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我好受多了?！?p> 片刻后，云若辰發(fā)現(xiàn)自己因為疾跑而撲通撲通狂跳著的心臟終于平復(fù)下來，紊亂的氣息也緩和多了。
趙玄笑笑，說：“我送你們回去吧？”
幾人都沒有異議。顧澈見云若辰剛才臉色白得嚇人，又見葉慎言很不滿地瞪著他，心里也早后悔把云若辰叫出來玩了。好在這個趙玄帶了藥！
這時他們離剛剛的街口已經(jīng)很遠(yuǎn)。石頭掀起窗簾看了看，告訴顧澈他們到了靠近甜水河另一端的五橋街。距離靖王府只有三條街道而已，很快就能把云若辰送回去。
“阿澈，今晚其實不關(guān)你事啦，別苦著臉?！?p> 云若辰見顧澈愧疚地看著她，忍不住笑出聲來。這孩子，真是什么都寫在臉上??？
本來就是她管閑事才惹來壞人們嘛。顧澈非要把責(zé)任攬在身上。
“要不是你剛才機靈帶著我跑，我們早被他們追上了呢?！?p> 云若辰很大方地說起剛才的事，幾個男孩子的表情卻都不自然起來。
呃，剛才顧澈是抱著云若辰跑的……
好吧，大家就把這事忘掉好了。
他們不約而同地在心里嬤嬤說著。
“我今晚逛得很開心啊，還吃到了很多好吃的?！痹迫舫桨参恐櫝海殖堕_話題問趙玄為何獨自駕車出門。
原來趙玄是代替生病的父親應(yīng)邀到定國公府邸去參加賞燈宴的。宋國公、定國公這幾家都比較低調(diào)，和近來的許多大事件都沒有牽扯，所以富有生活情趣的定國公還有興致開賞燈宴。
云若辰心想，趙玄的父親宋國公趙祁病得真是時候，躲過了好多事呢，卻不知是真病假病？莫怪宋國公府能歷經(jīng)數(shù)代都能屹立不倒，的確很有智慧啊。
“定國公府的燈好看嗎？”
“好?！壁w玄淡淡地應(yīng)她：“定國公府專門扎了三座鰲山燈棚演燈戲，他府里的賞燈宴，往年在京里也是有名的?！?p> 說到鰲山燈，云若辰想起剛剛自己為了脫身而砸壞的那座燈山，又是一陣內(nèi)疚。遲些讓葉慎言去打聽看看主人是誰，暗里把錢陪給他吧。
“燈戲，我也想聽?！痹迫舫缴裢叵胫骸敖裢砜吹降哪切┗粢埠芷粒?，可惜我一盞都沒買呢……”
之前也不是不能買，是買了不好帶回府里。這時她才想到石頭懷里抱著的那些小玩意——唔，不出所料，早就跑丟了。石頭這家伙，連自己的鞋子都跑掉了一只呢。
“是嗎？”
趙玄挑了挑眉，抬手撩起車簾看了眼窗外，忽然揚聲讓車夫停下。
“嗯？”為什么要停車？
“這邊街上也有賣燈的?！壁w玄指著外頭對云若辰說：“我陪你去挑一盞吧？”
真體貼。
云若辰翹起了嘴角。
車外的燈火透過窗欞映在她眼里，點亮了她嘴角的笑意，趙玄略略一怔。
她還是狼狽的。蓬著頭發(fā)，臉上沾著灰黃暗淡的油彩，一身平民少年的裝扮……可她這一笑，卻在剎那間讓窗外燦然燈火都失了顏色。
“趙家哥哥有心了。我買了也帶不回去啊，不必了?！?p> 她婉言謝絕他的好意。趙玄想了想，說：“那要不要去買一盞水燈？”
水燈？
云若辰疑惑地看向他，趙玄解釋說：“就是可以放到河里的花燈。很多人買來許愿的。你看?！?p> 幾人都張目望向窗外的甜水河，果真看見河面上漂浮著一盞一盞的小花燈，都極玲瓏可愛。
“走吧？”
趙玄再問了一次，語氣是鼓勵的。顧澈也說：“小郡主，我陪你下去買?！?p> “這樣啊……好吧?！?p> 云若辰終究是女孩子，對漂亮的東西天生沒有抗拒力。她隨便理了理頭發(fā)，被葉慎言攙扶下了車，就在附近的花燈攤子上挑起花燈來。
那賣燈的小販很熱情，嘰嘰呱呱介紹了一大通。什么芙蓉?zé)糇罹?，牡丹燈顏色最好看，娃娃燈圓圓的很討喜……
云若辰摸摸這個，看看那個，覺得每一個都很好很順眼。唉唉，挑哪個好呢？
“看得我眼睛都花了……啊，趙家哥哥，不如你替我選一個吧？”
“我？”
趙玄愕然，低頭在攤子上看了一圈，隨手拿起一個問云若辰。
“這個如何？”
云若辰接過來一看，卻原來是個果紅葉綠的石榴燈。層層疊疊的綠紙中間托著飽滿的石榴果，的確扎得很精致。
“石榴……啊，那天你也送了個石榴給我吃呢。還記得嗎？”
云若辰突然想起半年前的中秋宮宴。
那是靖王府氣運的轉(zhuǎn)折點。
她在皇帝面前說，靖王府有祥瑞，沒有人相信。那時勛貴云集，他們父女卻只能孤零零站在燈光照不到的角落里，無助等待著前往靖王府查證的隊伍歸來。
然后，趙玄出現(xiàn)在她面前，遞給她一只石榴。
