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德元年這一年,對真宗而言是收獲的一年,就在澶淵之盟簽訂前幾個月,西北的老冤家李繼遷死了。
咸平六年二月,六谷部酋長潘羅支向北宋派出使臣正式請求歸附,六谷部落位于今天甘肅中部武威張掖一帶,正好跟北宋之間隔著李繼遷的勢力范圍。李繼遷知道潘羅支求情歸附北宋的行動之后大怒,當即決定鏟除這個西部背刺,率軍攻打六谷部落,一鼓作氣拿下了西涼首府涼州城。
潘羅支一看李繼遷士氣旺盛,便在城外詐降,李繼遷剛剛拿下涼州城洋洋得意,沒加防備便率軍出城準備接受潘羅支投降,走進潘羅支的包圍圈被打了個甕中捉鱉,身中一箭負傷逃走。
這一箭傷勢比想象中嚴重,李繼遷回去之后曾放話出來,潘羅支你給我等著,傷愈之后還要來收拾你,可沒想到轉(zhuǎn)過年去,景德元年二月,李繼遷傷勢惡化,不治身亡。
李繼遷這一輩子真是太能折騰了,屢戰(zhàn)屢敗,屢敗屢戰(zhàn),宗族兄長一大幫子人都歸附北宋了,他不肯,寧可冒死出城,跑到地斤澤的大漠無人區(qū)去找尋生路。
說實話,李繼遷的軍事水平在北宋初年根本不夠看,多少次歷經(jīng)九死一生,拉起來的部族往往一場戰(zhàn)斗就被北宋打散了。當時北宋軍事壓力主要來自北方遼國,一般只是安排偏師對付李繼遷,饒是如此,李繼遷也沒占過北宋什么便宜,就不說李繼隆王侁這種名將了,即使是遇上王超,人王超面對遼軍跟個慫包一樣,都能上去給李繼遷一頓暴打,烏白池一戰(zhàn)王超父子領(lǐng)著一支偏師愣是給李繼遷打了個平手,要不是其他幾路宋軍沒找到路,李繼遷估計就交代到烏白池了。
軍事水平不行,不代表李繼遷就有原罪,黨項民族有自己的文化、語言、服飾等等鮮明的民族特色,跟中原漢人有著本質(zhì)上的區(qū)別,人家不想跟漢人混為一談,不見得就有錯。
《白馬嘯西風》里面有一句經(jīng)典臺詞,“你們漢人的這些東西都是極好的,但我們偏偏不喜歡”。
一代傳奇人物李繼遷陰溝里翻了船,沒人帶頭折騰了,黨項民族的斗爭暫時告一段落,但是黨項的基因還在傳承,下一次,將是天崩地裂。
李繼遷死了,真宗非常愜意,北邊戰(zhàn)爭結(jié)束了,西北沒人鬧事了,整個國家國泰民安,太平盛世,從天子到百姓都生活在幸福之中。
景德五年正月,一次例行的朝會上,皇宮的巡邏人員上報,左承天門頂部掛了一匹黃色布帛。
一群朝臣莫名其妙,這好好的怎么會有黃色布帛跑到左承天門上去了,正當大家納悶的時候,真宗向群臣解釋了,去年十一月某天夜夢里,他見到了神仙,神仙告訴他,需要皇帝建立一處道場并且齋戒一個月,等到來年神仙便會賜給皇帝三篇名為《大中祥符》的天書。
大臣們都震驚了。
真宗接著告訴群臣,為了表示虔誠,他沒有大肆聲張,而是在去年十二月里完全按照神仙的要求悄悄完成了齋戒,現(xiàn)在就派人到左承天門取回布帛,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
不一會兒,人回來了,果然是《大中祥符》天書。
真宗當著群臣的面打開了天書,閱讀了天書的內(nèi)容,主要有三點:
一、大宋立國、真宗繼位都是天命所歸
二、上天表揚真宗皇帝孝順儉樸
三、大宋王朝將延續(xù)千秋萬載
當天的朝會,真的是一場侮辱人智商的朝會。
侮辱智商歸侮辱智商,但在講究天人感應(yīng)的古代,天書降臨,那可是天大的祥瑞,接下來,大赦、改元,景德五年改為大中祥符元年(公元1008年),北宋全國一派幸福祥和。
天書降臨的第二天,有一名翰林學(xué)士向真宗進獻了歌頌天書的樂譜,真宗看了之后非常高興,表揚了這名翰林學(xué)士。
