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時也命也
景含光說完要送衛(wèi)寄歡一份禮物，卻不肯多說，話鋒一轉，說起面前棋局：“能認出這是誰留下的殘局嗎？”
不等衛(wèi)寄歡回答，他自己給出了答案：“前朝棋圣，齊道仁晚年間與當時剛登基不久的梁武帝對弈，這副殘局已經(jīng)被后人拆解出來。不過還有一個說法。當年齊道仁自知武帝下不贏自己，可是正值他辭官回鄉(xiāng)之際，又怕惹出什么紛亂來，所以才特意留下無解殘局?！?p> “齊道仁回鄉(xiāng)養(yǎng)老，也不過只享了三年清福。十七年后，當朝殿試武帝欽點狀元、榜眼、探花三人，又擺出這一局，結果探花郎當場拆解殘局。武帝大喜，探花入翰林為庶吉士后多次受召入宮與武帝對弈?！?p> 衛(wèi)寄歡并非不知道這件事，后來探花郎年過三十就做到大理寺卿，乃是武帝心腹之人。常有人猜測這位姓崔的探花郎是當年齊道仁后人，只是并無實證。
景含光道：“這些猜測不過是文人酸腐嫉妒之言，按照前朝實錄看，齊道仁的確曾傳授崔探花學問，可崔探花只習得齊道仁一譜殘局，怎會得武帝恩寵多年。”
“時也命也，殘局不過一契機?！毙l(wèi)寄歡是聰明人，如何會不懂景含光的意思，“只是大多人沒有此契機罷了?！?p> 景含光撫掌而笑，“正是?！?p> 衛(wèi)寄歡道：“你想贈我的契機，是讓景略登基?！?p> 她說的篤定，倒讓景含光反問：“莫非你不愿意？就憑景略對你矢志不渝，他登基定然立你為后，你比孫皇后聰慧許多，下一任皇帝自然是你們的后代，到時候你從皇后變成太后，這是普天之下所有女子的心中所愿?！?p> “或許是孫皇后與萬貴妃心中所愿，卻不是天下所有女子的。”衛(wèi)寄歡貼心的沒提起一片癡心的全妃，只是道，“明人不說暗話，我曾經(jīng)想過讓景略做皇帝?！?p> “太子太過怯懦，而皇后與何側妃都不是甘于讓權的人，卻又沒有能掌控朝政的能力，手段配不上他們的野心，最終只會讓朝局動蕩不安。唯有景略登基，或許也要付出點代價，可是對天下百姓來說并不算一件壞事?！?p> 景含光看著她，忽而笑道：“你猜到我日后想做什么，也覺得太子不是我的對手，只有景略才能壓制一二。那，又是為何，你放棄了讓景略稱帝的想法呢？”
“人心如水，民動如煙。九州萬方這么多百姓，不應該因皇室爭斗再受刀兵之苦。”
衛(wèi)寄歡嘆了口氣：“若景略真要稱帝，也只能是無奈之選?！?p> 景含光一時失言，而后詫異道：“你比我想的更為……心軟?！?p> 他似乎覺得衛(wèi)寄歡沒有一個高位者所必須擁有的鐵石心腸，但是又不得不承認，他一開始關注到衛(wèi)寄歡，似乎就是因為這位與他血脈相連的妹妹，身上沒有皇室特有的孤傲清高與冷血無情。
“你身邊應該有不少景略給你的人，怎么不叫出來刺殺我？”
衛(wèi)寄歡道：“殺了你有什么用，好歹你手里還捏著他們的解藥呢?！?p> “為了這群人，放棄帝位，值得嗎？”
“剛才你說，要將西北戍邊賜給景略，是句笑話?！毙l(wèi)寄歡毫不留情拆穿，西北和戍邊景略都有兵馬駐扎，本來就不是景含光囊中物，哪能由他來送給景略，“可是我能做主，你回南疆復國，我活一日，中原南疆永不刀兵相向！”
衛(wèi)寄歡的話擲地有聲，景含光卻道：“我自復我的國，何須你來做主？”
跟衛(wèi)承允相熟，西南又和南疆接壤，衛(wèi)寄歡自然對南疆如今局勢了若指掌，當年滅國之后，仍有南疆族人在如今南疆存活，并且已經(jīng)再次建立了新的政權。如今政權主事人也并非旁人，正是當年臣服巫族而后又叛出的蜃族族長之子。
雖然沒有稱王，但是如今南疆人多數(shù)稱他為少族長，景含光想要復國，第一個要阻攔的人就是蜃族人。
衛(wèi)寄歡道：“我可以讓父皇下罪己詔，他如今躺著也是廢人一個，達不到你想報復的心情。不如讓他自己承認當年所有過錯，而后封你為南疆王，指派州牧前去輔佐理政。但是所有按南疆舊例來做，不必遵循中原制度，一國，兩治?！?p> “這倒是新穎?！?p> 只要沒一口咬死拒絕，那就證明可以繼續(xù)商談。
衛(wèi)寄歡眼看有門兒，繼續(xù)道：“不僅如此，南疆若與中原通商，我免你前三年商戶稅收。南疆瘴氣橫行，多產(chǎn)藥草、茶葉，卻少鹽布馬匹，我們?nèi)羰峭ㄉ蹋阍谀辖矔蠞q。”
“好主意，你提的條件，總讓我無法拒絕。那你的條件是什么，不會是讓我給你解藥吧？”
“你會給嗎？”
景含光避而不答：“你出來有一段時間了，不如陪我用個午膳？”
衛(wèi)寄歡頓時警覺起來：“我們中原人不支持兄妹，容易生出畸形兒?！?p> 景含光雖然一時半會沒聽懂畸形兒是什么意思，但是也能猜測幾分，他一向淡然的臉色終于出現(xiàn)幾絲哭笑不得：“我對你并無男女之情，別聽娜蘿胡說八道?！?p> 原來那蛇鐲女子叫娜蘿，在南疆這是美女、金花的別稱。
衛(wèi)寄歡并不覺得自己自作多情，反而放心道：“你保持住，畢竟我長得好看，人格魅力也很強。”
“……”景含光覺得娜蘿說自己跟衛(wèi)寄歡格外相似的評論還是太果斷了，他就沒辦法這么坦然夸自己并且理所當然讓別人別對自己動心。
景含光宣人擺膳，這種感覺對二人來說都很新奇，衛(wèi)寄歡常在相處中擔任姐姐的角色，比如與衛(wèi)承允、與柔惠，甚至在一開始與景略的相處，她都是付出多數(shù)的那個?？墒呛髞恚奥砸驗閻鬯鴮λ嗉颖Ｗo。
如今的景含光卻是另一種感覺，她夾了一筷子菜，有種景含光正在盡力扮演一個兄長的錯覺。
景含光似乎看出了她的不解，道：“嬤嬤跟我說過，當年母妃在宮里，嫻懿皇貴妃是為數(shù)不多照顧她的人之一。所以我對你一直沒什么殺心，況且，你足夠聰明，我喜歡聰明人?！?p> 衛(wèi)寄歡并不知道這些陳年往事，她只知道剛才自己心里想的、說出來的內(nèi)容若是讓九淵知道，只怕自己立刻就要被電暈，那她可就沒機會再跟景含光吃這頓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