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她是記得的，記得那個在她孤立無援時為她送來點滴溫暖的少年。記得那石榴汁水飽滿的籽兒在舌尖上綻開的甜美，記得他在滿園冠蓋中白衣翩然的清逸背影。
“就它了?！?p> 她捧起那盞石榴燈，讓攤販替她點燃。
“小姑娘，要不要許個愿??？”
攤販很殷勤地指著一邊的箋紙和筆墨。他們才發(fā)現(xiàn)，原來人家買燈的人大多也都會寫許愿條，這會兒還有幾個人蹲在那兒寫呢。
“慎言，替我拿一下?！?p> 反正都買了燈，不許愿太可惜了嘛。她挽起袖子也拿起紙筆，就著窄小的桌案寫了一張許愿箋，又小心翼翼地吹干。
趙玄一直看著她的動作，又見她把長條箋子輕輕折好，轉(zhuǎn)頭回來接過葉慎言拿著的燈，把許愿箋放進(jìn)燈罩里。
“這樣放進(jìn)河里就可以了嗎？”
她問那攤販，攤販點頭樂呵呵地笑著說：“對呀，小姑娘，你拿到河邊放下去就行了。但是，一定要誠心，許的愿才靈哦！”
誠心……嗎？
她很誠心很誠心，但她的愿望大概永遠(yuǎn)都不能實現(xiàn)了。
云若辰輕輕捧著那盞石榴燈，跟著其他放燈的人們走到河岸邊一處寬闊的所在，緩緩蹲了下來。
她沒有急著放燈，只將燈先擱在前方地上，十指交扣默默祈禱。
她能將所有術(shù)法口訣倒背如流，也清楚記得眾多神靈仙佛的名字，可這一刻她并沒有念法訣也并沒有召喚神仙。
她只是在心里輕聲說，對不起，請原諒我喜歡上你了。
請原諒我沒有控制好自己的感情。
我的喜歡，只是我一個人的喜歡，我不愿這感情造成你的困擾。
所以……
請相信我以后再不會失態(tài)，再不會任性，再不會……在夢里苦苦追尋你的身影。
我只愿，我對你的喜歡能像這盞小燈一樣，順著河水慢慢地漂走……
對不起，我不能再喜歡你了。
聶深。
她睜開眼時，發(fā)現(xiàn)他們都已站在她身邊。
“稍等?！?p> 云若辰笑笑，兩手提著石榴燈的邊沿，彎腰將燈放進(jìn)了甜水河。
夾著冰塊的河水緩慢地流動著，很快就將她的石榴燈帶走了。剛眨眼還能看見它在數(shù)丈外的水面上漂動，再眨眼的時候，那燈已經(jīng)匯進(jìn)了光流里，再也無法辨認(rèn)。
如水滴流入大海，像砂礫掉落河灘。
她只愿她的感情，也可以這樣自然而然地消失在時間的河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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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半個時辰后，云若辰被葉慎言護(hù)送進(jìn)了靖王府的后門，趙玄和顧澈才放心地離開。再將顧澈主仆送回顧府后，趙玄回家，去向父王請安。關(guān)于今晚的小意外，他只字未提。
夜已深，城里還處處響著鞭炮、煙火與鑼鼓編織成的樂聲。不過這些聲音傳不到深宅大院里。趙玄的屋子，一如既往地清凈。
他坐在燈下，靜靜地看著燭火跳動，并無多少睡意。
早在第一次見面時，他就知道她是個早慧的少女。能夠不動聲色地討好出名難伺候的老皇帝，這份心機，真是少有人及。
那時他就告誡自己，這個女孩子太聰明，也太危險，他必須與她保持距離。
然而還是在那天晚上，他見她陪著靖王站在御花園角落里，瘦小的身子站得筆直，有種孤獨的倔強。
那倔強是高傲的，他突然覺得，她有些像他。
她站到眾人前高聲宣揚靖王府的祥瑞，不管主動或是被動，無非是在為靖王府爭取。
那一刻他突然想為她做些什么，可他能做的，也不過是順手送上一只水果……
她卻一直記到了現(xiàn)在。
“放燈的時候……你在想什么呢？”
趙玄伸手沾了點燭蠟，看著軟熱的白蠟在指尖上逐漸變成硬殼。手指一捻，硬殼碎成粉末，簌簌地掉下來。
借由這無聊的游戲打發(fā)時間，他一遍遍地捻著燭蠟，桌面上很快落了大片粉末。
粉末又被他聚攏到一處，用手掌壓成平平的一片。
然后，他用指尖在上頭劃了一個“君”字。
云若辰在許愿箋上寫字的時候，或許不曾注意到，他就站在不遠(yuǎn)處，將那娟秀的小字盡收眼底。他并不是故意偷窺，但只掃了一眼就被那句詩完全吸引了目光。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p> 趙玄很震驚。
她還這樣小，心里已經(jīng)藏著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