又過了沒多久,太仆寺一名叫錢惟演的官員向真宗進獻了歌頌天書的文章《祥符頌》,又被真宗一頓夸獎,并且不久就破格提拔了他。
接下來,仿佛打開了潘多拉的魔盒,全國上下開始了魔怔一般的歌頌天書或者歌頌真宗本人被授予天書的事跡,凡是文章寫得好的,入了真宗法眼的,統(tǒng)統(tǒng)予以提拔。
頌歌唱了兩個月,到了三月份,兗州地方官上報,有一千多名百姓從兗州不遠千里趕到了開封求見皇上。
北宋的兗州跟現(xiàn)在的兗州位置差不多,不過北宋時候山東沒那么多地名,兗州管轄范圍很大,其中泰山也在兗州的管轄范圍之內(nèi)。
老百姓知道自己去開封要干啥,兗州地方官知道他們?nèi)ラ_封要干啥,真宗也知道他們來開封要干啥。
真宗在皇宮接待了百姓們,百姓們一致要求,皇上要封禪泰山。
謎底揭開了。
真宗很官方的回絕了百姓們,他告訴百姓,封禪泰山是大事,不能輕易舉行,自己德行不夠,沒有資格舉辦封禪儀式。然后,真宗下令賞賜百姓們錢財,政府派人護送百姓回家。
老百姓們剛走,地方官上報,兗州當?shù)亓俣嗝麜巴_封請求皇上封禪泰山。
接著,群臣上表請求皇上封禪泰山,僅僅三月里,群臣就上表五次。
整個國家癲狂了。
奇怪的是,在這種癲狂的氛圍中,曾經(jīng)力挽狂瀾拯救國家的寇準去哪里了呢?
寇準再一次被貶官了。
在澶淵之戰(zhàn)期間,北宋朝廷有寇準和畢士安兩位同平章事,畢士安為人大度寬厚,處處以大局為重,戰(zhàn)爭期間支持寇準的主張,共同說服真宗親征保住了國家。澶淵之盟結(jié)束后,由于畢士安年紀太大身體不好,很多事情不再決策,朝廷大事一般就全部交由寇準一人來處理,在某種程度上出現(xiàn)了“獨相”的局面。
寇準不知道的是,寬厚的畢士安卻是自己堅實的鎧甲。
由于沒了畢士安的商議和提點,寇準獨斷專行的行事風格愈演愈烈。北宋朝廷有個慣例,如果沒有特殊的功績,官員的考核提拔需要論資排輩,排到了自然就提拔。這在封建社會是一種很常見且很公平的績效考核方式,畢竟大家的工作無法量化,論資排輩對每個人都是公平的,而對國家有特殊貢獻的比如澶淵之盟去談判的曹利用,后來被多次提拔也是大家認可的。
但是到了寇準這里就不行了,畢士安抱病之后,只要是吏部報過來的官員考核名單,寇準看過之后都要修改一番,不少人因此失去了升遷的機會,寇準曾經(jīng)與馮拯結(jié)仇就是因為擅自取消了馮拯升遷的機會。而不少增補進來升遷的官員,其實寇準并不能完全了解,不了解不重要,重要的是好與不好的標準掌握在寇準手里。
而對于澶淵之戰(zhàn)中的兩個逃跑派下屬,陳堯叟和王欽若,寇準也沒手下留情。
陳堯叟和王欽若兩人都被派到了前線,戰(zhàn)爭結(jié)束后,陳堯叟就地留任,王欽若回到朝中,寇準看王欽若回來了是里外看不順眼,隔三差五的找王欽若麻煩,王欽若一氣之下辭去參知政事官位,去編書去了。
王欽若這個人淳化三年考取進士,咸平四年就出任參知政事,九年的時間從官場新人做到了副宰相的高位,除了聰明才智外,還在于他擅長揣摩人心,尤其是皇帝的心。
真宗剛即位時,王欽若在三司任職,與同僚聊天時候一位官員就說了,國家的賦稅計算方式非常不科學(xué),很多賦稅都是從五代就開始算了,可當時的百姓流離失所哪里可能交得起賦稅,他打算向真宗匯報,請求減免這些不合理的賦稅。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王欽若第二天搶先向真宗匯報了此事,并建議免除這些賦稅。真宗聽了大吃一驚,問王欽若,難道先帝都不知道這些賦稅不合理嗎?
