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小姐……”
耳邊傳來了急促的喚聲,白瓔珞睜開眼,竟覺得不知身在何處。
披著粉色夾衣的瓜子臉丫鬟掀開床幔掛好,半扶著白瓔珞坐起了身子,往她身后塞了兩個軟枕。
“小姐可是又夢魘了?”
待看清了來人,白瓔珞深呼了口氣,啞聲說道:“流蘇,我沒事……”
回身走到圓桌旁提起茶壺倒了碗茶,流蘇端過來遞給她說道:“小姐好些日子沒做噩夢了,奴婢還以為小姐的身子已經(jīng)好了呢,不成想又是老樣子了,明兒奴婢去求趙媽媽,讓她找個大夫來給小姐瞧瞧?!?p> 徑自喝了幾口水,白瓔珞平穩(wěn)著急促的心跳,沖流蘇搖了搖頭說道:“我沒事,別去找趙媽媽了,回頭被老太太知曉,又要為我擔(dān)心,不礙事的,???許是天兒越來越熱,這床幔里有些悶了的緣故,不礙事的……”
柔聲哄好流蘇,讓她自去歇著,白瓔珞躺回床榻,卻是再也睡不著了。
流蘇端走了燭臺,里屋頓時又恢復(fù)了方才的黑暗,白瓔珞抬起手放在胸口,感受著心臟急促的跳動,口中,卻是不由的長呼了幾口氣。
時光如流水,如今,是嘉元十六年,自己已重新活過十二載了。
從前跟著爹娘去廟里給菩薩磕頭,那時的自己幼小貪玩,看著面色柔和的觀音菩薩,也只會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著看,直到娘寵溺的拽著她的手,柔和的低聲囑咐:“珞兒,菩薩洞悉人心,好人才會有好報,來,給菩薩磕頭,以后珞兒要做個好人,菩薩才會保佑珞兒?!?p> 那時的自己,何曾懂得何謂“前世因,今世果”,只懵懂的順從了娘的話,然后在娘欣慰的笑容里,規(guī)矩的給菩薩磕三個頭。
前世都城遠(yuǎn)郊山村里的白家珞娘也好,今世靖安侯府的六小姐白瓔珞也罷,兩世為人,她都是衣食無憂,這,真的是菩薩的圣眼嗎?
被血水染紅的那個小小院落,如今,不知還在不在那個地方,院落里發(fā)生的事情,也清晰的如同是昨日才經(jīng)歷過的一般,可如今的自己,卻是靖安侯府的小姐,白瓔珞覺得,這是老天爺跟她開過最大的玩笑。
夜深人靜的時候,白瓔珞總會想起那讓她無法安然入眠的前塵往事,每每想及,心里就像是有利爪在撕扯著心肺一般,說不出的痛楚。
一家人慘死的那年,正是嘉元二十年,如今,自己換了一個軀殼,卻不知那些讓她牽腸掛肚倍加惦念的親人,是否還在原來的地方,是否,還是原來的那些人,而他們的身邊,是否會有一個叫做白家珞娘的嬌柔女孩兒。
心中的疑問接踵而至,再往下想,就會如從前一般讓她陷入無止境的黯然,白瓔珞收回思緒,強(qiáng)迫自己平靜下來,進(jìn)入了原本就不踏實(shí)的睡夢。
再睜開眼,天色已經(jīng)大亮了,外間的屋里,已有丫鬟們進(jìn)出的腳步聲,白瓔珞揚(yáng)聲喚道:“流蘇……”
“小姐,您醒了?才卯時二刻呢,您再躺會兒吧?!?p> 從床榻的里側(cè)取出一個軟枕塞在白瓔珞身后,流蘇出去吩咐了小丫鬟們備好溫水,方走回來站在床榻邊低聲說道:“趙媽媽來過了,說小姐身子骨不好,今兒便不用過去請安了,也是老太太囑咐過的,小姐,您可還要過去?”
