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早上,海帆酒店舉行的小小會談到了最后,特雷佛船主并沒有接受杰迪?盧克斯的提議,他客氣的表示維持原有約定的決心,以及重申商會方面的立場。離開的時候,態(tài)度甚至是禮貌而疏遠(yuǎn)的。
不過杰迪卻并沒有感到沮喪,因為他已經(jīng)從胖船主的眼底看到了暗暗閃爍的野心火花。如果沒有最近這段時間的波折,特雷佛船主對于斯帕克爵士的忠心不會有任何問題,然而現(xiàn)在就不一樣了,希望那位會長大人不會在接下來的時間里作出什么錯誤選擇吧。
杰迪?盧克斯將微笑埋藏在酒杯里面,然后朝著臉色依然有些發(fā)白的酒店老板亮出杯底,“多謝剛才的幫忙,普拉納老板,再來一杯麥酒,最普通的就好?!?p> 普拉納老板的眼睛直勾勾的盯著杰迪手里的杯子,過了好幾秒鐘,才謹(jǐn)慎的笑了笑,“我從來不知道,‘上面’還有第三組眼線被派到這里?!?p> 杰迪有些古怪的抿了抿嘴唇,像是在遏制一次微笑,或者諸如此類的表情,“我也不知道,或許因為我們的任務(wù)各不相同吧?”
看著普拉納老板終于釋疑的點點頭,然后轉(zhuǎn)身去取麥酒,杰迪的目光之中多了些許諷刺的成分?!拔业拇_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生活工作過好幾年的響鐘酒店,居然藏著不眠之眼的眼線;不知道在讓我險些丟了性命的陰謀之中,還有著本不該出現(xiàn)的影子晃動……幸好迪什先生提醒了我,不然即使是僥幸躲過一劫,到了帝都菲爾梅耶之后,恐怕也會……”
他的表情突然變得有些陰郁,敲打著臺面的指節(jié)稍稍用力過大,淡黑色的光芒閃爍了一下,居然在堅厚的橡木板上叩出兩個深深的凹痕,凹痕里面的木頭像是被火燒過一樣漆黑一片。
接下來的一周時間里,北洛可可商會的許多高層人士變得無比忙碌。從重病之中恢復(fù)過來的斯帕克會長開始大刀闊斧的變更商會管理模式,除了以種種新規(guī)定限制商會內(nèi)部派別之間的斗爭之外,還專設(shè)了“魔法顧問”和“武技總長”這兩個職務(wù),享受等同于商會分會長的優(yōu)渥待遇,并且擁有考核、甄別和辭退商會聘請的魔法師和騎士的權(quán)力。
這兩個職務(wù)全都交給了新面孔來擔(dān)任,在北洛可可商會的中小商人之間掀起了軒然大波,議論和抨擊的聲音沸反盈天。不過在本應(yīng)極力反對的商會高層之間,則顯露出異乎尋常的沉默。
傳統(tǒng)派商人的代表,白狐貍列那?巴斯滕就是沉默高層之中的一員,這讓許多傳統(tǒng)派商人感到疑惑不解。因為就在斯帕克會長重病期間,列那?巴斯滕先生曾經(jīng)照會和拉攏過許多中小商人,極力營造出接掌商會會長一職的聲勢,雖然這一切努力都因為斯帕克會長的病愈而告失敗,但是一向狡猾的白狐貍似乎也不應(yīng)該這么快就偃旗息鼓。
甚至就連由他所推薦的兩位騎士被宣布解聘之后,也沒有提出任何反對意見。
商人本來就不會像個騎士那樣直來直去,不顧后路,更何況現(xiàn)在這樣的騎士也越來越少了。商會高層不同尋常的沉默很快就讓那些中小商人閉上了嘴巴,北洛可可商會改革的最后阻力也隨之消失。從第二周開始,北洛可可商會開始更加積極的活動起來,斯帕克會長為慶祝自己病愈復(fù)出而一連舉行了好幾次盛大宴會,受到邀請的嘉賓不僅僅是北洛可可港的豪商巨賈,還包括西風(fēng)郡許多其他城市的達(dá)官貴人。
這種極為高調(diào)的做法并不符合斯帕克會長一貫行事作風(fēng),理所當(dāng)然引起了許多目光的關(guān)注。然而還沒等他們分析出什么結(jié)果,斯帕克會長的新動作就讓整個西風(fēng)郡全都陷入巨大的波瀾當(dāng)中。
第一輛滿載貨物的大車從北洛可可港出發(fā),前往一位落魄爵士的莊園的時候,絕大多數(shù)人都認(rèn)為這是斯帕克會長在病愈之后,準(zhǔn)備進(jìn)行的新一輪擴(kuò)張和收購活動。因為貴族之間為了最基本的臉面問題,在收購的時候往往以相互贈送作為掩飾。