王欽若告訴真宗,先帝當然知道這些賦稅不合理,但是陛下剛剛即位,這是先帝留給陛下讓陛下收取天下民心的啊。
這一席話,真是說到真宗的心坎里去了。
情商這么高的進士,升遷的不快才奇怪,雖然王欽若在寇準這兒吃了癟,不過憑借著自身進士出身的頂級文化水平,他還是給自己留了個后手,保留了一個資政殿學(xué)士的官位,同樣都是編書,但是資政殿學(xué)士還有個優(yōu)勢,可以經(jīng)常就編書事宜向皇帝請示匯報。
寇準看到王欽若都不在中央任職了,卻還能經(jīng)常出入真宗身邊,明顯打擊力度不夠,于是他決定再惡心惡心王欽若。
景德二年,已經(jīng)卸任參知政事的王欽若被告知,學(xué)士上朝時,資政殿學(xué)士排到翰林學(xué)士后面。
翰林學(xué)士大多是剛考中進士的職場新人擔任,而王欽若論資排輩簡直就是這些新人的前輩的前輩,于情于理也應(yīng)該領(lǐng)銜在所有翰林學(xué)士之首。但是寇準安排好了,你王欽若上朝時候給我往后稍一稍,別在皇上面前露臉。
王欽若出離憤怒了,自己都已經(jīng)惹不起躲著寇準了,寇準還要落井下石,這大宋江山還有王法嗎?痛定思痛后,王欽若決定反擊。
此時的寇準,處于實際意義上的“獨相”狀態(tài),根本不把王欽若放在眼里,可他不知道的是,自己獨斷專行的施政風格已經(jīng)越來越脫離大宋官場了,他的政敵越來越多,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跌入萬丈深淵。
景德二年某一天,一名叫做申宗古的普通老百姓到敲響了登聞鼓,狀告寇準謀反。
登聞鼓的恐怖之處之前我們是有所了解的,敲倒了趙普、向敏中、張齊賢好幾位宰相,但是前面幾位宰相也只是行為問題最后下課,寇準的罪名是謀反,是要誅九族的。
告的是當朝宰相,還是謀反的頂級罪名,大理寺不敢審了,直接呈報給了真宗,真宗看了訴狀以后,好家伙,不僅事情來龍去脈寫的清清楚楚,謀反的同伙也有,是已去世的越王趙元杰,宰相結(jié)交親王,事態(tài)可不是一般的嚴重。
大理寺不敢審,涉案人員又是宰相本人,真宗想了想,夠資格審理案件的有且僅有一個人,那就是抱病在家的另一名宰相畢士安。
畢士安拖著病體回到朝中,接下了這件天大的案件審理工作。
果然,經(jīng)過畢士安審理,案件很快水落石出,申宗古狀告寇準一事純屬誣告,按照北宋律法,把申宗古給斬了。
奇怪的是,此案以申宗古的伏法結(jié)束,并未擴大調(diào)查。
畢士安在審理過程中也許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某些線索,也許已經(jīng)上報給了真宗,但被真宗壓下來了,只要寇準不存在謀反就足夠了,他不需要再擴大事件波及范圍。
整個事件發(fā)生過程,寇準都處于一種只能等待而無能為力的狀態(tài),被告人是自己,他除了配合審理外為了避嫌不能主動出來參與案件審理,同謀的是死去的越王趙元杰,一個死人無法開口說話自證清白。整個事件更像是一場有預(yù)謀的政治攻擊,打蛇打七寸,專撿你防護不到的地方攻擊。
按照寇準的規(guī)格,如果沒有同為宰相的畢士安出馬親自審理案件,恐怕需要多位中央高級官員聯(lián)合審理,而中央高級官員大多都被寇準擠兌過,這個時候能幫寇準說話秉公辦案的恐怕不會有幾個人。
基于封建社會對于謀反的敏感性,除非能夠?qū)徖沓稣_告的鐵證,否則即使是證據(jù)不充分,也會因為存在嫌疑而直接終結(jié)一個人的政治生命甚至疑罪從有直接處決,寇準這一次是被畢士安從死神手里救了回來。
而真宗對此案的態(tài)度也能看出,他對寇準在朝堂上的獨斷專行也已經(jīng)開始不滿了。
案件結(jié)束后,寇準并沒有收斂以往的作風,而是依然我行我素,真宗對寇準的不滿也在上升。王欽若敏銳的抓住了真宗的情緒變化,于是在一次編纂書籍工作匯報時借機問真宗對于澶淵之盟的感想。真宗回答王欽若,澶淵之盟結(jié)束兩國戰(zhàn)爭,是好事,他作為大宋皇帝也完成了一件有利于百姓的功業(yè)。
然而王欽若卻告訴真宗,澶淵之盟是在澶州城下簽訂的,這就是徹底的城下之盟,古時候的小國還知道簽訂城下之盟是恥辱,而真宗被迫和談簽訂了城下之盟,這不是恥辱是什么?
