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早上去完錦衣衛(wèi)的東衙門，陳彤鐸覺得氣悶，便棄了馬，坐了軟轎從錦衣衛(wèi)森嚴(yán)的衙門回府。一路上盤算起自己的心事，離督主還有半步之遙，陳彤鐸卻始終被大檔頭羅祥之給壓著，壓的人喘不過氣。

　　不經(jīng)意舉托起了手中的香囊，鼻下輕輕嗅了片刻，這香囊的陣陣幽香，比檀香多了一份清爽，比茶花多了一份纏綿，似乎能通人性，能鉆肺腑，能迷****。頓時(shí)能拋開世間任何煩惱，立馬能羽化成仙而去。

　　微微的神思迷幻中，雪煙那絕美翩躚的樣子又撲向自己，一顰一笑皆是高潔出塵。

　　突然，門簾微動，一人搶了進(jìn)來，陳彤鐸大驚失色，甩了香囊，操起軟墊下藏的匕首刺過去，卻被對方握了手腕。

　　“為何還要用這迷香！進(jìn)來人都不知道！”卻聽得連曜淡淡質(zhì)問，語氣有些斥責(zé)。

　　陳彤鐸臉上微紅，側(cè)身躺去一邊，也不答話。連曜見他這個(gè)態(tài)度，更是惱怒：“這迷香用多了，可亂人心智，毀其精血，你不是不知，這些蠱惑人心的骯臟邪術(shù)還是早些離了好！”

　　陳彤鐸聽得不耐煩，搶聲道：“我的事情不要你來置舌！你要是覺得我骯臟大可以裝作不認(rèn)識我便是，何苦來這里充當(dāng)苦主。還有，這香是雪煙制的，你覺得她也骯臟？”

　　連曜見他滿臉嘲諷，句句逼人，知道自己多說無益，便嘆了口氣：“我今天來，是想告知你一聲，我要成親了?！?p>　　陳彤鐸懶洋洋道：“知道你要成親了。但不想你還真的跑一趟，只怕你不是想要告知我，是要我轉(zhuǎn)告雪煙吧?！闭f著瞥著眼睛，不屑的看著連曜。

　　連曜點(diǎn)點(diǎn)頭道：“正是。”

　　陳彤鐸甩了二郎腿冷脆脆道：“你自己去說，何苦要我這個(gè)廢人。程雪煙從不把我放在眼里?！?p>　　連曜也不惱：“我話傳到了，你去不去是你的事情?！闭f著就要跳出車外。

　　陳彤鐸卻一把拽住他，道：“那次我?guī)貋恚龕牢覑赖膮柡?，之后再不肯見我，話我真?zhèn)鞑坏搅??！?p>　　連曜反而笑道：“傳不傳的到是你的事情，惱不惱是她的事情，能讓她惱一回，你的份量也不輕。她的性子，一般人也惱不到她?！?p>　　說著撇了陳彤鐸的手自去了。

　　出來小半會兒，連曜的心早就飄回了花園的那間書房。再處理了些兵部衙門手頭上的事情，午飯時(shí)分便推了所有的公案，拽了馬就飛奔回了連府。

　　進(jìn)了府，當(dāng)值的管家趕出來回道：“老夫人聽說大爺你給書房那邊多派出了一個(gè)嬤嬤，一個(gè)丫頭，想請大爺過去問問這兩個(gè)人的情形?！?p>　　連曜停駐腳步，笑吟吟的問道：“她們到府上了？”

