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前一后的踱著回去,旁邊一隊衙役敲鑼打鼓,大搖大擺的橫街而過。連曜和寶生遠遠立足看著,
為首的衙役捧著一卷黃皮榜,另外的衙役提了漿糊桶到了衙門門口的公示欄,唰唰涂了些漿糊,為首的衙役方小心翼翼舉了手中的黃卷貼開,貼好了方轉過頭,清清喉嚨響四下圍攏的鄉(xiāng)民道:“這是禮部傳來的公示,當今賢太后以喜事為國運祈福,將圣皇欣公主指婚于太子少保謝家大公子?!?p> 寶生聽得謝家大公子,心中猛跳,不由得將頭埋了下去。連曜不經(jīng)意間轉頭瞟了眼寶生。
“走吧”連曜負手先行,寶生遠遠又看了眼黃皮榜,深吸了口氣,方慢慢跟上??蜅E赃呌屑页梢碌?,寶生無意中望了一眼,卻頓住了腳步。
連曜也看了進去。店面掛著一身淡淡桃紅色的衣裙,衣面精致,繡花雅淡。寶生走進店面想細看下。掌柜的見進來個呆呆的鄉(xiāng)下少年看著那套衣裙,有些不耐,揮手趕道:“去去去,哪里來的鄉(xiāng)下孩子,這樣的衣裙給你見到也是折煞了你的眼?!?p> 寶生又看了一眼,嘆了口氣準備轉身出去,低頭間卻被連曜一把抓住,愕然間卻被拉到了柜臺前。掌柜的見寶生又折返回來,正想呵斥,卻見旁邊站了個高瘦漢子,衣著簡單,但普通面容竟然有股威嚴的泠然氣勢,呵斥的話語不由的收了回去。
連曜瞥了一眼那套衣衫,道:“掌柜的,我們鄉(xiāng)下來為莊上的老爺采購些衣料,這套衣衫甚是合眼,不知多少價錢。”
掌柜的抖抖了鼠須,冷笑道:“這套衣服只怕不是你們莊上老爺買的起。這是鎮(zhèn)上張員外給他家小姐在城里的錦繡布坊定置的,要不是怕潮濕了拿出來掛著,都不會給你們見著?!?p> 連曜點點頭道:“還是請掌柜的說個價錢?!?p> 掌柜的斜瞥了一眼連曜,冷笑道:“都說是張員外家定置的,不外賣?!闭f著就要將衣服收拾起來。
連曜拉住掌柜的,順手撒了些銀子到臺面上:“這里是二十兩銀子,請掌柜的給個方便,我們鄉(xiāng)下人,出來置辦不容易,莊上老爺也挑剔。這些銀錢多出來還請掌柜的再去城中置辦一套,這套就與了我們?!?p> 掌柜的吃了一驚,掃了掃木臺上的幾裸銀子,臉上笑意浮起,道:“這位兄弟,看你出手大方,那就與你便是?!庇谑切⌒谋鹨挛铮f于連曜。
兩人回到客房,連曜將包裹塞給寶生,輕輕道:“試試吧?!睂毶娴溃骸盀楹我嚒!边B曜看去窗外:“今晚謝少保要見你一面,有你父親的親筆信件。”說著掃了下寶生,笑笑道:“我可不想被他笑話小氣?!?p> 寶生不語,拽了包裹,沉沉坐了下去,頭深深伏在包裹上。連曜走到寶生身旁,伸手撫上她的發(fā)端,發(fā)絲有些澀滯。寶生埋頭在布料中,一動也不動。
半響,寶生微微抬了抬臉,挑著眼睛問:“為何這衣服貴過我的龍牙那么多?!边B曜吃了一驚:“龍牙?!”寶生道:“那匹小馬啊,我就叫她龍牙?!?p> 連曜不由嘴角微揚:“要真說起來,二十兩銀子也買不了你的龍牙,二兩銀子也能買了這套衣服?!?p> 寶生聽不明白,連曜繼續(xù)道:“龍牙是匹好馬,這些販子應該是得了便宜,但這馬不好飼養(yǎng),脾氣又燥,干不了粗活,這些馬販子平日只是做些普通馬匹,找不到能要這馬的顧主,要不是你急,我壓到一兩銀子他們也會給來?!?p> “但是這衣服,那掌柜只是幫人辦置,若不多給十倍的利益,他何苦討這個麻煩。”連曜看了那包裹,道:“試試吧,今晚你想知道的事情,都可以問到?!闭f著便關門出去。
寶生默默抖出那套衣裙,用手撫摸上細滑的布料。
連曜不知不覺到了馬廄旁,瞅了眼正在養(yǎng)神的龍牙,自言自語道:“那個臭丫頭的脾氣真是像你。”龍牙像似聽懂了般,不屑的噴了個響鼻,沖了連曜一臉熱氣。
待連曜再進去,寶生已經(jīng)除下面具,梳洗了頭發(fā),系了發(fā)帶,換好衣裙,沖著連曜施施然靦腆一笑。連曜上下仔細打量了下,點點頭。寶生扯扯身上的衣襟,小心問:“好看嗎?”
