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德陽大營附近嗦嗦地下起了小雪,漸漸不可收拾,到了中夜,雪愈發(fā)厚重了。
連曜撩帳進了主營,見謝睿擁著皮裘副位漫不經(jīng)心地烤著火盆,鄧中寬在下首。
連曜雙手一負唱了個諾,直接上了正中主位:“謝少保來了半月,連某不在,不知鄧將軍招待可好?”
謝睿負氣笑道:“謝某可不是來沽名釣譽的。如此傳出去,倒說我是個京城來攪局的紈绔子弟了?!?p> 連曜笑道:“不敢不敢,眼下有件要緊事,天氣突寒,我進來時侯見巡營的兄弟還穿著單衣,朝廷的供給還在路上,這御寒的棉衣和火炭還差多少。”
鄧中寬小心報道:“五個營共八千軍士,只有秋衣,全無冬衣,火炭只有一百斤。從蜀南征集的物事還在出鏢,卻未出發(fā)?!?p> 頓了頓,看連曜為難的樣子,斟酌片刻,稟道:“那個,有一事,還請連大人定奪。水西部土司派人送來一批棉衣和炭火,說是感謝我京軍的義勇之舉,特備上薄禮犒勞將士。將軍未回,我不敢接受,又不便推卻,還堆在營外?!?p> 連曜笑道:“這個水西土司果然精明,你們都收到他明日的宴請吧,這些年他依附溪火部為虎作倀,大肆鉆營,現(xiàn)在樹倒猇猻散,又趕緊來抱我們的腿。既然他送來,我們也別客氣,先分發(fā)給將士們?!?p> 鄧中寬有些顧慮:“對這個水西部,朝廷還沒有定論,若此時接收了他們的東西,到時萬一我們會錯了意,會不會被污為通敵?”
連曜道:“顧不了那么多了,我軍將士不足萬人,遇上這種天氣折損了人員,若有軍中險情就麻煩大了。此事要緊,你先去布置為好?!编囍袑捼s緊道:“還請連大人寫份軍務,到時候若有查起,也好向朝廷對證?!?p> 連曜知他信不過自己,怕用此處陷害了他,微微笑了笑:“如此簡單,讓舒安去寫便是?!闭f著使了個眼色給舒安舒七,舒家兄弟會意,擁著鄧中寬出去。
待見不得旁人,連曜冷眼看著謝睿道:“從龍陽到此一個多時辰,你的腳力不錯。”
謝睿笑笑不置可否,整個人散發(fā)出恍惚的慵懶,只是淡淡說了一句:“下午天氣還好?!?p> 這句話有意無意,連曜想起下午的事情,倒不好再回些什么,轉(zhuǎn)了話峰道:“我等不及他們出手了,是妖是魔,要逼他們現(xiàn)行才好?!?p> 這話說的冷酷至極,隱隱有些嗜血的殘忍。謝?;剡^神來斜瞥了連曜:“我聽說了東寧衛(wèi)的事情?!?p> 連曜臉上泛出了肅殺的恨意,冷笑道:“消息傳得真快,如此大事,朝廷打算如何處理?
謝睿淡淡接話道:“我是接錦州的密報,慶州光海君被廢,大院君以肅君側大開殺戒,遺妃閔氏被困于水蔭宮禮佛。王啟明派李岳領兩千精騎出關,卻被呼業(yè)答的鐵騎狙擊在山海關以北三百里,傷亡四百余多?!?p> 連曜咬牙道:“一幫酒囊飯袋只道知乎者也,只會黨同伐異,視武人性命如草芥,不出三天,一道命令啟明收兵回關自守的折子就會發(fā)出?!?p> “你想借這局勢機回東寧衛(wèi)。這機從何而來,且莫說現(xiàn)在溪火部還是個迷局,就算你贏了眼下這場,朝廷也不會放你回去。”
連曜迷縫了眼睛,聲音中竟是少見的焦急暴怒:“容我想想。這里必須速戰(zhàn)速決,才能騰出手再圖下一步棋。你當時說西南之戰(zhàn)只是引子,三月之類必須了結?,F(xiàn)在已經(jīng)過了四月,你有何看法!”
連曜見謝睿不答應自己的話,斜了一眼繼續(xù)道:“既然大家都想了結這檔子破事兒,你還瞞我那么多少事!你那私苑中的木塔為何與和那銅牛寨的玉塔這般相似!”
謝睿卻不急不燥,從袖囊中取出一份地圖,緩緩鋪在案幾上:“不是隱瞞,是我自己也沒有頭緒,不知連將軍是否相信蠱術?請看……”
連曜湊過一眼之間,微微吃了一驚:“這圖哪里得來?這是人……!”