　　管家回道：“到了，今天一早就到了，我遵照您留的話，就直接迎了她們進(jìn)書房伺候著?！?p>　　連曜前腳想直奔書房，但聽管家這樣回話，便抽了腳步，道：“也好，我先去給母親請安?！?p>　　甄氏也在打點(diǎn)上上下下，忙的厲害，見了連曜，語氣也有些不滿：“你從哪里領(lǐng)了兩個(gè)人回來，也不早和我說一聲。這府里還是要有些規(guī)矩的?！?p>　　連曜見母親神情有些擠兌，便問道：“母親這是在準(zhǔn)備婚事的事情，有勞母親了?！?p>　　甄氏聽了心里舒服一點(diǎn)，又忙著查著賬房的簿子，道：“我看了當(dāng)時(shí)的物事清單，是前年秋天你回來小住的時(shí)候，我把梧桐閣全添置了一遍，又刷了墻貼了彩，那邊家私都全乎。你的主意也是不錯(cuò)?！?p>　　連曜想到婚事，心里又是蕩漾，想請個(gè)安就走，但甄氏放了簿子道：“那劉姑娘今早自己向我請了車，說是要去大覺寺去還愿祈福，說的誠懇，我便讓譚敬文領(lǐng)了五個(gè)家丁，護(hù)她去了。我還以為你會與她匯合一處再回來用晚飯?！?p>　　連曜聽了一愣，道：“她去了大覺寺？”甄氏見他有些懵然的感覺，奇怪道：“我以為是你們商量好，不想困在家中的小心思?！?p>　　連曜眉目一轉(zhuǎn)，按下心中的疑惑，掩飾道：“母親就知道打趣我們，以前倒是聽她提起過有些心意，想去還愿，我便讓她去了大覺寺，今天本來也是要接她回來，只是我想著她會早早上香敬了功課就趕回來，便沒有過去罷了?！?p>　　甄氏點(diǎn)點(diǎn)頭，忍不住的抱怨：“那大覺寺山路遠(yuǎn)，她一早就出去了。你也是的，找個(gè)近些的廟子給菩薩敬份香火就好了，讓她去那么遠(yuǎn)的山廟。你們的親事就在眼前，她的新衣定下來還有修改裁剪的，這一去一回一天又沒有了?！边B曜小心賠笑。

　　甄氏揮揮手：“你還回來就回來罷，外面日頭高，就在這里用了午飯罷?！?p>　　說到這份上，就算連曜一萬個(gè)疑問反而不能馬上提腳就走，只好留下來耐心與甄氏用完了午飯，推書想回房睡個(gè)午覺。

　　頂著烈日，連曜先去了花園，進(jìn)了書房，見趙嬤嬤還在收拾東西，便坐了外面的胡椅，客氣喚了趙嬤嬤過來，問道：“趙嬤嬤，今兒你們姑娘怎么突然想起要去大覺寺上香的?！?p>　　趙嬤嬤是個(gè)知道禮數(shù)的人，見了連曜先行了禮：“回大爺?shù)脑?，這件事情我也覺得奇怪的很，今兒一早我們過來的時(shí)候，姑娘見了很是親熱，和我們說了不少話，后來我去幫姑娘打點(diǎn)婚禮的事物，再進(jìn)屋姑娘就說了一句要出去一趟，問她去哪兒也不說。”

　　午后天氣熱，連曜剛剛用了飯也有些困意，聽得這么說很是不耐煩。揮了揮手讓趙嬤嬤下去，趙嬤嬤想了想道：“叫杏仁來問問，那個(gè)丫頭偷懶不干活，和姑娘咕唧了很久?！?p>　　杏仁初來乍到，又見連曜冷冷的樣子有股煞氣，早就有些心里發(fā)慌，一早躲去哪里，去聽得趙嬤嬤叫喚自己，被帶到連曜面前，腳都軟了。

