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靜悄悄的。沒有人敢在熄燈后大聲說話,陳祎韋特別強調過,違反規(guī)則會受到嚴厲處罰,至于規(guī)則是什么,他并沒有詳細解釋,但大家心里都清楚,在這里,他就是規(guī)則。在怒氣槽還沒蓄滿前,沒人愿意當那個出頭鳥,且退一步來講,陳祎韋態(tài)度再惡劣,也是一位貨真價實的上尉,而林遠等人連職級都沒有,只不過是燈塔人眼中的……“窩瓜”。
“喂,你說,明天刀疤臉會怎么料理我們?”許肖強睡不著,雙手枕在腦后,輕聲道。
“不知道。”
黃耀國:“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做咱們這行的就得學會隨機應變?!?p> “黃大少,你就不怕他把我們往死里整?”
“那不是還沒死么,”黃耀國故作輕松,悠哉道,“吃的苦中苦,方為人上人。訓練多流汗,打仗少流血?!?p> “你這廝,說話一套一套的?!痹S肖強蓋上被子,長嘆一口氣,“不晚了,睡了睡了。”
宿舍里響起一陣悠長的鼾聲,許肖強說睡就睡,沒半點兒含糊,黃耀國跟林遠坐起身,面面相覷,就連程鑫都露出一絲苦笑。
“真牛?!秉S耀國感嘆一聲,很是羨慕這種倒頭就睡的天賦,在床上翻了個身,捂住一邊的耳朵,沉沉睡去。
……
九月二日,凌晨四點半。
一陣急促,富含韻律的哨聲頓時響徹整棟宿舍樓,林遠下意識從床上彈了起來,穿好昨天剛剛分發(fā)的訓練服。其他三人的速度絲毫不比他慢,三兩下拾整好后,沖往樓下。
“集結號?”
“誰吹的,還讓不讓人睡了!”
樓下已經(jīng)站了一批林遠等學員從未見過的人,其中有幾個出口成臟,雖然嘴上破口大罵,還是老老實實下樓集合。
48個受訓士兵瞬間整理好隊列,即便他們從來沒一起訓練過。幾分鐘后,一個肌肉虬結的光頭男背著手,踱著步,晃悠悠來到他們面前,跟在他身后的正是陳祎韋,脖子上掛著一個口哨,而迎接他倆的,是一眾學員們憤怒的眼神。
“不錯,很有精神嘛。”光頭男子絲毫不以為意,笑瞇瞇道,“小陳啊,訓練記錄上全體記一筆,就說不尊重教官,藐視軍紀。”
“是,隊長!”陳祎韋沉聲道,嘴角咧開一個細微的弧度。
隊列又是一片騷動,有人想沖出隊列,狠狠地給光頭與刀疤臉一巴掌,又被身邊的伙伴攔住,“別沖動,你沖動,是著了他的道!”
“晦氣!”
光頭一臉惋惜地嘆了口氣,似乎很遺憾沒有人沖上來給他一拳,“我的代號是巖石,你們以后就叫我?guī)r教官,陳教官是我的副手,接下來三個月,我們會一起度過?!?p> 巖石不懷好意的笑道,“從今天開始,每天三十公里負重跑,深蹲,伏地挺身這些你們學校\軍隊里教的項目各100個,要求必須在用飯時間前做完,每個項目都要負重,重量不低于25公斤!”
如果就這些的話,咬咬牙還能堅持……眾士兵心里松了一口氣,燈塔的人雖然蠻橫,至少還是講理的,這個訓練量稍顯繁重,但并非不能完成。
林遠等人臉色就有些難看了,對旁邊那些有著數(shù)年軍齡的“兵王”們來說,這個訓練量可能咬咬牙就能完成,但他們這幾個學員兵要每天都保證質量的完成這些項目,卻需要竭盡全力甚至拼命。他們十二個學生兵站在一群人中間仿若一群異類,與那些動輒部隊精英、王牌的老兵們格格不入。
“這些項目,必須按時完成,”巖石雙手交叉環(huán)抱,道,“我們還有正式訓練項目。”
什么?