“去,自然要去……”
沉聲說著,白瓔珞掀開身上的錦被,由流蘇服侍著穿戴起來。
辰時,靖安侯府三進(jìn)慶安堂的正屋內(nèi),白瓔珞盈盈拜倒,“瓔珞給祖母請安?!?p> 上首的軟榻上,坐著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正是靖安侯府的老夫人白老太太。
白老太太年逾五旬,穿著一身暗紅色福紋褙子,頭上只插著幾只古樸的簪子,襯著臉上柔和的笑容,到比真實(shí)年齡看著年輕了幾歲。
“你這孩子,都說了不讓你來,偏生不肯好好聽話……”
見白瓔珞如此,白老太太慈聲說著,一邊眼神示意著流蘇扶起了她,坐在了下首處的扶手椅中。
不一會兒,院落里響起了紛至沓來的腳步聲。
“老太太,三位夫人帶著小姐們來了?!?p> 屋簾掀開,門外的丫鬟俏聲通傳道。
魚貫著走進(jìn)來了三位中年婦人,身后,各自跟著幾個女孩兒,瞧著年齡,大的也就十三四歲,小的,卻只有五六歲。
領(lǐng)頭的婦人,是侯府大老爺,靖安侯世子白士忠的夫人。后面的兩位,分別是二夫人和四夫人。
等著她們給白老太太見了禮各自坐下,早已站起身侯在一旁的白瓔珞各自請了安拜道:“瓔珞見過大伯母,二伯母,四嬸?!?p> 眼中滑過了一抹憐惜,世子夫人薛氏柔聲說道:“好孩子,快起來吧,偏你最有孝心,身子不好,還來的最早?!?p> 站起身,退至白老太太身邊站定,白瓔珞低頭答道:“瓔珞自小便得祖母疼愛,自該好生侍奉在祖母身邊,不敢馬虎?!?p> 聞言,二夫人側(cè)頭看了一眼站在身旁的女兒,見她撇了撇嘴,忙不迭的使了個眼色,讓她稍安勿躁。
白老太太膝下有四子二女,白瓔珞的父親,是白老太太的第三子白士鳴。
白士鳴雖不是幼子,可自小聰慧過人,二十歲時便中了進(jìn)士。
對外謙和有禮,對內(nèi)隨和有度,尤其對白老太太,極是孝順,是故,四子二女中,白老太太最疼的,便是這個三兒子。
不知是不是應(yīng)了那句“天妒英才”,正是春風(fēng)如意的年齡,白士鳴領(lǐng)了朝廷的差事,意氣奮發(fā)的帶著新婚的妻子前去地方赴任,一同帶走的,還有靖安侯府眾人對他的惦念。
水澇成災(zāi)的七月,新官上任三把火的白知縣,親力親為的前去堤壩視察水汛,一個浪頭撲過來,人便被卷進(jìn)了水里,最后,竟是連尸身都未找到。
那年,靖安侯府里,白老太太險些哭瞎雙眼,白老侯爺和世子爺派人連夜接回了成婚才五個月的三夫人,當(dāng)夜,喜字都還未摘下的婚房里,三夫人一襲白綾,將自己吊在了梁上,第二日醒轉(zhuǎn),卻知曉肚子里已有了白士鳴的骨肉。
十月懷胎,三夫人生下了白瓔珞,月子都未坐完,便化成了一縷香魂,葬在了靖安侯府的家冢中,白士鳴的墳冢旁,而白瓔珞,便成了靖安侯府三房的孤女。
白瓔珞在靖安侯府的小姐們中排行第六,又因著當(dāng)年三夫人生她的時候,二夫人蘇氏剛誕下五小姐,所以,白老太太索性將伺候白瓔珞的乳母丫鬟盡數(shù)擱在了二夫人院里,讓她一并照看著兩個孩子。
是故,這些年,外面的人都知曉,靖安侯府內(nèi)最得白老太太歡心的,是三房的六小姐白瓔珞,卻無人知曉,這位六小姐,卻是自小養(yǎng)在二房的。
二夫人有兒有女,當(dāng)初也是因著自己所出的五小姐和白瓔珞年齡相當(dāng),才攬下了這差事,這么多年,因著白瓔珞的緣故,白老侯爺和老太太沒少賞二房東西。盡管如此,看著白瓔珞眉目愈發(fā)柔美,而自己生下的白瓔蕓,明明也是個美人兒,可跟她一比卻像是個丑八怪似的,二夫人的心里,便生不出歡喜來。
心里如何厭惡也好,面兒上,二夫人對白瓔珞,卻是說不出的好,但凡五小姐有的東西,六小姐那里必定有一份,便連府里的下人,也都說二夫人是菩薩心腸。
可只有白瓔珞知道,從前的那些日子,她是怎樣的難過,又是怎樣的痛不欲生。
好在,她不是真的白瓔珞,她的魂魄,是山村里那個如墻邊雜草一般堅(jiān)韌的白家珞娘。
既然連菩薩都顯靈要讓自己重活一遭,這一世,誰也不能欺了她去,誰也不能。
心思不知已飄到了哪兒,白瓔珞回過神來,便見白老太太正關(guān)切的看著自己問道:“珞姐兒,可是身子不舒服?回屋去歇著吧,等身子好利索了再來陪祖母說話,要不然,你這樣兒,祖母看著心里也不踏實(shí)?!?p> 白老太太對自己,是毫不作偽的疼愛,即便那些年白瓔珞不是放在慶安堂由白老太太親自照看著,可她一日三次的派人過去問候,闔府上下,便無人敢輕視白瓔珞。
是故,此刻白老太太對幾個兒媳婦的笑臉視而不見,卻仔細(xì)的問著站在一旁的白瓔珞,屋內(nèi)眾人,卻是早已習(xí)慣了。
點(diǎn)頭應(yīng)下,白瓔珞福身行了禮,輕聲答道:“祖母,那珞兒告退了,明兒再來陪祖母說話?!?p> 轉(zhuǎn)過身,又給三位夫人行了禮,白瓔珞輕移蓮步朝外走去,方走了兩步,身后,傳來了一個女孩兒嬌俏的喚聲:“六妹妹留步。”
轉(zhuǎn)過身,正是五小姐白瓔蕓。
“五姐姐……”
轉(zhuǎn)過身頷首輕喚,白瓔珞側(cè)頭看向白瓔蕓,一臉的問詢之意,一旁,白老太太已面色不悅的怪道:“蕓姐兒,你六妹妹身子不適,有什么話,等改日她歇息好了再說。”
白老太太的話剛說完,白瓔蕓已面色氣惱的看著白瓔珞問道:“六妹妹,你為什么要偷我的紫紋佩?”
那紫紋佩,是北寧伯夫人來靖安侯府做客時,親手送給白瓔蕓的見面禮,這其中的意義,自然非比尋常。
白瓔蕓話音落畢,屋內(nèi)的一眾人,全數(shù)都變了臉色。
悠悠忘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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