真宗沉默了,盟約過去幾年了,沒人敢提澶淵之盟的性質(zhì),可真宗心里清楚得很,這就是城下之盟,和平換來的并不光彩。
王欽若接著說,皇上你雖然貴為天子,可澶淵之盟都是寇準強力主張抵抗最后才換來的和談,老百姓們稱頌的都是寇準,哪里還記得皇上的功勞。賭徒在賭桌上賭紅了眼,往往會一次性的把自己全部身家押上最后一搏,這叫孤注一擲,寇準逼迫著陛下一同前往澶州親征,這種行為跟賭徒的孤注一擲又有什么區(qū)別?
真宗脆弱的自尊心,被王欽若扒的一無所有,寇準的功勞此時已經(jīng)全部變成了大逆不道。
景德二年十一月,宰相畢士安病逝,寇準失去了中央領(lǐng)導(dǎo)集團唯一的盟友,景德三年二月,寇準罷相離開開封,被貶去了陜州做地方官。
寇準離開朝廷了,真宗卻高興不起來,他本來的念想是能有一番作為青史留名,可前面幾十年好不容易跟遼國達成的和平局面還是寇準主導(dǎo)換回來的??吹交实蹛瀽灢粯?,王欽若敏銳的發(fā)現(xiàn)了真宗的心理變化,向他提出,現(xiàn)在國家太平,北面的遼國,西北的黨項都不再有戰(zhàn)事,這是天大的好機會,應(yīng)當封禪泰山,彰顯本朝偉大。
真宗心動了。
封禪泰山是一種古老的祭祀禮儀,是到泰山進行封禪活動,泰山之頂祭天叫做封,泰山腳下祭地叫做禪,封禪泰山實際上就是到泰山向天地匯報,我所統(tǒng)治的天下風調(diào)雨順國泰民安、百姓安居樂業(yè),我沒有辜負天子的重任。真宗之前,有史料記載的曾經(jīng)封禪過泰山有堯、舜、禹、商湯、秦始皇、漢武帝、漢光武帝、唐高宗、唐玄宗。
客觀來講,真宗的功績與以上幾位皇帝相比根本就不值一提,但封禪帶來的萬民敬仰實在太吸引人了,真宗需要讓天下百姓知道,他不是寇準或者任何一個人可以操控的傀儡,他是這個國家真正唯一的統(tǒng)治者,所有掌聲和鮮花只能屬于他一個人。
想到與做到是兩回事,真宗想要封禪,可封禪實在規(guī)格太高,要求的前置條件也苛刻,其中最苛刻的是需要有足夠的祥瑞,來證明上天確實對皇帝認可,同意皇帝進行封禪。
真宗犯難了,這第一步就幾乎不可能完成,自己何德何能上天能降下祥瑞激勵自己封禪泰山。
然而王欽若向真宗細細講完前朝封禪的典故,告訴真宗,所有的封禪前置的祥瑞,都是偽造的。
在王欽若孜孜不倦的科普之下,真宗終于明白了所謂祥瑞的操作手段,不就是忽悠嘛,前人能干,我也能干。
真宗決定干這一票大的,但還有一件事不放心,他擔心王旦不同意。
王旦,河北大名府人,太平興國五年進士,與他同年中進士的有向敏中、李沆還有寇準。此前歷任兵部、工部,咸平年間任同知樞密院事,進入中書,澶淵之戰(zhàn)期間坐鎮(zhèn)開封調(diào)度有條不紊,后來又升任參知政事成為副宰相。在畢士安病逝、寇準被罷免之后,王旦成為朝中獨相。
王旦這個宰相與之前的呂端、畢士安有類似之處,為人寬厚大度但原則性極強,只要是他認為不對的就一定會反對到底。王欽若表示他跟王旦認識很多年了彼此比較熟悉,由他作為說客去說服王旦。
王欽若怎么去游說王旦沒人知道,但是王旦知道了真宗決定封禪,王旦與寇準不同,寇準是只要自己認定的觀點,誰也不能動搖,王旦是首先考慮領(lǐng)導(dǎo)的感受,在領(lǐng)導(dǎo)能接受的情況下,才堅持自己的觀點。