別說林遠這幾個毛頭小子,就連那些老兵們都是面色數(shù)變,當即就有一個人站出來,質問道:“我抗議!這不合理!”
“想要合理,可以,現(xiàn)在就收拾東西給我滾!”巖石拉下臉,皮笑肉不笑,“連報告都不打,這就是我們帝國的精英士兵?”
那人怨恨地看了巖石一眼,回到隊列。
“報告!”
“說!”巖石中氣十足。
“超負荷訓練,對人體傷害極大,”老兵一號,“揠苗助長的故事,我想巖教官不會不知道吧?”
“呵呵,那還真是謝謝你的提醒啊,士兵,”巖石仍是那副惹人厭的假笑,“你教我做事?”
“我只是善意的指正?!?p> “哼,堅持不住,沒關系,我們隨時配備醫(yī)療‘援助’,”巖石特意拉長了援助這個詞的音調,用一種極為復雜,接近鄙夷的眼神望著他們,譏誚道,“這就是我們的士兵啊,連訓練都推三阻四……”
陳祎韋見狀,開始安撫學員們的情緒,咳嗽一聲,說道:“巖教官沒說清楚,整個訓練,我跟他同樣會參與到訓練中,全程!”
士兵們一聽,臉色好看了不少。
“嘿,這群小子居然會認為跟我們一起訓練是好事?!标惖t韋小聲譏笑,“人與人的差距,有時候比人與螞蟻的差別還大?!?p> 巖石不置可否。
訓練開始了,或許是巖石仍然還殘留著一點憐憫,又或許純粹是出于老兵對新兵的照顧,主要是林遠這些剛畢業(yè)的學生,他將訓練的負重要求降低到十五公斤。
這個重量既是巖石對林遠等人的照顧,也是鄙視,對其能力的不屑。站在他們旁邊的幾個老兵弄清楚緣由后倒沒說什么,反而是拍拍幾個學生的肩膀,為他們感到遺憾與可悲。
充實、辛苦、熱血,感受軍人間戰(zhàn)斗情誼的新兵營生活竟以這種方式度過。
巖石沒再說什么,而是默默地往自己身上添加了更多負重,五十公斤,比他要求的標準還多了一倍,連許肖強都沉默了,負重五十公斤的三十公里強行軍,那是連軍隊中最頂尖步兵也要望塵莫及的難度。最主要的,這只是日常訓練中的一部分。
雖說時代的發(fā)展,科技的進步,基因的強化,都使得人類的平均身體素質大幅提高,過去那些所謂的人體極限,經(jīng)過刻苦的訓練就能達到甚至超越。可負重五十公斤跑三十公里,這仍然是一個單憑人體近乎無法企及的目標。
訓練開始了,枯燥、乏味。眾人跟在巖石、陳祎韋后面,麻木地邁動著雙腿,他們離開基地,穿越森林,踏過河流,攀上高峰。三十公里的負重跑,并不僅僅是跑步,還是一次越野。他們跑的也不是平滑筆直的跑道,而是布滿了碎石子、草屑、枯枝的崎嶇山路。
沒有人再說過一句話,因為沒有力氣。巖石還在前面跑著,健步如飛,絲毫不見疲憊,跟在他一旁的陳祎韋雖然只是背負了二十五公斤的重量,但他也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樣子。
跑到十公里時,士兵們已經(jīng)是滿臉疲憊,汗水不要錢地下流,灑落,滴在腳下的泥土里。與老兵們相比,林遠等新兵的表現(xiàn)相對還要更好一點,因為他們只被要求背了十五公斤的負重。即便是嘴硬的許肖強這時候也沒有發(fā)犟,硬要背個二十五公斤,因為他明白自己做不到。
多年的軍隊訓練鍛煉了士兵的精神、意志、體力,豐富了知識、經(jīng)驗。但身體在達到一個上限后,想要突破可謂困難重重,因此,老兵們雖然身體素質強過林遠等人很多、很多,但后背上多扛著的那十公斤,近乎抹平了他們之間積累上的差距,使一眾人,無論是新兵還是老兵,不管是少校還是少尉,士官,乃至剛畢業(yè)的學生,都回到了同一起跑線。
