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催收上門
凌晨三點多,父母房間的燈亮了。
父母的聊天擾醒了隔壁淺睡的天明,他知道,這是母親的疼痛病又犯了,隔三差五就會這樣,也不一定什么時候,沒有一個固定點兒。
天明敲開房門,看著母親痛苦的模樣,以哀求的口吻跟母親說:“媽,咱們就去醫(yī)院看看吧?!?p> “我不去!查也查不出來什么毛病,還是讓回家養(yǎng),花那個錢干嗎!”母親一如既往地倔強,“沒事兒,忍一忍就好了?!?p> 天明知道,母親是怕花錢,能省則省,尤其是當(dāng)前的階段,一分錢得掰成兩半兒甚至三半兒花。
母親的身體本來挺好的。
十幾年前在老家,母親有一次在街里推著自行車往前走,被后面一輛吉普車的保險杠頂了一下尾椎,當(dāng)時也沒有覺得什么,但從那以后,脊柱就扯著整個身體不舒服,尤其是陰雨天,隱隱作痛。
近幾年,母親又出了兩起交通事故,都是對方全責(zé),但母親受不了,因為都還是對椎骨造成的或大或小的損傷,脊柱都不成型了。
醫(yī)院每一次都建議手術(shù),母親和其他家里人不同意,畢竟脊柱連著大神經(jīng),一旦出現(xiàn)問題,后果不堪設(shè)想,就一直采取保守的方式治療。
每一次看到母親痛苦的狀態(tài),天明心里就有著深深的愧疚。
這幾年,他讓家里人操了太多的心,雖然不是本意,自己也很努力,但卻不能扭轉(zhuǎn)現(xiàn)狀,真的是“喝涼水都塞牙”,“屋漏偏逢連夜雨”,天明知道,這些詞都挺適合自己的,但他還沒有喪失對生活的信心。
早上七點多,他就跟媳婦開車去店兒里了,沒有吃早飯。
昨天晚上,有個客戶把車送來保養(yǎng),他想著早點兒去先把這個活兒干完。
“什么時候還錢???劉老板?!?p> 天明汽修店的接待室里,李飛仰靠著沙發(fā),雙腿交疊搭在茶幾上。
李飛是當(dāng)?shù)匾患倚≠J公司的合伙人,綽號“黃毛”,一頭黃發(fā),染的。
他左手夾著一根還沒有點燃的香煙,右手?jǐn)[弄著一個精致的火柴盒,嚼著口香糖,時不時地往地板上吐兩口唾沫,這是他的習(xí)慣性動作,到哪都是這樣的作派,看到他進(jìn)了店里,天明媳婦打了個寒顫。
一年前,天明的汽修店資金周轉(zhuǎn)困難,從他那以三分的利息拿了五萬塊錢,說好用一年,到期一并歸還。
按理說不多,可欠條上寫得是六萬。
流程很簡單,對方讓天明和媳婦分別拿著身份證、欠條和六捆一萬塊錢,他們給拍合照。拍完后,他們拿走一萬,說是手續(xù)費,這就算辦完,可以拿錢走人了。
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天明能夠通過這個途徑借到錢已經(jīng)很不錯了。
時間過得真快,一晃就是一年。
天明用袖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起身跟著進(jìn)了接待室。李飛進(jìn)店的時候,他正在換機油。
這輛車油底殼的放油螺絲滑絲,天明蹲在車底費了好大的勁才擰下來,累得滿頭大汗,還不小心濺了一身的廢機油。
天明干活兒一向利索,很少這樣過。
“我湊出來了三萬,先給你,剩下的想辦法陸續(xù)還?!?p> 天明媳婦坐在接待室內(nèi)收銀臺的后面看了天明一眼,又瞅了瞅李飛,沒有吭聲。
李飛劃著一根火柴,把一直夾在手里的香煙叼在嘴里點上,狠勁地抽了一口,看到煙頭的火星亮了起來,才晃了晃即將熄滅的火柴桿兒,隨手扔在了木地板上,伴著縹緲的一股煙,在地板上留下了一處黑印。
“咱們當(dāng)初欠條上可不是這么寫的啊。你好好瞅瞅,白紙黑字,看這倆兒字,一年,今天可就到日子了,你不能賴賬啊?!?p> 李飛從隨身攜帶的公文包里抽出來一張A4紙,把剛抽了兩口的煙用牙齒狠狠咬住煙蒂,騰出左手甩了甩那張A4紙,用右手食指戳了戳上面的日期和簽名,并沖著跟他一起來的兩個小伙兒笑了笑,“是吧?”