王欽若制造了一個信息繭房,使得王旦不知道真宗能不能放棄封禪,真宗也不知道王旦能不能向自己妥協(xié)同意自己封禪,一對君臣就像打啞謎一樣,只要王欽若兩頭吹牛逼,給真宗說王旦已經(jīng)同意,給王旦說皇上封禪態(tài)度堅決。
真宗坐不住了,于是耍了一個小花招,約王旦來宮里吃飯,王旦隱約感到這頓飯是為了封禪,可飯局上真宗顧左右而言他也不提封禪,酒足飯飽之后,賜給王旦一壇酒,叮囑王旦回家后再打開,與家人共同享用。
王旦回家后打開酒壇子,里面全都是飽滿的珍珠,為了封禪不惜賄賂自己的宰相,面對執(zhí)著的皇上,王旦妥協(xié)了。
有堅定地支持者,有妥協(xié)的宰相,還得有巨額的金錢,真宗不傻,知道一場封禪禮儀辦下來,花費不亞于一場戰(zhàn)爭。辛辛苦苦好幾年,可別一夜回到解放前,為了了解國家的財政力量到底能不能支撐得起這場封禪,真宗找來了三司使丁謂咨詢,名不見經(jīng)傳的丁謂表現(xiàn)出了極高的業(yè)務(wù)素養(yǎng),他準確的告訴真宗景德三年當年的國家財政收入,并且對比了咸平年間的增長額,經(jīng)過初步測算,如今的國家稅收可以輕松完成封禪泰山的大禮。
這位名不見經(jīng)傳的丁謂一舉在真宗面前打響了個人品牌,真宗從此知道了有這么一位能臣,真乃國家之幸。
后世編纂史書的時候,總結(jié)了北宋朝廷有五鬼,王欽若和丁謂分列一二,王欽若是大鬼,丁謂是二鬼。
財政能夠承擔,真宗心里踏實了,于是在高參王欽若的幫助下,就有了景德五年初天書降臨左承天門的一幕,這場天書鬧劇正式拉開序幕。
當年四月,天書第二次降臨在皇宮功德閣,這一次的降臨讓國家更加沸騰了,加上從民間到朝中一次又一次的請愿天子封禪泰山,真宗終于不再端著了,下詔當年十月舉行封禪泰山大典。
整個封禪大典的過程就不再贅述了,基本上就像一個頂配版的開學(xué)典禮,只說影響,首先是經(jīng)濟方面,封禪大典前后經(jīng)歷四十七天,花了費用八百萬緡,宋代一緡約等于七百多文錢,八百多萬緡相當于當時國家年度稅收的三分之一。
一個多月花掉年收入的三分之一,這是敗家子。
這還不算,大典過后必有重賞,全體朝臣的升遷、賞賜、對兗州當?shù)氐馁p賜又構(gòu)成了一筆接一筆的財政負擔。
這還沒完,為了供奉天書,真宗安排修建一座叫做玉清昭應(yīng)宮的宮殿專門放置天書,封禪大典之前就開工,一直建到大典結(jié)束后還沒結(jié)束,真宗為了加快速度安排丁謂親自監(jiān)工,丁謂每日征發(fā)數(shù)萬勞工,為了盡快完工三伏天都不允許休息,對工人壓榨至極。
出行、封賞、大興土木,像極了隋煬帝,真宗沉醉在自己大獲成功的封禪大典里,還以為自己是秦皇漢武。
如果真宗穿了衣服,那一定是皇帝的新衣。
大中祥符二年,上一年的玉清昭應(yīng)宮還沒建完,真宗有下詔,要求各地自行修建天慶觀,以方便進行地方性的祭祀活動。
好家伙,詔令一下,地方上開始開足馬力搞工程建設(shè),北宋國內(nèi)一時之間道觀林立,像極了南北朝時候遍地林立的寺廟。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道觀的背后是地方財政枯竭,是老百姓慘遭搜刮,楚王好細腰,宮娥多餓死。