這一車價值足足六百枚銀寶冠的貨物雖然和一座貴族莊園并不等值,但是對于家族早已窮困潦倒的戴維爵士來說,卻不是那么難以接受。
畢竟他負(fù)債累累,加上連續(xù)幾年年景不好,就連吃飽肚子都快成為奢望了。莊園更是凋敝破落,房子的山墻歪斜著,用粗木胡亂頂住,墻角的地基開裂,有些裂紋甚至比手臂還粗。
戴維爵士得到消息之后,帶著妻子和一名老仆人,在自家莊園的大門前迎接商會使者的到來。為了維持最起碼的體面,也為了盡可能多爭取到一點出價,他已經(jīng)把家里最好的衣服穿在身上,不過發(fā)灰的袖口和磨破的衣角依然暴露出戴維爵士糟糕的經(jīng)濟(jì)狀況。
讓他有些驚訝的是,除了載滿貨物的馬車之外,北洛可可商會居然還派出一隊全副武裝的騎兵護(hù)送,光是那些盔明甲亮的精銳士兵雄赳赳的樣子,就讓戴維爵士心中忐忑,剛剛挺起的胸膛不由自主的又塌陷下去。
那隊騎兵在距離莊園一百多米的地方停了下來,其中一位年輕騎兵輕踢馬刺,策馬來到戴維爵士面前,然后動作利落的跳下馬背。這位騎兵穿著一件鑲釘皮甲,胸口和肋下以上了油的黑鐵環(huán)強化防御,腰掛長劍,看上去英姿勃勃,臉上帶著貴族所特有的矜持微笑。如果不是胸口沒有家族徽章,戴維爵士幾乎以為站在面前的是一位正式的騎士了。
“我是北洛可可商會的武技總長茹曼?勞倫斯?!蹦敲T兵彬彬有禮的自我介紹說,“奉會長斯帕克爵士的命令,前來拜會拿藩鎮(zhèn)的戴維爵士,請予以通傳?!闭f完這番話之后,茹曼把手伸進(jìn)口袋,取出兩枚銀角子遞了過去。
通常貴族騎士都會這么打賞門房仆役,不過大多數(shù)都是一把銅板,兩個銀角子堪稱出手闊綽。已經(jīng)窮困潦倒許多年的戴維爵士忍了又忍,勉強自己不去看銀角子閃爍的迷人光澤。“我就是戴維爵士。”他深吸一口氣,理理衣角,力圖維持自己最后的尊嚴(yán),“請問您有什么事情嗎?”
年輕的騎兵吃了一驚,面帶窘色的把銀角子收了回去?!澳褪谴骶S爵士?啊,非常抱歉,我沒想到……”他吶吶的閉上嘴巴,不知道該如何解釋才好。
戴維爵士沒有一點發(fā)怒的意思,他的傲氣早就在日益窘迫的生活之中消磨殆盡。實際上,破落貴族的脾氣普遍都比較溫和,因為他們?nèi)绻б馔秊椋瓦B最廉價的仆役都雇用不到了?!皼]什么,該道歉的是我才對?!贝骶S爵士嘆了口氣,“今年年景不好,身為主人,我恐怕沒什么好招待諸位的?!?p> “這樣的日子總會過去的,身為獅鷲帝國的貴族爵士,您應(yīng)該振作一些才是。”茹曼松了口氣,他可不想因為一點點誤會,就讓自己今天的第一次送禮任務(wù)失敗。
茹曼朝后面做了個手勢,一輛馬車從騎兵們的隊伍之中緩緩駛出。這是一輛通常被稱為平板大車的載貨馬車,由兩匹強壯的馱馬拖拽,車上的東西用苫布牢牢蓋住,只能看出有不少木桶,還有一些袋裝的東西。
戴維爵士的臉上露出些許糾結(jié)的神色,這輛馬車讓他聯(lián)想到接下來總算不必苦熬日子的冬天,然而交換的代價是戴維家族最后的產(chǎn)業(yè)——也就是身后凋敝破落的莊園,讓他的心中升起了眷戀不舍的感覺。
“這只是一些粗笨的禮物,不成敬意。”茹曼畢竟不是真正貴族的出身,雖然氣質(zhì)方面沒有露出破綻,但是對于戴維爵士的糾結(jié)神情卻感到有些迷惑?!八古量司羰空埬鷦?wù)必收下,而且無需回禮?!?p> 最后這句話是斯帕克爵士叮囑務(wù)必加上的,茹曼說出口的時候頗為尷尬,卻在下一瞬間,看到戴維爵士驚喜莫名,宛如重獲新生的喜悅表情。
“這些……都是送給我的禮物?”戴維爵士已經(jīng)快被從天而降的幸福擊倒在地了,馬車裝得滿滿的,無論里面是什么東西,總價值都不會低于幾百枚銀幣。對于豪門鼎族來說,這或許只是一桶佳釀或者幾件珠寶的價值,但是對于破落貴族來說,意義可就大不一樣了。“無需回禮,斯帕克爵士真的這么說?”