連曜轉過臉去,揚揚笑道:“能有什么好看的,不過是從個鄉(xiāng)下小子變成個鄉(xiāng)下丫頭。”寶生嘆了口氣:“就這樣嗎?那次謝哥哥也沒看到我著禮服,這么說來還是沒看到的好?!?p> 連曜有些煩躁,冷冷道:“你就這么想著他,今晚就跟他去了也好?!睂毶土祟^,輕輕道:“謝謝你準備了這套衣服,合適的很。我不想在他面前失禮。”
連曜心里竟有些奇怪的舒坦,笑笑道:“你穿成這樣就不要出去了,要吃些什么我端了上來。晚上我們偷空出發(fā)?!?p> 是夜,兩人偷偷牽了馬從后院的柴門出了客棧,一路向西南,漸漸出了市集,人馬隱入了漫漫荒夜中。
寶生并不問目的,也不問時間,只是隨著連曜催馬而行。寶生以前很少單獨騎行,騎術甚是拙略,幾次差點從馬背上摔了下來。連曜見狀,便和寶生同騎,獨留龍牙空跑。
越是遠去,寶生心中越是雜亂,官道上馬蹄揚起陣陣塵土,糊的人眼睛都睜不開。寶生不由緊緊拽住連曜背后的衣襟。
連曜“吁”了聲勒住馬,放慢了腳步:“他自有他的位置,你不必氣惱?!卑腠?,寶生在背后堅定道:“睿哥哥有他的籌謀?!?p> 西出京畿最后的一道別棧,幾樹淡紫的海棠搖曳在冷清的秋風中,月光灑在滿瀑繁花上,甚是耀眼。連曜隔了老遠,放下寶生。
寶生心中撲通直跳,想邁開腳步卻又躑躅,低頭整了整衣服,剛邁出去幾步,卻被連曜低低喚?。骸叭绻悴幌胍娝?,我們現(xiàn)在便出發(fā)。”
寶生回頭澀澀一笑,道:“我有些話想說與他?!痹氯A罩上寶生的眉宇,仿佛展不開的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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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棧廊下,謝睿遠遠看著連曜將寶生放下,又將寶生喚住,兩人私語數(shù)句,心中升騰起巨大的怒火,想上前質問,卻又邁不動腳步,只能眼定定看著寶生走進,亭立在一丈之遠的地方。
眼前的男子身穿一身月牙色滾金長衫,頭未戴冠,烏發(fā)垂肩,嘴角噙著冷冽的笑意,比那月光還清冷,寶生心中跳的厲害。兩人就呆呆對視片刻。
終是寶生低了頭,沉沉道:“謝大人……”話剛出口,酸澀的卻不知如何接下去,謝睿冷笑道:“連稱呼都改了,看來韓姑娘和連將軍在一起,改變了很多?!?p> 寶生心中難受,一時間思緒萬千,猛然抬頭:“謝哥哥……我……”終是還是別了頭,沉沉道:“是,連將軍對我很好?!敝x睿一把抓住寶生的手腕,怒道:“你歡喜他!”
兩人距離甚近,寶生想起那個下雨的春晚,兩人手握著坐在檐下聽雨,也是這般相近。心中突然冷清下來,施施然展顏淡笑道:“謝大人,今天我來,是想來聽我父親的消息?!?p> 謝睿心中劇痛,按捺不住,喃喃道:“寶生,寶生,我在你心中就只是這樣用處?!?p> 話語如利劍穿透了寶生所有的防御,淚水滑下面頰:“睿哥哥,你和我終是不同的道路。你看,我從未曾為你做過什么,你卻為我做了那么多。我不能與你白頭到老,我也不能幫上你什么忙,說不定還老是拖累你,以后,以后,就是這樣看著你,都將是奢望。我也不敢對你說些什么。但是即使這樣,你在我心中不是只有這樣用處,我……”
秋風吹過,吹散漫天的紫薇花,淡紫的花瓣紛紛揚揚飛舞在空中,遮蓋了月光的光華,此時無聲,勝似千言萬語。謝睿仿佛中了魔怔,緊緊吻上寶生的唇。
陣陣花雨覆上兩人的面頰,微香清雅的香氣彌漫在空氣里,離別的愁緒縈繞兩人心頭。
謝睿推開寶生,負手望遠,沉沉道:“寶生,我想留下你,但現(xiàn)在不行,我身邊都是眼線,劉老夫人不能主事,你不能在留在京城。連將軍那里反而暫時安全,沒人會在意到你。你父親已經(jīng)到了貴州,連將軍會護送你到你父親處。你隨他去吧?!?p> 寶生見謝睿未戴發(fā)簪,輕輕一笑:“謝哥哥,你坐下?!敝x睿不解,寶生拉著他坐下:“你看,你這么高,我怎么幫你綩發(fā)呢?!闭f著用手束了謝睿的長發(fā)。
“謝哥哥,我不是個不知好歹的人,只是我沒用,沒辦法還你的好處。如果現(xiàn)在我說些不相干的話,也只會讓你更加難過?!庇裰盖嗍[,攏上發(fā)端,謝睿盤坐地上,眼角一陣濡濕。
“我爹爹說你是個有大志向的人,俗話說,打井解渴,人之常情。你要是以我這樣不相干的人為念,豈不是不是很苦。你看,我笨的很,連頭發(fā)也綰的不好看,我也不能為你分擔解憂。但我真的不想你這么難過?!?p> 寶生隨手取下自己的發(fā)帶,默默綁上謝睿的發(fā)束:“謝哥哥,我不會說些不著調的傻話,只愿那位女子待你真心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