大中祥符七年,玉清昭應(yīng)宮終于修建完成,宮殿占地面積將近500畝,建筑面積約30萬平米,包含2610間房間,內(nèi)部裝修極其豪華,規(guī)格遠超阿房宮。
與此同時在這幾年里,北宋官場出現(xiàn)了一種非常奇怪的政治潮流,官員都在致力于三件工作:進獻白鹿靈芝彩色礦石等祥瑞、進獻歌頌天書或封禪的圖畫、進獻歌頌天書或封禪的文章。兢兢業(yè)業(yè)工作的官員得不到升遷,大家都發(fā)現(xiàn)了,跟著潮流粉飾盛世一起吹捧才能升官發(fā)財。
大中祥符七年,寇準的機會來了,天書鬧劇的主角王欽若被罷官免去了樞密使的職位,西府樞密院一把手的職位空出來了。
王欽若在大中祥符年間通過獻祥圖、獻頌文、獻祥瑞吹捧時局回到朝堂,逐步高升到樞密使的職位。當了大領(lǐng)導(dǎo)的王欽若開始逐漸膨脹起來,對朝中的安排獨斷專行,終于在一次西南平叛結(jié)束后,王欽若再一次不經(jīng)過真宗首肯直接給立功的將士進行了破格封賞,惹毛了真宗。
他以為真宗搞天書運動就糊涂了,就對朝廷徹底不管不問了。樞密院雖然是最高軍事機關(guān),但長官樞密使從來都是文官,文官都是皇帝身邊的近臣,古往今來皇帝最忌諱近臣結(jié)交邊將,王欽若這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居然還敢拿著國家的錢破格封賞來賣自己的人情。真宗雖然癡迷于天書,但是在暗流涌動的朝廷里還是保持著極高的敏感度,馬上下令從上到下全部處理違規(guī)操作的官員,這一次王欽若算是結(jié)結(jié)實實的翻車了。
不過畢竟在天書運動里立了不少功勞,真宗顧及情面,只是把王欽若革了職。
樞密院掌管國家軍事,不可一日無長官,真宗環(huán)顧四周,有能力有魄力鎮(zhèn)得住臺面的,只有寇準。
真宗不想用寇準,但宰相王旦對寇準推崇至極,極力推薦寇準回到中央。于是大中祥符七年六月,寇準被任命為樞密使,回到朝中。
寇準回來了,面對面朝烏煙瘴氣的氣氛,他決定采取措施,通過打擊一個人扭轉(zhuǎn)天書運動的政治風向,這個人叫林特,時任三司使,是天書運動的核心人物之一。
在上任三司使丁謂升任參知政事后,林特接任了三司使,林特是南唐舊臣,到了北宋之后一直在地方任職,由于其出色的財務(wù)管理能力被朝廷多次提拔,澶淵之盟之后做到了三司副使的職位,參與了國家多項重要財稅改革方案,極大地改善了朝廷稅收狀況。而且這個人不僅業(yè)務(wù)能力強,工作還特別拼,終日都在官府辦公從不請假,堪稱職場勞模。
可就是這么一個人,史書記載,天性奸邪,善附會,常接機中傷同僚。
此外,這個人還有個整治靠山,曾經(jīng)的三司使,當時的參知政事丁謂,這前后兩任三司使,為了天書運動籌錢前赴后繼,結(jié)成了堅定的政治同盟。
最后,林特還有個榮譽稱號,之前我們提到過王欽若和丁謂分別是北宋五鬼中的大鬼二鬼,林特就是五鬼中的三鬼。
寇大宰相回到朝中,他決定先干掉三鬼。
大中祥符七年年末收稅期間,河北地區(qū)發(fā)生大量欠稅問題,三司沒處理好造成不良影響??軠收业秸孀诟媪肆痔匾粻睿f河北地區(qū)以往經(jīng)常出現(xiàn)年底交稅賦稅交上來了但三司沒及時收,錢和布帛路上來回拉入不了賬,最后還出現(xiàn)欠稅情況。稅收問題三司使處理不好應(yīng)當問責,但是出乎意料的,真宗只是冷淡回應(yīng)了寇準,林特安然無恙。
