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嘿——哼!”房檐下椅子上的賽刁纏突然一聲大笑,然后輕蔑地哼了一聲,“十塊大洋呀,能買四頭牛,誰答應(yīng)你們這么大的價碼了?是拿死人訛人呀?!”
“昨兒你們答應(yīng)的呀,還有龔甲長作保,這白紙黑字的契,你咋的?想賴賬呀!”一個女人拿著那契約來到房檐下。
“盎?還給老娘講契,山溝里的,你們認幾個字呀?一張破紙,上面寫的啥呀?你們看懂了嗎?”
賽刁纏看了一眼契約,心想,有這東西,還真不好答對。
“盎!往們不認識字,你們可以看呀,這上面寫著呢呀!”
賽刁纏把紙接過來,掃了一眼,心里突然一喜:“盎,好吧,就按這上面寫的,到羊圈里,趕四只羊走吧!我馬曉嬋就認這白紙黑字的契!”
“唵?啥?往們要的是大洋,不是綿羊!”付家哥幾個全湊過來了。
“盎?大洋?大洋的洋和綿羊的羊,我認不清呀!?你們看看,這紙上的羊可沒三滴水呀!”賽刁纏把那張紙扔了回去。
付宗仁哥幾個撿起紙,看了正面,又看看背面,個個傻眼:“盎?這,這,這到底寫的哪個‘羊’,往們也不認得呀!”
“盎!這個嘛,你們可以拿到糧捕府大堂上去,讓縣太爺給你們看!”賽刁纏得意地說,“另外,到底是‘十’還是‘四’,這上面一清二楚。是四個大羊,確實不是羊羔子!”
“唵?!當時往們說的是‘四’!不是‘四’呀!”
“盎!你們連‘四’和‘十’都分不清楚,還寫契呀,這上面,可是有你們五個人的手印的,賴不掉的??!”
賽刁纏這時完全把控住局面,心里別提多高興了。
“還有呀,你們不能趕走四只羊!只能趕三只!”
“唵?咋的?變?nèi)涣??”仨女人看看倆男人低著頭不吱聲,“你們倆大男人的,說話呀!”
“盎!昨兒黑下,你們烤的那只,不讓你們吃了嗎?”賽刁纏瞪了倆男人一眼,“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短,偷人家呢?盎,這道理,你們不懂嗎?”
倆男人心里機靈一下,斜眼相互對望一下。
“唉——!盎,好了,往們自認倒霉!三只就三只吧!”付宗仁是老大,做了五個人的主兒,轉(zhuǎn)身去了羊圈。
三女人跟出去,又返回來:“盎,昨兒黑下那張羊皮,應(yīng)該算往們的吧?”
賽刁纏揮揮手:“盎,隨便隨便,拿走!”
哥五個趕上三只羊出了營子,一營子的人出來目送。
本來打算看熱鬧的,見這個陣勢,似乎有點失望。
“唵?這浪張的貨,給這家人吃了啥迷魂藥了呀……”望著刁付氏娘家人的背景,有人犯起了嘀咕。
半個月后的一天夜里,刁貴料理完刁金的后事趕回下地。
他本打算分點哥哥的家產(chǎn),結(jié)果刁金老婆厲害,只給他一塊大洋當撈忙(幫忙)的開銷。
刁貴心里犯嘀咕,和刁付氏娘家人簽的是十塊大洋,給人家一塊大洋不得炸了鍋呀?
看來一場新的鬧哄無法避免了。
他趁著夜色,把車和馬悄悄地放在羊圈旁的草房前,偷偷溜進刁家大院。
讓他感覺奇怪是,這院子里咋靜悄悄的呢。
左思右想不敢回自己的家,索性偷偷摸進賽刁纏的屋子,脫了衣服就鉆進了被窩里。
還沒等扯上被子,卻被一腳踹了出來。
這時他才發(fā)現(xiàn),原來被窩里有兩個人。
女的是賽刁纏,男的是誰?他不認識。
“滾!快滾!趕緊滾回你家去!”賽刁纏喊了一嗓子。
刁貴連衣服也沒敢穿,就連滾帶爬地回到自己的家。
在家里一問刁英子,才知道,他走的這半個月里,這大院里突然多了許多打短工的,說是幫忙給家里收秋。
從那天夜里以后,刁貴爺倆被趕出刁家大院,住到羊圈旁的兩間草房里。
刁家大院變得紅火起來,整個赤勒川的男人都想到這大院里打短工。
這些短工不要工錢,還甘心情愿地送來地契。
一畝的地契可以住一個月,兩畝的地契可以住仨月。
有時人太多了,免不了鬧事打架。
賽刁纏就想了個辦法,讓這些人抓鬮,一三五,二四六分撥住。
這樣一弄,倒還很少有生事的。
刁貴就慘了,沒了房子,也沒了地,連葷腥都沾不到。
賽刁纏還算沒忘舊情,讓他整天負責放羊,管他們爺倆的吃喝。
講了大半天刁家大院的事,侯張氏有點口渴,到外屋水缸里舀一瓢水,咕咚咕咚喝了一陣子,回到里屋繼續(xù)講。
“盎!你說這刁貴吧,沒了田地,就破罐子破摔了,越活越不像個人樣兒了。沒了媳婦兒,那方面還很猴急。哈哈哈!”
侯張氏說完自己大笑一陣,見包逸仙臉“騰”一下紅了,打趣道:“盎,都是過來人了,啥沒見過呀,這點葷嗑就害臊呀?哈哈!這還不是最葷的嗑。還聽說呀,有人看見他放羊的時候,把母羊綁在兩棵樹空子中間,在羊屁股上就干。哈哈哈——盎,我這是咧大潮,你就當笑話一聽得了!”
說完,她自己笑彎了腰。
包逸仙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忽聽得外面兩聲鞭子響,接著就是一陣子吵吵。
“哎呦!盎!這小兔崽子,怎么打人呢?”
“哦呀,盎,還帶著條狗!這狗崽子還挺厲害呀!”
“盎,該打!咬他們,上往們下地來討便宜來了!”能聽出來這是順溜猴的聲音。
“盎,你養(yǎng)著傷,看別把傷口崩開!”見包逸仙要出去,侯張氏忙攔住她,“我出去看看?!?p> 包逸仙聽鞭子的聲音,知道外面有烏拉沁。
從家大院門前聚集了南北溝溝岔岔來的外營子人,他們都是大西溝川的光棍兒。
年輕的三十來歲,年老的有四五十歲。
瞎子、瘸子、拐子各色人等聚在門前像趕集。
這都是聽說從四皇上救了個逃荒的寡婦,想過來碰碰運氣。
人一多了,就好比捅了馬蜂窩,嗡嗡嗡地亂成了一團。
有互相打鬧的,有嘮葷嗑的,有趴門縫往大院里面張望的……
最不長眼的兩個,見烏拉沁拉著那小猍歹崽子在墻根玩,便湊上來套近乎。
“盎,哎,乖兒子,叫爸!叫爸給你饃饃吃!”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拿出塊玉米餅子逗他。
“盎呀,你不行,看來你沒緣分。還得我,我將來娶了你媽呀,你就得叫我爸了。叫爸?叫呀……”另一個五十多歲的人,低頭湊過來,手里拿著塊燒山藥蛋(土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