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月瑤一目十行看完后,心中便是咯噔一聲,轉(zhuǎn)頭觀察顧惜之的面色,她是真的怕顧惜之再有個萬一。
而顧惜之從看到排位時已經(jīng)是搖搖欲墜的身子,這會兒子也沒好到哪里去。姬月瑤干脆拿腿放置在顧惜之背后支撐著,又用手去拉住顧惜之,以防不小心之下向后摔去。
而顧惜之雖說沒再繼續(xù)朝后昂躺過去,這瞅著,神智卻是有些不大妥當。
見他嘴巴一張一合,念念叨叨的,不知道說什么的姬月瑤慢慢的把耳朵往前湊著,希望以此能聽清楚。
似乎隱約應該是在埋怨?亦或者傷心到口不擇言?
聽了好一會兒的姬月瑤這才弄明白,似乎是在草原
“騙我,又騙我,跟娘寫信的語氣一樣,你們都當我是孩子,都以為我不懂事。您說過您陪我長大,以后讓我為您養(yǎng)老,怎得就做不得數(shù)?怎么就這樣離開,也不說上一聲?您能不能告訴我這是為什么!”
說著說著,似乎情緒一下子就上了頭,顧惜之從一點一點的落著豆大的淚珠,到最后如磅礴大雨,嚎啕不止。
姬月瑤怕旁邊的桌子再碰到癱倒在地的顧惜之,忙把障礙物往一邊推去。
似乎有一瞬間的迷茫,瞇縫著紅腫的眼睛,顧惜之在地上摸索過劉伯的排位,緊緊抱在懷里,緊接著又是繼續(xù)嚎啕大哭。
見顧惜之哭的好不傷心,姬月瑤的心也跟著揪在一處,不由得也想起當年第一次感受到失去親人的痛楚。
似乎,并沒有如顧惜之般撕心裂肺,又好像痛到整個人被受到凌遲處死刑罰一般。
可是還沒等她一一的感受這種痛,緊接著就是一個又一個的親人倒下。久而久之,心靈也跟著強大,直到后來慢慢變的麻木,只顧得前進,打仗,再前進,直到把敵人趕出家園。
先是祖父,緊接著父親、母親、叔叔、伯伯、堂哥、哥哥、世伯……
僅僅半個月的時間,姬家,死傷大半,竟沒一個男丁能站出,頂門立戶??蓱z到,只余下當時還在京都的老弱婦孺。
姬月瑤嘆口氣,拍著顧惜之的肩膀:“劉伯這封信,不是說了,只是上了戰(zhàn)場,你別擔心?!?p> 顧惜之搖頭,眼淚兒止都止不住,哭倒在地,嘴中不停的說著什么,姬月瑤認真聽了會兒,倒也是聽清一兩句。
“我知道他是騙我的,我也知道,他這次離開同往常不一樣,這個排位,我見過,他自己刻的,我都知道的,就像他每年的離開,都是為了我,為了我……
姬月瑤沉默了好一會兒,又不知該說些什么,可還是勸道:“人死如燈滅,活著的人,才是痛苦的,人這輩子,生死,未必可以選擇,怎么活著,我們可以選擇。既然活著,就要連同死去的人那份,一起活夠本,才算是對的起那些為你死去的人?!?p> 顧惜之似乎在聽,又似乎沒聽到,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再多發(fā)一語。
這一天晚上,顧宅,并未燒火燃灶,顧惜之則是抱著排位,北姬月瑤送回房后,靜靜的躺在床上一整晚,未曾閉眼。
即使第二天早上,姬月瑤端來飯菜,送到房中,顧惜之也是一點反應都不多給。
接下來一日三餐,顧惜之滴水未動。
姬月瑤見勸不動,也不再多語,就像是她說的。還事要自己能想通,才算數(shù)。旁人勸得了一次,卻不能次次勸。能聽一次。未必肯聽下次。
第二日的下午,姬月瑤去劉伯房間收拾東西時,偶然發(fā)現(xiàn),劉伯的一箱柜子中,收放的皆是布置靈堂守靈送靈的物品。
瞅著一柜子的白色物品,姬月瑤沉默,實在是想不出,到底是什么樣的家庭,又遇到什么樣的事情,能讓劉伯提前就準備好這些?
