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往今來,改革者都是要具備極大的勇氣的,向既得利益群體開刀是件苦差事,成功了受益者不一定會夸你,受損者一定會罵你,失敗了全天下人都會罵你。
公田變法就是這么一出注定背負罵名的改革,出發(fā)點是為了挽救國家,但賈似道最終失敗南宋也最終滅亡,只剩下了罵名。
在解釋公田變法之前,還是要先說一下變法本身,宋朝三百多年歷史上,皇帝上臺搞得那些個更化比較虛暫且不論,光是叫的出名的就有慶歷新政、熙寧變法和公田變法,慶歷新政主要是針對吏治的變法,熙寧變法是一整套的經(jīng)濟政策,而公田變法是一項非常具體又非常高效的增收措施。無論哪一出變法,其本質都不是為了某個群體某個階級,而是為了整個大宋王朝。
朝廷不是紅十字會,錢不能無中生有,變法永遠都是痛苦的,只有變法成功國家富強了人民群眾才能享受到之后的紅利。
不管是商鞅、王安石、賈似道還是張居正,變法的根本目的都是為了國家富強,在國家層面都是好政策,但在人民群眾面前只能算是個中性政策,過程中有人受損有人受益,只有國家富強之后才能實現(xiàn)最終的全民受益。
公田法就是這么一項措施,景定三年四月朝廷下詔,先是重新核查各地閑田全部收為國有,接著對于所有官員地主都有產(chǎn)家庭進行排查,嚴控其私田數(shù)量:一品官員允許其保留五十頃,向下依次遞減,九品官員允許保留五頃,民戶與九品官員標準一樣,允許保留五頃。
私田超出標準的怎么辦?由朝廷統(tǒng)一回購收回,回購的價錢也有明確標準,按照土地好壞來劃分,地租最貴超過每畝一石的回購價為二百貫,九斗的回購價一百八十貫,接著依次遞減,地租每減少一斗回購價就便宜二十貫錢。
土地是地主豪強階級手里下蛋的雞,朝廷強行回購勢必會遭到地主豪強們的強烈反對,于是賈似道授意,先在兩浙東西路、江南東西路四路搞試點,看看效果。
利用行政力量抑制土地兼并,把多余的土地收歸國有開辦成“國有農(nóng)莊”,為了防止反對力量太強大先在小部分地區(qū)試點運行,什么叫政治智慧?這就叫政治智慧。
詳細措施制定好了,接下來就是執(zhí)行了,可臨到執(zhí)行了賈似道又遇上一樁難題-缺錢。
當初為什么要被迫變法?就是因為沒錢,現(xiàn)在變法又需要一筆“啟動資金”,可朝廷就連這啟動資金都拿不出來,但難題難不倒賈似道,沒錢是吧?度牒、告身這些都是錢,還有會子是朝廷獨家發(fā)行,也是錢,都拿出來用于支付。
會子就是紙幣,南宋會子跟北宋交子、金國交鈔其實是一回事兒,官方發(fā)行的紙幣,只不過相對于金國而言南宋一直比較克制,會子沒有大幅貶值,尚有一些信譽。
此前官府搞和糴,用度牒、告身購買普通百姓的糧食,現(xiàn)在官府搞公田法,除了度牒、告身外還加入了會子,為了盡可能的節(jié)約銀錢,朝廷規(guī)定,回購公田時一千畝以上的,可以付半分銀錢、其他九分五全部以告身、度牒和會子支付;一千畝以下的,一半付度牒、告身,另一半付會子。
本來是官府用來對付普通百姓和糴時的套路,被賈似道完全融會貫通來對付地主豪強,實在是絕。
為了最大程度保證公田法的有效落實,賈似道在朝中設立了官田所,由親信劉良貴主管公田回購事宜,在試點的四路分別設置了官田分所,由朝廷直接派遣官員擔任機構長官,繞開各路轉運使,直接對朝廷負責。
為了表示變法的決心,賈似道以身作則把朝廷賜給自己的浙西萬畝良田全部捐出來不收分文作為公田,朝中鐵桿親信也有不少跟著一起把自己的私產(chǎn)捐獻出來的。
在從中央到地方一系列帶動下,公田法終于磕磕絆絆推行開來,到了景定四年六月,經(jīng)過一年多的回購,朝廷在試點州府回購到三百五十多萬畝公田,開始雇傭農(nóng)民專職耕作,耕作的農(nóng)民免于和糴,每年除了上交公糧之外還能存下些糧食,極大的提高了農(nóng)民的勞動積極性,廣受百姓好評。
公田法的實施猶如虎口奪食,從既得利益群體的嘴里硬生生搶下來一塊利益,一部分用于國家,一部分實惠了百姓,在接下來的十幾年里一直在持續(xù)執(zhí)行,從原先的四路試點擴大到了更多地區(qū),為國庫增收了不少糧餉。只是由于僅僅這一項措施,相較于南宋巨大的經(jīng)濟壓力而言實在是杯水車薪,想要扭轉乾坤,賈似道需要繼續(xù)閃轉騰挪。
但很可惜,大戲接近尾聲,賈似道沒有時間出招了,就在公田法日漸成熟之時,南宋的最高統(tǒng)治者理宗不行了。
景定五年十月,在位長達四十年的宋理宗駕崩,終年六十歲,太子趙禥在靈前奉遺詔即位,是為宋度宗。
理宗這輩子,機緣巧合一場大雨撿了個皇位,即位后又因為史彌遠專權無法親政,剛剛親政時又因為端平入洛遭遇挫折干脆躺平擺爛,回到后宮縱情享樂,像極了一個普通人面對命運時的表現(xiàn):弱小時沉默無助,一邊成長一邊等待機會,終于等到足夠強大,卻在施展了一番手腳之后備受打擊,從此躲進心理舒適區(qū),不再理會曾經(jīng)想要實現(xiàn)的夢想。
理宗不像寧宗,你不能說他是個昏君,最多只能算是個庸主,但南宋的險惡的國際形勢容不下昏君,也同樣容不下一個庸主。理宗治下的四十年光陰看似很長,但關鍵的時刻就那么幾個,轉瞬即逝,現(xiàn)在機會已失,后面即使想要補救,也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