公平。
林遠心里竟然浮現(xiàn)出這個詞語,他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跑步跑傻掉了,竟然會認為巖石很公平,訓練很公平,連帶著心里的怨氣都消解不少。
程鑫、許肖強兩人也是累的氣喘吁吁,但他們的狀況比林遠還要稍好一點,如果巖石刻意減輕負重后還跑不完全程,那無疑是一種恥辱。
黃耀國是全才,他的體能、格斗不輸許、程,槍械、理論也只差林遠稍許,論及綜合實力,他絕對是這一屆最優(yōu)秀的那一個,表面的玩世不恭下隱藏著一顆屬于天才的,變態(tài)的自尊。只要那個要求人類能夠做到,他就一定要完成。他不允許自己失敗。
跑到最后,眾人已經(jīng)神志不清。他們早就感覺不到自己的腿,不知道該怎樣邁步。只是機械地重復著同樣的動作,抬起腿,放下,抬起腿,放下……士兵們的后面始終跟著一輛救護車,巖石說了,堅持不住就上車接受治療,可沒人放棄??粗撝匚迨锏膸r石步伐仍舊沉穩(wěn),一眾士兵的眼神已經(jīng)呆滯、麻木,事實擺在面前,他們明白了自己與教官間的差距,宛若天塹。所有的自尊、兵王的驕傲都在絕對實力差距面前被碾的粉碎,林遠不得不承認,這個教官不是毫無根據(jù)的猖狂,他是真的有東西。
一次小小的負重越野,讓一眾士兵見識到了燈塔的實力,他們過去與燈塔、原盾的特種部隊有過實習演練,每次都近乎慘敗,現(xiàn)在,他們明白了原因。常規(guī)部隊里可以出現(xiàn)兵王,兵王來到這里也只不過是一個新來的“窩瓜”,需要重新開始。
在原來的軍隊,他們每個人都是稀罕貨,可在燈塔,這里稀罕貨扎堆,最不缺的,就是所謂的兵王、精英!
這支小部隊行進的速度越來越慢,堅持到現(xiàn)在,全憑心中那一口氣,巖石不停,他們也不停。也幸虧巖石還知道士兵們體力跟不上,刻意放緩了速度,他們才能始終跟在身后。
終于,巖石一聲令下,他們來到了此行的目的地,一路上磕磕絆絆,來到一座矮山的峰頂。時間已是中午,太陽不算熾烈。今天是多云天,雖然溫度不低,但可以接受。
跑步停止了,士兵們卻不敢休息,在陳祎韋的點頭示意下,眾人卸下負重,站在原地想要活動腿腳,卻連腿都抬不動,僵立在原地。
矮山海拔并不算高,因此這里的溫度并沒有比山腳低多少。迎面而來的風仍夾著點點熱氣,宛若一層層熱浪,拂過他們的發(fā)梢,拂過山腳郁郁蔥蔥的森林,掀起波瀾的綠浪。風兒吹著,大氣喘著,蟬兒鳴著,眾人居高臨下,一股“登東山而小魯”的感覺從心底油然而生,苦盡甘來,莫過于此。
“我敢說,這是我這輩子見過最美的風景?!倍厒鱽碓S肖強沙啞的聲音,他拿著一個水瓶,小口往嘴里灌水,士兵們渴極了,就現(xiàn)在這個點,拿一座金山跟他們交換一瓶水都是妄想。巖石跟陳祎韋在車上準備好了所有物資,此時也都搬下來,分發(fā)給筋疲力竭的士兵們。
“你才多大,就滿嘴一輩子一輩子的?!绷诌h嘴上否認,眼神卻是放空,他看到了遠處,那里有一條泥濘的羊腸道,道上有一只狗,兩個人,狗在前面跑,人在后面追。
是的,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