辭了山腳義莊,徐念白再次踏上行程。
輾轉(zhuǎn)一個晨昏,涉過群山水徑,終是在翻過一座山頭后,遠遠瞧見了下方有個村落。
幾縷裊裊炊煙升起,徐念白心中松了口氣,可算是尋著個有人煙的地方,好叫他稍微休整一番。
大概是酉時,徐念白估算了一下,也就是下午五、六點鐘的時候,他走到了山下的這片小村莊。
一抹殷紅的夕陽斜了下來,被淹沒在深深的林子里,徐念白孤身行在鄉(xiāng)間小道上。
直至村口,他停下腳步。
眼前豎著塊木牌,大抵是這個村莊的村牌,卻由于常年的風吹日曬、雨水沖刷,早已成了一塊朽木,連帶著上面的字跡也是模糊不清。
徐念白提了提腰間已然干涸的水袋,毫不猶豫踏入村口。
路旁有只野鴉從樹叢間躥過,似是看到了冒出頭的蟲子,張開尖銳的喙刺了過去,撲騰兩下回了天空。小東西墨色的瞳孔里,映出了殘陽下,那個身穿道袍的背影漸行漸遠,進了村莊后在一圈圈漣漪下,消失不見。
……
踏進這村子,徐念白四處打量起來。
荒僻簡陋是必然的,此前在離開義莊時,他就向那些同屋檐下避雨的人打聽過,他走的這個方向距離最近的一座縣城,那估摸著也得有好幾十里的山路。
這才走了多久,能讓他遇上一座小村已是萬幸,至于荒僻與否倒是無所謂。
徐念白沿著村里的小道走著,一切都是那么的寧靜安詳,一路走來又感覺恍若缺了點什么。
他反應(yīng)過來,是了,自從他進了村子后,卻偏偏沒有見到半個人影,亦或是聽到說話聲,甚至連雞鳴犬吠都沒有。
莫不是一個死村?村子里的人早已遷徙走了?
徐念白忽然浮現(xiàn)一抹不安的心緒。
可剛剛他若是沒看錯,此地確實是有炊煙升起的。
他環(huán)視四周,下一刻在不遠處的一間草屋上空,瞧見了一縷青煙。
正當他打算過去時,一道聲音在身后猛地炸響。
“哪里來的道人?”
徐念白趕緊回過頭來,看到身后不知何時站著個身穿胄鎧,頭披墨巾的男人,正緊緊盯著他。
……
“哦?如此說來,道長遠游而至,途徑此地么?!?p> 經(jīng)徐念白一番解釋后,這個穿著胄鎧的粗獷男人抱了抱拳,看了眼徐念白腰間佩刀,右手做了個請的手勢:
“遠來即是客,道長不如隨某進屋,先喝杯熱茶暖暖身子?!?p> 徐念白點了點頭,并不見外。
男人引著徐念白進了屋子,掀開門簾后,后者腳下一頓,接著有數(shù)道目光投來。
原來這草屋里還有著四五人,穿著打扮如出一轍,皆是冷幽幽的胄鎧與墨色頭巾。
屋里簡陋,四壁空無一物,唯有中間正生著篝火,上頭架了壇熱湯,被火燒得滋滋冒泡。
“來來來,道長先坐。”引徐念白進來的粗獷漢子踢了下腳邊一人,道:“愣著干啥,快去給道長倒杯熱水!”
“有勞了?!?p> 后者扯著臉不情不愿地走去一邊倒水,徐念白道了聲謝,在火堆旁坐下后若有所思。
“在下劉河,不知道長如何稱呼,哪里人士?”
漢子將徐念白上下打量一番,出聲詢問。
“貧道姓徐,關(guān)外人士?!?p> “難怪了……”劉河從徐念白那未束起的短發(fā)上收回視線,低聲默念。
“一看道長便是好本事,這魑魅橫行,道長敢膽只身行走于山林,劉某欽佩不已?!?p> 徐念白奇了怪了,這里的人都這么愛相互恭維的么,還是說這僅是正常禮節(jié)?