老實講,寇準這次告的一狀有越權(quán)嫌疑,寇準是時任樞密使管軍事,三司負責國民經(jīng)濟歸中書管理,中書有王旦有丁謂犯不著麻煩寇準過來指指點點。
一擊不成,林特馬上又出現(xiàn)工作失誤給了寇準機會,當時樞密院管轄的駝坊退役了一批軍人,駝坊是養(yǎng)駱駝的,駱駝是當時重要的軍事物資運輸工具,在駝坊養(yǎng)駱駝的是因犯罪而被發(fā)配從軍戴罪之人,退役之時就是服刑期滿之時。
按照制度,這批人退役時朝廷要發(fā)放一筆費用給他們用以回家后的過渡生活費,但偏偏大中祥符八年的這批軍人退役時三司漏發(fā)了這筆費用。樞密使寇準當然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馬上又找真宗告了林特一狀。
告狀的結(jié)果,不僅林特安然無恙,反而真宗對寇準大為不滿,抱怨寇準小題大做。大中祥符八年四月,寇準被罷免樞密使的官職,風水輪流轉(zhuǎn),王欽若官復(fù)原職,回來繼續(xù)擔任樞密使。
寇準對林特的幾次攻擊除了針對林特本人,更多還是在打擊天書運動,作為掌管國家財政的三司使,在大中祥符年間全國各地的道觀修建幾乎都要從三司處得到批準,沒有三司批準就根本不可能有錢去大興土木。而當時真宗最重視的一號工程玉清昭應(yīng)宮也已接近尾聲,大中祥符年底,玉清昭應(yīng)宮終于建成,然而宮殿的竣工并沒有熄滅真宗天書的熱情,全國各地的道觀依然修建個不停,國庫已經(jīng)不堪重負,林特不但不阻止這種行為,反而拉整個國家一起苦苦支撐,為真宗這種佞道行為買單。
林特的背后有前三司使、后來升任參知政事的丁謂,丁謂的背后還有真宗,天書運動實際上就是以真宗為核心興起的一場佞道行動,難道寇準就看不透嗎?難道他要挑戰(zhàn)皇帝本人嗎?
寇準十九歲中進士,年紀輕輕進入中央核心領(lǐng)導(dǎo)班子,一生經(jīng)歷無數(shù)大風大浪,如果說寇準看不透,那這世上在沒有人能看得透了。但寇準的人生理想與追求絕不僅僅是忠于皇帝,而是忠于天下蒼生。
民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
一心為國為民的寇準再一次被趕出了中央,從真宗到滿朝文武再到全國各地繼續(xù)著烏煙瘴氣的天書運動。
外面是此起彼伏的天書崇拜,朝中同樣暗流涌動,大中祥符五年十二月,寇準還未第四次回到中央之前,王旦突然請病假回家歇去了。
王旦是朝中獨相,政府的首腦,真宗自從開始搞天書運動之后就不怎么管政事了,一般朝廷事務(wù)全靠王旦處理。奇怪的是,這次王旦請了病假之后從朝中到宮中大家都陷入了沉默,都不急著讓宰相回來主持大局,仿佛王旦從未生病。
果然,沒過多久十二月還沒出,王旦病好了回來上班,回來第一件事就是率領(lǐng)中書的中央宰執(zhí)領(lǐng)導(dǎo)班子向真宗上書,請求立德妃劉娥為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