又或者一開始,他早就算好,此行會回不來,又怕沒人為自己準備,這才在生前,提前準備好。
姬月瑤沉默,一件一件的,歸籠著。
為死人送葬,布置靈堂,也算是熟門熟路。
先是把屋里屋外的掛滿白綢白布,又在正堂布置上蠟燭和香、油、紙錢。找了前幾日山上摘的野果,煮了肉,準備一些蒸炸的干糧果子。一一裝盤,放置在正堂。
最后拿出酒碗,一壇酒,只等顧惜之這邊把排位擺放好,進行接下來的一步。
姬月瑤站在顧惜之房門前,好一番嘆氣深呼吸過后,這才敲響房門。
只是顧惜之一如之前,不發(fā)一言。
姬月瑤不等顧惜之回話,推開房門,看著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顧惜之,又是一聲嘆息:“還是把劉伯的排位放在正堂吧,沒有尸體,總要有個排位的,這樣,送去的東西,去世的人,才能收到。”
顧惜之呆愣愣的看著姬月瑤,好一番消化,才明了話語中的意思。
睜著紅腫的眼睛,這才緩緩起身,抱著排位,親自放置在正堂正中。
這一晚,顧宅燈火通明,偌大的顧宅,只有兩個孩子,守著靈堂。
并不是無人祭拜,而是姬月瑤顧惜之不曾請了旁人。
他們二人來到這里也無親朋可言,平日里又獨居較多,想來劉伯也不想請了外人來家中主持,如今尸體也不曾有,姬月瑤只得一切從簡。
找來劉伯提前準備的東西,一件一件,把物品扔進火盆,一點一點燃燒焚盡。又找來劉伯常穿的衣物,以及被子,物件,皆是放入火盆送去。
說實話,她是最不信死去如何如何的,即使安排這些,也不過求一個心安。
可自打這輩子重活一世,又不得不信,都說這世間存在著因果報應,大概是上輩子殺得人太多了,這輩子,是來再次體驗人生疾苦,也好消磨身上的煞氣。
這么一想,收中的一把紙錢,直接向火盆中塞入。
也許這紙錢送的多了,劉伯到了那邊,還能拿這些賄賂賄賂閻王小鬼的,以此下輩子投個好胎。
不由的七想八想,大腦放空,最終也開始神神叨叨。
就連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顧惜之不由得疑惑的扭過頭顱。
這一聽,可真是不禁打個冷顫。
只聽姬月瑤那邊傳來低聲耳語:劉伯啊,一路好走,這些錢,先拿去花用,等明日我托桂嬸子再給你買的冥物到了后,我再給您送點。這輩子活的不長不短,也是累人,最好是拿著這些錢,賄賂著點閻王小鬼的,下輩子投個好人家。最好能賄賂了孟婆,喝了摻水的孟婆湯。這樣還能給留點記憶,等你投了胎,還能想起我們。再尋來,我給您燒酒烤肉慶祝,這樣等我們?nèi)チ撕?,也能多個人拜祭。
……
顧惜之一搖頭,干脆的拿著墊子,往旁邊移了移,他可不想還沒為劉伯守了靈,先把自己個嚇死。
不敬鬼神,不理規(guī)矩,顧宅的大門,足足開了三日,靈堂,設了七日。
姬月瑤同顧惜之,每日都會拜祭,姬月瑤做的最多的便是燒紙錢,顧惜之做的最多的便是磕頭謝養(yǎng)恩。
到了第八日的時候,劉伯的排位便被放置在顧惜之生母的排位左下角。
而姬月瑤與顧惜之則是坐在桌上,商量著,何去何歸。
也似乎知道姬月瑤要做什么般,顧惜之一直不發(fā)一言,只低著頭看著小手。
姬月瑤終究還是軟了心腸,她喜歡無拘無束的日子,不想被什么人綁縛,可自己早就跟劉伯有了約定,不能因為人走了,約定就算不得數(shù)。
如果真的一走了之,她還真怕劉伯半夜會找上門。
遂,開口道:“今日過后,便要你我一起扶持著過日子?!?p> 說完話后,則是偷偷的打量顧惜之的表情。
顧惜之倒是鎮(zhèn)定,只回了句:“嗯?!?p> 姬月瑤想了想,又怕顧惜之誤會多想,遂繼續(xù)說道:“我同劉伯的約定,一直算的數(shù),剩下九年的時間,我會停留在顧宅,可是我做什么,去哪里,都不受到約束?!?p> 顧惜之繼續(xù)鎮(zhèn)定,可仔細看去,也能發(fā)現(xiàn)嘴角似乎往上揚了幾分。
顧惜之又回了句:“嗯?!?p> 姬月瑤繼續(xù)道:“你也是知道,我同劉伯說好的,我們只是名義上的童養(yǎng)媳關系,也不過是他所需而已。自然是做不得數(shù),以后我們便以姐弟相稱的好。等你成了年,如果娶親時,于你有了限制,我會自動離去?!?p> 聽得此話,本低著頭顱的顧惜之,腦袋又低了幾分,小臉立馬耷拉著,表情委屈極了。
實則,小家伙心思已經(jīng)敏感的感覺出,以前的一切,不過是自己想的有些多。也許,姬月瑤一直覺得,他是配不上她的。以前還有劉伯在,也算是上有高堂,如今他除了這宅院,便沒得什么,自個又是水不能提,肩不能扛,重活干不了。
如今不過將近一年的時間,姬月瑤已經(jīng)能養(yǎng)活自己,而他,如果沒人管,說不得哪日便會餓死在街頭。
即使手中有那二十畝薄田,也未必能守得住。
姬月瑤見小家伙委屈到要哭,一時也不知道哪句話說的不對,又怕顧惜之以為她又要離開,遂趕忙安慰:“你別多想,主要是我這人,喜歡清凈,適合獨居,又經(jīng)常外出的,怕于你名聲有礙,所以才說這些,如果你覺得沒什么,我自然會待到約定的日期,要是你覺得不嫌棄,這輩子咱們都以親姐弟相稱,也是可以的?!?p> 顧惜之明顯覺得胸口又插了一刀,可這事又不能說出口,難受極了。