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xué)生拜見老師?！?p> 大興巷內(nèi)，今夜最熱鬧的自當(dāng)是今科主考張廷的府第了。張了榜，一甲二甲三甲，狀元榜眼探花，都前前后后熙熙攘攘的來了。且不說這是慣例，就只為了認(rèn)一眾同年，也得非來不可。
眾位且莫小看了這所謂的同年，日后到了朝堂之上，論起同年，便有了攀附的借口，攀附起來，也容易得多。，這也是為什么朝廷里結(jié)黨結(jié)得如此厲害的一大原因。
“起來，起來。”作為今晚的主人，張廷當(dāng)然是最高興的，眼前這些仕子們，可都是天下才俊，大齊的棟梁之材。而他，就是這些棟梁之材的老師，天地君親師，師道尊嚴(yán)，不管他們?nèi)蘸笞龅蕉啻蟮墓?，碰到自己還得恭恭敬敬的叫一聲老師，想到這里，之前因為一件事而有的一些不快也被他拋到九霄云外去了。
“多謝老師。”一眾新進(jìn)進(jìn)士應(yīng)了聲，按名次分了上下坐了桌子。侯嘉并一甲三名進(jìn)士坐上首桌。同一桌的還有幾位房師，侯嘉自然是恭陪末座。
席間氣氛極好，今日坐在這里的都是得意人，也有幾分才。聯(lián)詩作對行酒令，種種熱鬧但不失風(fēng)雅的事都搬將了上來。張廷等一眾房師更是笑個不停?？峙卢F(xiàn)場唯一心不在焉的，就是侯嘉了。
要在張廷這里探出口風(fēng)，還要將事做得隱秘，并不是件容易的事。雖然張廷之前上了表保過文正，但是作為一個為官二十余年且一直穩(wěn)當(dāng)無比的老資格文官，侯嘉要在他口里挖出點什么，還是有些難度的。
整個宴會就在眾人興致勃勃，侯嘉心不在焉的情況下度過了。眼見已經(jīng)有人向張廷告辭了，侯嘉也知道自己再不能猶豫了，暗一咬牙，行到與今科探花康藝全談話的張廷面前，深深一躬，道：“老師?！?p> “哦，承休不陪老夫了么?！睆埻⒁詾楹罴问莵硐蜃约焊孓o的，也不以為意，只是順口開了一個小小的玩笑。
“是，夜也深了，學(xué)生不敢再叨擾老師了?！焙罴蜗软樦鴱埻⒌目陲L(fēng)應(yīng)承了下來：“不過學(xué)生有一好友，做了篇文章，學(xué)生以為極好。還請老師指教一番。”
“哦。”聽了侯嘉這話，張廷頗為意動，一面接了侯嘉手中文章，一面笑道：“承休之文中正雅致，老夫是非常喜歡的，既得承休贊嘆，定然也是好文，老夫可要好好的看看了?！?p> “請老師指教?！焙罴尾粍勇暽?，垂手侍立于一側(cè)。
張廷笑呵呵的將那紙展開，待看清楚文章題目之后，臉色立是一變，抬頭看了一看恭謹(jǐn)站在一側(cè)侯嘉，又垂首繼續(xù)看了下去。待他再度抬起頭來之時，方才的笑容已然完全消失不見了。將那文章略一折，迅速塞進(jìn)袖中，張廷努力裝出一副平和的表情，道：“此文特立獨行，承休暫且不要回去，等下老夫再與你好好論論。”
“是?！焙罴螒?yīng)道，同時在心底暗道，看來這一招倒還是有些用處的。
晚宴還在繼續(xù)，可是主人都開始心不在焉，如何能繼續(xù)熱鬧下去。一眾仕子都不是笨人，察覺到不對之后也就識相的告辭了。張廷自不會挽留，不到半個時辰，方才還熱鬧非凡的張府正堂此時以是人去屋空。
揮手讓最后告辭的幾名房官出去，張廷站起了身，朝一直恭謹(jǐn)立于一側(cè)的侯嘉道：“承休跟老夫來吧?！?p> “是?！焙罴尾欢嘣?，低低應(yīng)了一聲。
帶著侯嘉到得自己書房，張廷讓在書房此后的小廝出去，坐到書案后，將那文章自袖中取出，冷然道：“此文你如何得來。”
“恩師?！焙罴喂蛄讼氯ィ溃骸按宋哪撕罴魏糜盐恼?，因為此文，文正被抓入東廠，至今生死不知，也是因為這文，恩師上奏皇上，請徹查此事，還我儒林體面?！?p> “如此說來?！睆埻㈧o靜聽侯嘉言語，到得后來，嘴角已然噙了一抹冷笑，道：“那些揭貼也是你所為了。”
侯嘉繼續(xù)道：“恩師。文正一片為國為民之心，忠誠可表日月。學(xué)生膽怯，學(xué)不得文正秉筆直書的行為，但也不忍見他陷于牢獄之災(zāi)。還請恩師看在文正一片赤誠，救文正這一次罷。”侯嘉這話說得極有學(xué)問，他沒有承為揭貼之事是他所為，也沒有否認(rèn)，模棱兩可。
張廷冷笑一聲：“你好耳目，連老夫上表之事也打聽到了?！?p> “學(xué)生只是憂心良友，行事有不恭之處，還請恩師見諒?！焙罴我琅f跪伏在地上。
“唉……”張廷嘆了一聲，雙目炯炯，視向侯嘉，道：“老夫觀你之文，中正雅致，極得中庸之道。而文正那文你也知道的，沒惹出大禍才是怪事。你為何極力要幫他，須知便是救出，對你以后仕途，也是大有阻礙的?！?p> “老師……”侯嘉喚了一聲，沒有答話，只是道：“請老師大發(fā)慈悲，救一救文正?！?p> “老夫也是救過的，可是結(jié)果如何，你也是知道的。”見侯嘉態(tài)度堅決，張廷也有些不忍，說到底，畢竟他對敢于秉筆直言的文正也是太有好感的，不然也不會上那一道書。
“可是現(xiàn)在朝中除了老師，再無一人能救文正了，請老師慈悲?！焙罴卫^續(xù)堅持。
“老夫已經(jīng)盡力。”張廷搖了搖頭，道：“凡事聽天數(shù)，盡人力，承休，老夫與你已經(jīng)盡力了。你便聽天數(shù)罷?！?p> “可是老師乃首輔大人倚重之人，只要老師……”侯嘉沒有把話說完，這些事，張廷會比他更清楚，更明白的。
“首輔……”張廷念了一聲，苦笑一聲，道：“此事再不要提了，你回去罷。”
“是?！焙罴涡念^沉重，知道張廷這條路是走不通的，試問世上又能有幾人肯為了一個口出狂言的仕子去得罪權(quán)勢熏天的太監(jiān)們呢。
就在侯嘉走出張廷書房之時，張廷卻開口了：“老夫上那奏章，首輔大人是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