“當(dāng)然,斯帕克爵士親口叮囑的?!比懵幻嬲f著,一面拔出長劍,輕輕挑開了捆扎苫布的繩索,露出車上滿滿的東西。
“這些都是斯帕克爵士讓我們給您送來的東西,有蜂蜜、腌魚、圓盤奶酪、干蘑菇、熏烤胸排和臘肉,一些亞漢舶來的器皿,一套茶具。還有幾匹粗布、十多袋小麥和一些易于儲存的烤餅,最后這些是賞賜給下人的東西?!闭f完之后,茹曼從懷里取出一份羊皮紙禮單,雙手遞到戴維爵士面前。
戴維爵士看得雙眼放光,“愿諸神降恩于您和斯帕克爵士!”他叫了起來,幾乎克制不住滿心歡喜,“這真是太貴重的禮物了,等到戴維家族復(fù)興之后,肯定會雙倍奉還!”
“瞧您說的,難道我們是在放貸嗎?”茹曼搖了搖頭,“送出去的禮物還要拿回去,整個帝國都沒有這樣的道理?!?p> “那就更要感謝了,茹曼騎士,雖然說起來有些不好意思,但是有了這些東西,我總算可以招待諸位好好用餐了?!贝骶S爵士搓著手,雖然在和眼前的年輕騎士對話,眼神卻總是飄向那輛大車。
“您的好意我們心領(lǐng)了,不過今天還有很多事情要忙,恐怕沒辦法接受您的款待了。至于這輛車……”茹曼看了看戴維爵士,還有他身后兩三個上了年紀(jì)的仆役,“……裝卸起來有點麻煩,就一起留在您這里吧。”
“這么說,您今天還有好幾位貴族需要拜會?”戴維爵士一面說,一面有些眼紅的看著被騎兵隊圍在中間的那些馬車??吹贸雒枯v馬車上面都裝得滿滿的,地上的車轍清晰可辨。
“當(dāng)然,不僅僅是您,戴維爵士,今天日落之前,我們還要跑上四五個地方,把禮物送到門上去?!比懵幻嬲f,一面從馬車上解下馱馬,雖然比不上戰(zhàn)馬的價值,不過隨隨便便就把兩匹馱馬留下來,顯然也不符合商會護(hù)衛(wèi)騎士的身份,“既然這樣,我們就不多打擾了,告辭。”
看著茹曼飛身上馬,鞭策著兩匹馱馬歸隊,然后騎兵們護(hù)送著馬車隊一路遠(yuǎn)去,戴維爵士難以置信的搖著頭,一遍又一遍的看著手中的禮單。
“這簡直是不可思議!”他抬起頭來,臉色潮紅,大聲對自己的妻子說,“艾薇拉,你相信嗎?我們不必再擔(dān)憂如何度過這個冬天了,有了這些物資,我們還能招來一些無家可歸的人,安置在莊園里面干活!”
戴維爵士的妻子也顯得極為喜悅,說實在的,她那身貴族禮服年代久遠(yuǎn),恐怕還比不上家境殷實的農(nóng)婦身上一件粗布長裙呢?!斑@真是個驚喜,親愛的,但是斯帕克爵士那么精明,會不會是貪圖咱們家的什么東西呢?”
戴維爵士不假思索的搖了搖頭,“除了這處莊園和賣不掉的貴族頭銜,我們還有什么可以被人惦記的東西嗎?不管那位斯帕克爵士到底有什么打算,這些東西總是實實在在送到了咱們的手上,如果拒絕的話,說不定這個冬天都熬不過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