　　趙嬤嬤道：“大爺問你，你對姑娘磨嘰了些什么?！?p>　　杏仁躲了連曜的目光，垂著頭諾諾道：“沒，沒說什么，就是問了我些劉府的情形?！?p>　　連曜仔細(xì)打量了這個(gè)丫頭，體型微胖，面相呆憨，倒不是偷奸?；娜耍泓c(diǎn)點(diǎn)頭道：“說起這些都是人之常情，只是你家姑娘和我傳話，說你和她回了點(diǎn)事情，要出去一趟，讓我來問你?！?p>　　杏仁唬了一跳，抬頭就道：“姑娘和大爺您說了？她說什么？我什么都不知的呀?！?p>　　趙嬤嬤一聽這話里有話，便也沉下了臉唬道：“姑娘只說問你就行?！?p>　　杏仁急的臉盤子都熟透了，說話也口吃起來：“大，大，大爺，我真的不知道什么，是姑娘問我的事情，我只是說些聽來的閑話?！?p>　　趙嬤嬤急了，啐道：“偷懶的小蹄子，在主子面前嚼舌根，說什么閑話！”

　　杏仁越來越怕，哭道：“姑娘問我，寶蟬姑娘和謝大人的親事?！?p>　　離了金陵，沿著秦淮河邊一路走，倒是沒有城里那么悶熱。

　　寶生進(jìn)了大覺寺門，示意譚敬文等人留在寺外的樹下，自己帶了斗笠面紗進(jìn)了大殿，拜了佛祖菩薩，便向主持提出要間靜室小憩片刻。

　　主持閉了靜室的門，獨(dú)留寶生，寶生推了軒窗，一躍而出，這排廂房靠著山，旁邊有扇鎖上的山門，寶生運(yùn)氣攀上了白墻，翻出了大覺寺的地界，沿著山路一直往里面走去。

　　半刻鐘功夫，憑著所憶，便走到一座花苑前，上面匾牌寫著“絳云苑”。寶生在門前躑躅了片刻，想走想留，正在猶豫間，門輕輕的開了，一位女子出來輕輕道：“我家公子請姑娘進(jìn)來敘舊?！?p>　　寶生終是下定決心，隨那女子進(jìn)了苑子，苑中一草一木，亭臺樓榭俱是似曾相識，寶生心中暗暗傷感嘆息，還是那座水榭。

　　只見許多艷麗女子圍著謝睿席地而坐，或是彈琴或者嬉水，各個(gè)粉唇朱紅，衣衫輕薄顯露。謝睿敞了外袍，光了上身，撒了靴子，只著白襪，修眉風(fēng)流，半靠在一位女子胸上自飲自酌，情形十分放浪。

　　寶生沒料到瞅見這一幕，滿臉通紅，轉(zhuǎn)身就走，不料腳下濕滑，摔了個(gè)骨碌，斗笠跌下拉扯了發(fā)髻，很是狼狽，眾女子見狀指指點(diǎn)點(diǎn)大笑起來，寶生心中羞愧，自己含淚爬了起來。

　　謝睿突然猛然一掌推了身邊的女子，大怒吼道：“滾！全給我滾！你，你，還有你，全給我滾！”眾女子不妨謝睿如此，面面相覷，怔然片刻抱起樂器便慌忙撤下。

　　謝睿踱了過來，一把扯住寶生的手腕，狠狠道：“摔痛了沒有。”

　　寶生覺得屈辱，含淚不答話。片刻，平復(fù)了情緒，方道：“我今日來，是想你改變初衷，不要迎娶寶蟬姐姐?！敝x睿有些煩悶，又回了水榭中的坐席上，冷冷道：“為何，難道是你心里不舍得我，又想嫁給我了？”

　　寶生捋清了思路，慢慢道：“我不知道你為什么要突然迎娶寶蟬姐姐，她看是個(gè)謙和平靜的性子，但心里很癡情，不是個(gè)能明哲保身的人，若又是你的利益盤算，那還請你放過她，若是對我不滿，盡管沖著我來?！?p>　　謝睿放聲大笑，道：“請問姑娘如何如此自信說這樣的話，謝某不才，你看著我這里佳麗滿園，但還不至于為了個(gè)把姑娘不滿。姑娘這話托大了?！?p>　　寶生被他搶白很是慚愧，偷眼望去，見他目下烏黑，神情狂躁，完全不似往日那般溫潤可親，急的不知怎么爭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