兩個小伙兒連連點頭。
“這個我認(rèn)?!?p> 天明把機油扳手放到接待室外面的工具車上,找抹布簡單擦了擦手,用一次性紙杯從身后的飲水機里接了多半杯開水遞給李飛。
李飛接過去放在了茶幾上,沒喝。
天明回身又給自己接了半杯熱水,兌了一些涼水,一口氣喝了下去。
忙活了一個早上,他渴了。
“這不是遇到難處了嗎?你容我?guī)滋欤覐膭e處再串串,盡快湊齊,你先把這三萬拿著?!碧烀餍χ粗铒w,徑直走向收銀臺,從媳婦手里接過三摞舊錢,按了按,放到了茶幾上。
一眼能夠看出來,這錢被精心整理過,捆扎得利利索索。
李飛看出來天明真沒有,再逼也沒用。
他拿起茶幾上的錢數(shù)了數(shù),聳了聳肩,“那也只能這樣。給你一個星期,下周我還來,到時候可不能再說沒有了,咱們得講究誠信,你說是吧?”
“是,是。”天明笑著點點頭。
李飛抽回交疊的雙腿,伸手從茶幾上的紙巾盒里抽了張紙巾,把口香糖吐在了上面,攥起來順便擦了擦嘴,揉成一團(tuán)兒扔到了紙杯里,又往里面吐了口唾沫,起身往外走。
天明媳婦望著幾個人的背影,長長地舒了口氣。
天明跟著送了出去,目送著李飛上了越野車,雙手?jǐn)[了擺:“飛哥好走?!?p> 李飛降下副駕駛的玻璃,沖著天明喊了一句,“別跟我扯那些沒用的!趕緊湊錢!”說完,往外吐了兩口唾沫,升上玻璃,一會兒便消失在了主干道的車流中。
天明回到工位把剩下的活兒干完,敲了敲接待室的門框,沖著里面的眼鏡男做了個“OK”的手勢,眼鏡男摘下戴在一邊的耳機,起身去收銀臺掃碼付款。
整個過程,眼鏡男都在,一直沉浸在欣賞手機短視頻的快樂里。
推開接待室的門,眼鏡男走了出來,沖天明點了點頭,前后環(huán)視了一圈兒車輛,用腳踩了踩兩個后輪的輪胎,見沒有什么異樣,打開車門坐到駕駛座上,一個油門兒竄了出去,一個轉(zhuǎn)彎便上了大道,天明感嘆:真虎!
抬眼看了看墻上的時鐘,才九點。
這么早就被高利貸催收的堵門要賬,天明感覺挺別扭的。
他看媳婦狀態(tài)不好,有些垂頭喪氣,笑著說:“沒事兒,我有辦法,老天爺餓不死瞎家雀兒,有我呢?!?p> 這幾年,天明磨圓了。
十年前,天明中專畢業(yè)。
先是在省城的一家外資冰箱廠上班,工資挺高,可工作量太大,受不了,轉(zhuǎn)行做起了汽車銷售。
后來他發(fā)現(xiàn)汽車維修裝飾挺賺錢,越是借了四萬塊錢盤下了一家八十多平的汽修店面,也就是當(dāng)下的“天明汽修店”。
最初,生意還可以,后來每況愈下,入不敷出,連年虧損。
天明沒有把這種困境跟家里人說,靠借債維持著,一直想通過自己的努力翻身,但情況日趨惡化,挺了三年,實在挺不住了。
李飛只是天明高利貸債主中的一個,冰山一角。
店內(nèi)周轉(zhuǎn)不開的時候,他不想跟親屬借錢,搭人情,父母知道了還會埋怨,當(dāng)初也借過,感覺挺累的。借高利貸不會,只要能夠承受住利息,多少人家都敢借,還鼓勵呢,辦事利索,自己沒有精神壓力。
等到天明意識到高利貸好借不好還的時候,一切都晚了。
他還想著控制局面,可事態(tài)已經(jīng)不按照他的預(yù)想發(fā)展,完全失控,如決堤的洪水般一股腦兒地爆發(fā)了,起初還能拆東墻補西墻,到最后實在是轉(zhuǎn)不動了。
天明當(dāng)年跟李飛借了六萬,一年下來,連本帶息八萬多。
今天給了三萬,還得五萬多。
天明盤算著上哪去弄,實在是太不好張口了。如果這次還不上,罰息一千一千往上漲,每遲還一個月就得多五六千利息,更可怕。
腦子里想了一圈兒能夠借錢給他的人,有的已經(jīng)借過,不能再借,有的跟家里人聯(lián)系多,怕被家里人知道。想來想去,連能借到一千塊錢的人都沒有,更別提五萬了。
安慰媳婦,那也只是讓她寬心,天明自己的心里揪著呢。
京西湖畔
這就是發(fā)生在我的身邊,發(fā)生在我的家庭里真實的故事。才開始會顯得壓抑,因為我們的生活本來就是這樣經(jīng)歷了大災(zāi)大難,但不管怎樣,全家人從未放棄希望,從未停止努力,這是一本勵志的小說,可以詮釋“梅花香自苦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