謝睿眉頭不抬:“這是人皮圖,取自一位南安武士背上,當年他跟隨我外祖父攻入了銅牛寨,眼見大捷之時,卻被一種及其恐怖的巫術亂了陣營,從而被溪火部一舉攻破,這位武士護得我外祖父逃得出來,中途卻被溪火部趕上,他怕殞命無名,叫人在背上刻上所經(jīng)路程和銅牛寨地形。他戰(zhàn)死在仙女湖邊,臨死前讓其他人割禮帶走?!?p> 連曜也拿出份地圖比對一番:“這份你傳來的圖是從這人皮圖上拓印而來吧?!?p> 謝睿道:“你怪我隱瞞,此事實是太過鬼詭?!?p> “你是說人能無緣無故被點了天燈!”連曜淡淡道。
謝睿吃驚道:“你如何知道?!?p> “那個被他們留下來做誘子的假土司死了!在白塔前突然焚了?!边B曜淡淡說起,好似事不關己。
“那個假土司突然斃了,你送何人上京應對。”謝睿聽到這個消息,隱隱有些擔心,繼續(xù)追問道。
“反正是個假的,我換個土蠻便是。你現(xiàn)在是怕我做的不妥當,當初為何不告訴詳情?!?p> “你親眼見了點天燈的情形?”謝睿指頭彈著案幾,暗藏了無數(shù)波瀾。連曜便把那日情景仔細講述出來:“醫(yī)官驗得是火粉?!?p> 謝睿取出只竹簡,竹簡已然發(fā)黃脫皮,只留上面深深篆刻的字符。連曜看不明白。
謝睿眉目低沉,捏起一支竹簡遞給連曜,緩緩解釋道:“光天化日之下,人突然被點了天燈,此事太過恐懼,我事前未說,一來毫無把握,二來怕影響軍心。直到查到這些東西,你稱為火粉的東西,是錦州兵器局的貨色,而這里的東西,嗯,或是拿蘿卜煮硝石,硫磺,多次以后再用水膠煮,來提煉純硝?!?p> 連曜看不明白竹簡上的篆刻:“所以你下午專程去了龍陽伯齋先生詢問此事。”謝睿不動聲色“嗯”了聲做回答,想了想冷笑道:“你又是為何而去?!?p> 連曜此時心無旁騖,不想糾纏其他,隨便打了個哈哈道:“這竹簡是哪朝哪代的東西,我親自去錦州兵器局督辦過一批磷火粉,工藝及其復雜,用料也精細。你講的法子似乎也不甚高明,就算制得也不見得有多純色,更何況施與人身。”
謝睿聽得連曜語氣中的得意,不由的橫生失意,扔過一張單子:“我請伯齋先生拓本在此?!?p> 連曜打開看來,單子上細細寫著:硫磺在水里先煮,添加柏葉,最后冷卻,剔除雜質(zhì)。最后是木炭。方法是取柳樹枝子。去皮封干。烘制成木炭。最后這三樣東西都要在個石頭槽子里搗成細末。按比例放到木頭槽里加水攪拌成泥。再繼續(xù)上萬次搗打。最后再提取出來。曬干。
連曜越看越驚:“聽你說好似簡單,這方子竟然和兵器局的初始方子一致。你從哪里淘得?!?p> 謝睿有些尷尬,似乎不想詳說此事:“溪火部人設有土司,但位尊者卻是大祭司,現(xiàn)任祭祀已位居三十多年,每每以厚衣服遮體,據(jù)說無人見到真面目?!?p> 連曜似乎有些不耐,冷冷道:“你若想說巫術蠱術,還不若說說他們躲去何處!你我各算一次?!闭f著就在紙上寫下三字。
謝睿負氣一笑,也寫下三字,兩兩相對,各自一笑。連曜道:“那明日我們更要去看看狀況。”
突然帳門大開,舒安闖了進來,直啦啦走去連曜耳邊,低語數(shù)句。連曜聽著臉色大變,額上青筋直跳:“跑了西廠那兩個閹黨!往何方去了?”
舒安回到:“越過安寧河,向東奔去?!敝x睿心中一驚,倏忽站起:“東線是張武子領我楚地新軍駐守,我即刻派人緝拿?!?p> 提起“張武子”,連曜目光一凜,低頭轉(zhuǎn)瞬間又將情緒深埋進眼底,緩緩道:“從安寧河向東,是安慶草壩,現(xiàn)在下了雪,草壩上定開始結霜,他們受了傷跑不快,讓張某人鋪開人網(wǎng)去查。若被他們跑了出去,謝少保只怕也不能自保。?!?p> **********
龍陽山腰上入夜簌簌的下起了小雪,寶生穿起了棉襖子也覺得寒冷。阿木約布在院子生了炭火端進大堂,寶生搓著手出來烤火。
看著外面深藍的天色壓得極低,雪也積了一腳厚。韓云謙突發(fā)興趣,挑了燈籠對寶生道:“還記得你小時候在淮南,一到過年我就帶你出去賞雪。今日這天,不如一起出去踩踩雪,方有些樂子?!?p> 寶生拍手叫好,穿上斗篷,也去提了一只燈籠。橙黃的燭火透過紙皮映亮了屋前一片空地。雪下得不久,踏上去“撲哧撲哧”發(fā)出松松軟軟的碎響。
父女兩人在山腰溜達了一圈,見院前老樹抖抖索索的頂著雪,看起來寒顫至極,寶生哈哈大笑道:“爹爹,你看著老樟樹像不像個流著鼻涕,弓著腰的老人家,不如我們在樹下塑個小雪人陪著他,可好?”
韓云謙順著寶生的手指看過去,也覺得好笑:“你不說倒不覺得,要我光想著高風亮節(jié)之類迂腐的話了,聽你這么說倒真的很像,你看,這老家伙不僅流著鼻涕,弓著腰,還咳咳嗽嗽的。就是這樣,咳咳咳?!表n云謙彎腰學著老者的模樣逗趣女兒。
寶生嘻嘻笑了一陣,便挽了袖子用手推了松軟的雪,想堆積起來,阿木約布屋里看得開心,也取了把鏟子過來幫忙。
三人齊心協(xié)力忙乎了小半夜,便堆了一只大雪人出來。寶生跑進屋內(nèi)取了兩只木炭當做眼睛,又給雪人系上自己斗篷。
韓云謙看看雪人,又看看寶生,笑呵呵道:“你們兩個還真像,父親就是這棵老樟樹,看著你?!?
車仔紅茶李半仙
寫的不好請大家多多包涵。 懇請大家看后留評,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