“哪里哪里?!毙炷畎讛[擺手:“貧道全憑一身膽大行事,倒是施主你們,莫不是軍旅中人?”
他掃了眼在場眾人身上樣式相同的鎧甲,以及旁邊堆放著制式一樣的刀戟。
聽道人忽然這么說,幾人愕然抬頭齊齊看來。劉河瞇了瞇眼睛,不動聲色地看了身邊弟兄一眼,這才笑道:
“道長猜的不錯,我兄弟幾個正是軍中出身,且自南境而來?!?p> 徐念白坐直傾聽。
那劉河接著說:“本是要向北而行,途經(jīng)此地恰逢多日山雨,走不了路,便在此稍作停留?!?p> “北上?”
“正是?!?p> 劉河點著頭,又道:“如今南境相對安穩(wěn),北疆戰(zhàn)事告急,我等兄弟幾個正是先頭小隊,接了軍令欲從北上相助鎮(zhèn)北王軍伍,入戰(zhàn)場斬幾個賊子,也不枉這戎馬一生,死而無憾了?!?p> 徐念白端著水杯靜靜聽著,坐在篝火旁邊與劉河攀談起來,期間他又問起這座村落的情況,一邊看向面前漢子,一邊余光注視到了曾給他倒水那人略緊張的神情。
“哎呀,這我就不清楚了,幾日前我等到來之時,此地便是這般滿村無人。依我看,這里地勢過于偏僻,幾代下來村里人應(yīng)當是早已遷走才對。”
劉河忽而舉杯,看向徐念白:“不說這個了,相逢即是緣,劉某便以茶代酒先敬過道長了?!?p> 說罷,一口飲盡杯中茶水,然后朝徐念白望來。
徐念白哪里不懂他的意思,舉起水杯放在唇邊,余光瞥到周圍眾人齊齊盯來的目光。
倏地,耳邊響起一道極其輕微的聲音,像是哭泣,又如哀嚎。
徐念白忽的放下杯子,在漢子及其他人微愣的表情下笑而低語:
“你們有聽到什么聲音沒?”
“什么聲音?有么?”
面前的劉河眼中閃過一絲遺憾,生硬說著:“沒什么聲音啊,莫不是道長聽岔了!”
“不,貧道定不會聽錯?!?p> 說著,徐念白站起身來。
“嗯?似從外面?zhèn)鱽怼!彼鸵D(zhuǎn)身開門出去。
可剛走一步,就被身后的劉河急忙喊住,瞧著道人并不搭理,竟直接沖到徐念白面前,攔下了他。
“施主這是作甚?”
劉河隱蔽地跟徐念白身后幾人交換了眼神,繼而說道:
“道長方才聽見的聲音,劉某此刻剛剛想到,不瞞道長,定是我那外出探查路徑的六弟回來了?!?p> “道長先坐,待我先去接應(yīng)他進屋。”
正說著,門簾被拉開,走進來一個人。
“大哥,第七波了……”
來人聲音戛然而止,愣是將場面擠到一種極其尷尬的境地。
徐念白聞聲看去,此人同樣一身鐵甲,但胸前、手臂、鞋面隱隱有些血跡。
“老六,怎的到現(xiàn)在才回來!前路可有探查清楚?”
那人臉上突兀一頓,隨即反應(yīng)過來。
“啊對,前路已經(jīng)摸清。”
劉河點點頭,“如此甚好,明日我等便可動身北上?!?p> 眼瞧著天色已暗下來,徐念白辭了留他喝湯的眾人,出了草屋后想著在村里隨便尋間屋子,用以過夜。
然而還未推開門板,他眸光轉(zhuǎn)向村落一角。
在那里,他看到了淡薄的鬼氣緩緩朝上空匯聚,血紫色的氣團尤為矚目!仿佛包裹著無數(shù)的悲慟、怨恨和恐懼。
冥冥之中,恍若有什么東西松動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