念叨著:“莫說夢話,誰與你說的?”
“大哥說的?!?p> 余妻冷不丁清醒了幾分,連忙搖醒身旁的丈夫,將自己心中的不安道出。
“囡囡看到了,大哥要被當成糖葫蘆吃掉啦?!?p> 清脆的童音在屋里回旋,仿佛兩道悶雷在耳邊炸響。
夫妻倆頓時一驚,此刻心頭竟也有些瘆得慌。
都說童言無忌,兩人雖不信小女的夢話,但此刻也是睡意全無,便起身掌了燈,帶著囡囡悄悄往兒子的房間摸去。
兒子的房里燭光微弱,映出桌前坐著的一個身影。
夫妻倆對視一眼,丈夫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雙雙將耳朵貼在門扉上,屋內(nèi)燭光昏黃,隱約可聽見仿若啃食般的聲響。
夫妻倆被嚇得猛地跳起,狂拍門扉呼喊著兒子的名字,卻無任何回應(yīng)。
下一刻,余四急得破門而入,硬生生撞開了門板。
門開,兩人齊齊頓住,目光里滿是駭然。
只見屋里血流滿地,四肢殘骸任意丟棄。
昏黃燭火前,一只招風大耳,青面獠牙的怪物露出利齒朝兩人齜牙咧嘴,還不忘吐出一截斷骨。
“兒??!”
余妻凄厲一聲,竟是當場嚇昏過去。
這怪物張開嘴像是打了個飽嗝,丟下手里僅剩的一節(jié)指骨,跳窗而去。
血氣未散,腥臭的房間里,只剩下余四捧著長子的頭顱,凄慘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