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琚冗這樣一說,她也不得不畫了。琚冗已經(jīng)好幾天沒有刮胡子了,下巴和嘴周已經(jīng)冒了一層青色的胡渣,因為要畫像,他特意回房間把自己洗漱干凈,打理得整整齊齊的。
琚冗頭一次做畫模,這和拍雜志拍電影對著鏡頭的感覺完全不一樣,單選擇入畫的姿勢就讓他糾結了好一會。
連回清已經(jīng)在客廳的落地窗前把畫架搭起來,她忐忑地說:“我畫的很慢,你最好選一個輕松一點的姿勢,不然會很累?!?p> 琚冗先是趴在沙發(fā)上,又坐在鋼琴前的琴凳上,但都不滿意,最后他跑到離連回清很近的落地窗旁,落地窗開著,有大片的陽光照進來,他坐在地板上,身子倚靠著落地窗,雙腿半屈著,膝蓋上放著一本厚厚的書,他的手放在書上,仰起臉對著從他頭頂投射進來的陽光笑。
他的眉,他的眼,他的臉,安靜而美好地沉浸在金色的陽光中。
連回清曾無數(shù)次在學校的畫室里對著琚冗的照片畫他的畫像,琚冗的眉脊高,眼窩深,鼻梁挺,稍稍有點混血兒的感覺,但照片都是平面的,很難拍出那種立體的美感。就是在電視劇或者電影里,他演著劇中的角色,他會給每一個角色都設定了不同的形象和神態(tài),角色和角色之間都不一樣,是典型的劇拋臉。觀眾能記住那些生動的角色,卻難以記得他這個人——這也是他出道多年拍了那么多戲都沒有火起來的原因之一。他飾演的每一個角色和他本人也有很大的差別,不是很了解的他的人,如果只看影視劇里的他,乍然遇見他本人,其實很難將他認出來。
連回清憑著照片里的他,電視里的他,還有僅有的兩次遠遠地看見他本人后留下來的印象與想象,一次又一次地畫著他。這一次,她坐在與他相距不到五步遠的地方,以一個作畫者的身份,肆無忌憚地觀察著他的眼睛笑起來的時候是怎樣彎曲出弧度,他嘴角的小梨渦是怎么樣慢慢拉長、加深形成那道深深的笑痕,他黑亮的頭發(fā)又是怎樣在陽光下落下了影又折射著光芒。
她看了很久很久,才開始動筆。她先畫了素描稿,然后開始打底,做肌理,之后再上色。除了吃飯和睡覺,其他時間他們兩個都用來畫畫。花了四五天的時間,才大概地完成了初稿。后面連回清調整色彩的深淺和光線的明暗,琚冗就不用再坐在那里做畫模,他跟在連回清旁邊饒有興趣地問這個問那個,連回清拿著調色盤調色他就在旁邊幫忙遞顏料,洗畫筆,但有時候也越幫越忙,他給連回清拿畫筆,卻糊了自己一身的顏料,連帶著將連回清身上也染了各種顏色。又把調底色的松節(jié)油早早地倒出來,沒等到連回清來用,松節(jié)油已經(jīng)快揮發(fā)完了,弄得一屋子都是松節(jié)油的氣味……
最后一部分上色快要完成的時候,余山水夫婦登門造訪,余山水的妻子卓敏也是學美術出身,主修的是服裝設計類,但她對油畫和國畫也有很高的興致。她在連回清的畫架前走來走去,看了好一會,她溫和地笑起來說:“琚冗,你看這畫里的人活脫脫的就是你,但又和你不太一樣,說不出來哪里不一樣,就是感覺上很特別,就像是……”
她微微側頭想了片刻,接著說:“就像是初秋的傍晚,推開了門窗,花園里帶著淡淡花香的風吹拂到臉頰上的那種涼爽又舒服的感覺。對,就是這種感覺,讓人沉醉其中的舒適感?!?p> 卓敏是那種很溫柔的女人,身材纖細,穿著一身精致又大方的淺藍色旗袍,無論站在哪里都如同從畫里走出來的美人。她說話的聲音又輕又柔,這些話從她嘴里說出來就像是一層軟紗將連回清花在這幅畫上的心思全都攏住了,卻又朦朦朧朧地并不完全說透。
余山水也被吸引過來,他環(huán)著胳膊站在畫架前觀賞連回清的畫,然后指了指畫面上光線與顏色的變化層次說:“連小姐,你這幅畫和莫奈的《盧昂大教堂》有異曲同工之妙啊,用顏色的深淺來展現(xiàn)光線的變化。莫奈是根據(jù)時間的變化連畫了十二幅,你在這一幅畫上就有所表現(xiàn),雖然不夠細致,但你年紀輕輕就有這樣的本事已經(jīng)很不容易了,如果能好好進修幾年,說不定在油畫的領域有一番大作為呢!”
余山水夫婦進門時,連回清就恨不得將畫捂起來不讓人看,從他們開始看畫,她的頭就低垂著,臉上通紅一片,被余山水夫婦兩個這樣接連地夸贊后,她的頭雖然抬起來了,臉上卻更紅漲了,不像是被人夸獎反倒要讓人誤以為她是被人訓斥得面紅耳赤了。
琚冗被人夸贊的時候,他通常都是靦腆地笑著,聽到余山水夫婦夸贊連回清,他比自己受了別人夸獎還高興。他不太懂畫,但莫奈這樣世界有名的大畫家他還是知道一點的,余山水既然能把連回清和莫奈說到一起,也足以說明連回清是真的有繪畫的天分。
余山水夫婦走了以后,琚冗立刻說:“回清,你想不想繼續(xù)學畫?我可以送你出國進修,就像大哥說的,說不定將來你能成為一個很有名的畫家?!?p> 連回清愣了大半天,她搖了一下頭,像是才反應過來似的笑著說:“余先生說那些都是客氣話,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為你,我才沒有做畫家的資質,我哪里都不想去?!?p> 連回清高二的時候為了藝考才開始學畫,起步晚,又沒有人指導,能考上大學已經(jīng)是僥幸。讀大學的時候,真正走美術路線的同學基本都找地方進修學畫,她沒有那些錢,除了上專業(yè)課基本都是自學自畫。
世人都愛做夢,連回清卻異常的清醒,她有多自卑,她就有多理智多清醒。
藝術這個行業(yè),最是難以捉摸。有的人可能一生顯貴,隨便一幅畫就可以賣出天價。有的人畫了一輩子也賣不出去一幅畫,窮困潦倒,了此殘生。連回清從不認為自己有前者的運氣,大二開選修課時,她就想得很明白,所以輔修了設計類的課程,畢業(yè)后找工作也是做的廣告設計。不管怎么樣,至少可以將自己養(yǎng)活。最最重要的是,她不想離開琚冗。比起那個虛無縹緲的畫家夢,她更珍視眼前這個能與琚冗朝夕相處的機會。
兩周的休假即將結束,李長春在假期結束的前一天趕回來,帶回來很多家鄉(xiāng)的特產(chǎn)還有他女朋友組建的粉絲團捎帶過來給琚冗的小禮物和點心之類的食物,同時他還帶回來一個八卦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